第481章 金簪(1 / 1)

“轟隆!”

一道閃電瞬間劃過烏雲沉沉的天際,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雷聲,大雨如練,猶如傾盆,很快地上彙集成小河,奔騰著往低凹處湧去。

田園園與芃芃站在廊下,望著瓢潑似的大雨,好似透過雨幕,穿過高高的圍牆,能看到遠去的孟星惟。

今日大軍開拔,然而天公不作美,從淩晨開始到現在一刻未停。孟星惟見雨勢過大,便不許母子二人出門相送。他與海納、常明,三人,一人一騎,一大早冒著雨,出城與大軍彙合,想來現在已經離開。

“嗚嗚……爺爺……”芃芃嗚咽著,哭個不停,望著天空中的淒風苦雨,田園園也紅了眼眶。

片刻後,田園園帶著芃芃來到前院,再過一個時辰,母子倆就要出發前往彆院。

她不明白,既然想軟禁她們母女二人,為何不直接留在侯府呢,還前往彆院,何必多此一舉呢!

來到前院,府裡的人都已經到齊。她坐於上首,目光在眾人逡巡片刻,“侯爺出征了。再過不久,我與芃芃將前往彆院居住,不知何時才能回來,你們往常如何,日後還待如何。府裡大小事情以後由表小姐負責,海伯,以後您多幫襯些。”

話一落,沈宛靜臉色一變,連連擺手:“嫂子,我不行,我沒有掌過家。”

“萬事開頭難,沒有誰一開始什麼都會。府裡人不多,加上有海伯幫你,你掌家是絕對沒問題,嫂子相信你。”田園園繼續鼓勵她:“日後你成婚,以後家中一應大小之事還需你管,正好趁此機會好好曆練曆練,到時候你婆母不得誇你賢惠嗎?”

沈宛靜俏臉一紅,忸怩地跺了跺腳:“哎呀,嫂子!你又亂說話。”話一落,滿堂哄笑起來,沉重地氣氛瞬間一掃而光。

她又交待幾句便讓眾人都散了。隨後,她與宛靜一人拉著芃芃一隻手,慢慢向落櫻園走去。

“嘩啦啦!”大雨還在下,空氣潮濕微冷。

“……公庫裡還有些銀子,維持侯府正常運作是沒問題的。我這一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府裡就靠你了。”

也不知道哪句話觸動她的心弦,沈宛靜忽然低聲啜泣起來。

“人的一生有很多分彆,現在隻是走到這裡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田園園心裡也不是滋味。

幾天前一切好好的,孟長輝去外地打工掙米,孟星惟在家上班,前兩天還拿回三年的俸祿,她和女兒留守家中,肚子裡剛有個二胎,生意剛剛步入正軌,眼見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卻突然來了一個大轉折,孟長輝失蹤,孟星惟出征,她與女兒軟禁,速度之快令人措不及防。

果然,老天爺不能看她過的太舒心。

唉!意外和明天哪個先到,誰也無法預測……

沈宛靜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路無話,田園園回到落櫻園,床上放著幾個大包袱,是她與芃芃衣裳和日常所需。

芃芃爬到床上,從枕頭下拿出一個撥浪鼓,輕輕搖了兩下,“咚咚……”

這個撥浪鼓是孟星惟親手給她做的,一直放在枕頭下麵。

沒過多久,特好與小雨一人提著包袱過來了,大半個時辰後,皇宮裡來人了。

“奉皇上口諭,請一品國夫人即刻前往西郊皇家彆莊,不得有誤!欽此!”

帶來口諭的是個年輕小侍人,長的很白淨,眉眼彎彎,自帶一副笑臉。

“夫人,還請您收拾妥當,即刻啟程。”

田園園拜謝皇恩,隨後在特好的攙扶下起身。這時,她才發現門口聚集不少人,有沈宛靜與妍兒、海伯與海娘子、晴好、一甲二甲還有劉廚娘、馬娘子,每個人都紅著眼睛,雨太大,打著傘,下裳還濕了半截。

“夫人……”

“少夫人……”

望著眾人殷殷不舍地目光,田園園鼻子發酸。礙於有皇上的人,她也不好露出太多傷感,便微微一笑:“彆擔心,我很就回來。府裡的事情還得靠你們,可不要仗著我不在家就偷懶。”

晴好最小,第一個忍不住,“嗚嗚……少夫人……”摟住海娘子的腰哭了起來。她這一哭,其他人也忍受不了,都嗚嗚地哭了起來。連一甲二甲也抹起眼淚。

芃芃剛剛停下的眼淚,又冒了出來,哭得還是最大聲:“爺爺……我要爺爺……”

眾人哭聲之悲切,此情此景,令人不禁動容。

小黃門被哭得頭疼,躬身對田園園行禮,催促道:“夫人,您還是快些走吧,皇命難違!”

田園園長歎一聲,人又不是草木,朝夕相處多年,離彆時傷心乃是人之常情。望著一張張傷心欲絕的臉,不忍嗬斥她們,便道:“你們莫要傷心,好生在家看著。日後若遇到什麼事情便去秦王府,念在與咱家侯爺份上,他們不會置之不理的!一甲二甲,去房裡拿包袱,送我們一程。其他人,雨大,你們就彆送了。”

說不讓送,可眾人還是眼淚汪汪的跟在後麵,邊走邊啜泣著。

從落櫻園到大門,小黃門回頭看了幾次,臉色越發不好看。知道的是去彆莊,不知道還以為要去龍潭虎穴呢!

上了馬車,田園園幾人在她們淚眼婆娑裡,慢慢駛入大雨中逐漸遠去。

大雨打在馬車頂棚,發出陣陣悶響聲,車內昏暗一片。

芃芃趴在娘親的懷裡,她娘有一下沒一下順著她的背脊,忽然,頭頂傳來炸雷般的聲音,她嚇得一哆嗦,躲進娘親的懷裡。

“芃芃不怕,娘在呢!”田園園連忙捂住她的耳朵,輕聲安慰著。

芃芃緊緊摟住娘的腰,她年紀還小,不理解為什麼她和娘要離開侯府,不過隻要跟娘在一起,她什麼都不怕。

西郊多山,山道泥濘,並不好走,不知走了多久,馬車才停下來。

“國夫人,西郊彆莊已經到了,請下車。”馬車外響起那黃門的聲音。

田園園叫醒芃芃,掀開窗簾,隻見一個高大的門樓上刻著皓月彆院四個字。雨勢已經小了不少,淅淅瀝瀝,門樓之後是高大的宮殿,再遠些是鬱鬱蔥蔥的山林,厚重的雲霧繚繞其間,看不真切。

門口有不少守衛,看守很是森嚴。

特好與小雨在後麵的馬車上,她們先行下來後,第一時間去接芃芃,然後扶著田園園下來。

小雨淅瀝,特好從包袱裡抽出雨傘,打開為母女二人遮擋小雨。

三大一小,四個女人背著大包小包,在黃門的帶領下慢慢走進森然的殿宇中。

此時,城外大營。上午雨勢過大,大軍並沒有立刻啟程,下午整兵列隊,清點人數。明日清晨,正式開拔,前往拒奴。

左先鋒海納從校場回來,走進主帳,身上的衣裳已然濕透,行走間,在還算乾的土地上留下幾個濕腳印!

他摘下兜鍪,頭發不停往下滴水,順著脖頸流入衣裳內。“啟稟將軍,常將軍所率領的先鋒軍已經出發。”說完,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嗯,吩咐下去,明日卯時開拔!”孟星惟冷聲道。

“是,將軍!”海納拱手應下,隨後躊躇地看著他。

孟星惟停下筆,拿起畫好的拒奴關小圖,等著墨乾,看也不看他道:“有事快說!”

“就是,那個,將軍,我想請一個時辰的假……”他吞吞吐吐道。

二人在一起多年,感情深厚,而且他與青娘的事情也略有耳聞,不過是礙於海娘子從中阻攔,這才有情人不能成眷屬。海納臨走之前想見一見心上人,不可厚非,一頷首便默許了。

“多謝將軍!”海納笑的露出兩排大白牙,隨後快步離開去找青娘。時間有限,可不能浪費。

孟星惟笑著搖搖頭,繼續低頭畫地圖。不知過了多久,門簾再次掀開,一股潮濕冰冷的空氣灌了進來,似乎有人進來,他抬頭看去,瞳孔猛然一縮,冷意瞬間凝結到眼底。

“星惟……”周廷禕一臉憔悴,臉色蒼白,眼袋青黑,嘴唇起了一溜火燎泡。

孟星惟放下毛筆,起身行禮:“末將參見殿下。”

周廷禕身上已經濕透,雨水順著衣裳落到地上,不一會兒,就滴出一個個淺淺的小水窪。

他緊緊盯著孟星惟想從他臉上找到往日的溫存,可他神情淡漠,眼神疏離客氣,仿佛自己是什麼不重要的旁人,心裡悶痛,教他喘不上氣來。

“星惟……”他喃喃一聲,眼神一震,忽地毫無征兆,麵朝下倒下,“啪!”狠狠地拍在地上!

孟星惟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周廷禕!你沒事!”將他翻過來後,隻見他雙眼緊閉,嘴唇發紫,鼻子因為拍在地上流出血,臉上、衣裳上沾了不少濕泥。

他身上溫度奇高,整個人微微顫抖著,看來是起熱了。

“周廷禕…”孟星惟拍了拍他的臉,“周廷禕!”

周廷禕緩緩睜開眼,眼神迷離沒有焦距,發紫的嘴唇輕輕開合兩下,吐出一句話:“對不起,我隻想…你留在我身邊……對不起……”

孟星惟長歎一聲,隨後對外喊道:“月黑!”

話落,簾子再次被撩開,一身黑衣的月黑走了進來,他看到自己主人這副淒慘地模樣,眉頭都沒皺一下,似乎早已經知道。從侯爺懷裡接過,一用力便扛到肩上,離開前,這個向來沉默寡言的暗衛,回頭冷聲道:“王爺從昨日跪到一一個時辰前,一夜未眠,聽說侯爺離京,便馬不停蹄地趕過來。”

孟星惟緩緩站起身,眼神複雜地看著昏迷地周廷禕。

“他與陛下大吵一架……”留下這句話後,月黑扛著周廷禕離開。

孟星惟看了一眼雙手,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他滾燙的體溫,久久未動,

雨比剛才更緊了些,月黑將周廷禕放到身前,一手抱著他,一手拉著韁繩。剛離開大營,周廷禕便被大雨澆醒,他一動不動地望著陰雲密布的天空,任由雨滴打在他臉上,眼神流露出不應該屬於他的脆弱。“月黑,他真的不要我了……”

月黑目視前方:“殿下,您起燒了,屬下帶您去找太醫。”

“不!你帶我去找樂先生!”雨好冷,渾身都冷。

“您找樂先生做什麼,陛下不許您接觸噩夢!”

周廷禕合上眼,“不必管他,我要找人保護他,他不能有事…”

“陛下,知道又該責罰您了!”

“…月黑,冷……”

“您起熱了……”

二人漸漸消失在雨幕中,雨更大了些,天地仿佛籠罩在茫茫雨氣之中。

青娘心不在焉地整理著櫃台上的賬目,今日下雨,店裡幾乎沒有什麼客人。正好到了午飯時間,她便讓小蝶、小紅她們先回去吃飯,吃完後,再給她帶回來些就行。

收拾完賬目,她走到門樓下,大雨嘩啦啦,一刻不停,門口的青石板街道上漲了不少清澈的雨水,順著坡道向深處流去。

一到雨天,街上連行人也沒一個,自然沒什麼生意。其他家店鋪不是早早關門,或者壓根沒開門,就是開門也和她一般沒生意,閒閒坐著,打發時間。

忽然,有騎馬聲從遠處的雨幕傳來。她好奇地側頭看去,聽買衣裳的客人說,昨日有驛兵到京,聽說還是八百裡加急的軍務。不過,那是機密,具體是什麼普通老百姓是不能知道的。

隻見馬蹄聲越來越近,一個黑衣男人騎著馬漸漸向這裡而來。

近了,越來越近,那黑衣男人不是彆人,正是海納。

青娘驚愕地看著他,很快,海納勒停韁繩跳下馬,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根金簪,二話不說塞進她的手裡。他已經渾身濕透,連帶著金簪也往下滴水。

“我要出征了。若是我活著回來,必定娶你為妻,金簪便是定情信物!若是我回不來,你找個人嫁了,這金簪便是我給你的嫁妝!”

海納說完,深深地看她一眼,似乎要將她的樣貌記在心裡。不等她說話,或者不等她說出拒絕的話,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再次衝入傾盆大雨裡。

等青娘回過神,快走幾步追上去時,一人一馬,已經消失在雨幕中,隻剩下手裡沉甸甸、濕漉漉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