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死彆(1 / 1)

剛才還哭哭啼啼的高遠,這會兒倒是不哭了,故作鎮定的神情與高瞻倒有幾分相似。

常大夫一手撚著唇邊細長的鯰魚胡須,一手伸手推了推自己的小孫子,這孩子不過六七歲,長的白玉團子般,大眼睛,高鼻梁,確實生了一副好相貌。

不過人小鬼大,看人時,黑葡萄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十分機靈,話也說的好聽。

隻見他上前一步,長揖到底,脆生生地道:“叔父,侄兒這廂有禮了!”

高遠是個藏不住沒心眼的人,連場麵話也不會說,當下便不願意了:“誰是你叔叔,我哥哥可沒有孩子!我才不是你叔叔呢!”隨即,不滿地看著罪魁禍首常明非,“既然不讓我給我哥哥摔盆,那便讓他乾女兒來摔盆!她是我哥生前認下的閨女,比你孫子可親多了!”

“自古隻有男子才能摔盆,女兒家怎能摔盆呢!”常明非背過手不甚在意的說。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神情更是老神在在,將高遠襯得毛毛躁躁,像是一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然,他剛才得了陳老九的吩咐,自然不會聽他忽悠,隻道:“我家沒這個傳統,兒子女兒皆是一樣!有乾女兒在,我不會再找什麼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來摔!”

他的聲音已經從公鴨嗓完全蛻變成成年男人的聲音,但相比其他男人來說,更要清脆爽朗些。

如今館裡的大夫在哥哥去世後生亂,高遠真是氣的夠嗆,恨不得把這群忘八端趕得遠遠的!

常明非道:“你哥哥生前與我交好,見了我這個小孫孫後,三番四次想認他做個兒子。可惜我顧慮重重,誰成想還未答應人就突然過世了,如今我孫兒為他摔盆也算是成全二人父子之情!”

“你放屁!我哥根本沒對我說過!你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他都沒見過你孫子,又怎麼會收他的做兒子呢!”高遠氣的火冒三丈,眼睛都要噴出血來了!

常明非依舊是那副不緊不慢地模樣,朗聲道:“你來過店內幾次?你怎知你兄長的事?前些日子你兄長不過是讓你看看醫書,你便與他大吵一架!今日各位街坊都在,你說這樣的弟弟,當哥會什麼都告訴他嗎?”

圍觀的街坊鄰居紛紛點點頭,對著高遠就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更甚者有人大喊:“你哥白得一個兒子有什麼不好!”“就是,古往今來就沒聽過女兒摔盆的!”“我知道他,他經常跟他哥吵架,特彆不懂事!他哥累了一天回來還得給他做飯!”“喂!時間都快到了,磨蹭什麼呢!”“你這弟弟……””

常明非見眾人紛紛譴責起高遠,心裡得意極了,可麵上還是麵無表情,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心裡卻想著無論用什麼方法,這個鋪子他是要定了!在得知高瞻去世後,他第一時間找上高遠想收購回春堂!沒想到,他居然不知好歹直接拒絕了,任由怎麼加價就是不肯賣。一怒之下,他便想以此招脅迫高遠賣了回春堂!

此時在常明非錯後一步是館內另外一個坐診老大夫,姓林,他已到耳順之年,素日也不愛言語,最喜鑽研醫術,這次高瞻能製出解毒藥也是多了他的指點。

與常明非鯰魚胡須不同,他留了一撮山羊胡須,說話吃飯一動一動的,高遠最喜歡趁他午睡時拔上兩根,他脾氣溫和極少發脾氣。

他原本不打算摻和此事,高遠是個扶不起的阿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回春堂要關門大吉了,而常明非還在三河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日後還多有交集之處,本不該得罪。可眼見著他越發過分,肖想彆人的財產就算了,這會兒還想明搶。

高瞻是個難得一見的溫厚人,對待他們二人從來是恭恭敬敬當做長輩看。可人剛死,屍骨未寒,他就逼著他弟弟賣店賣鋪,確實不地道。

他實在看不下去,便出聲勸道:“常大夫,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我同為回春館的大夫,平日裡受了他兄長不少的照拂。如今人已經死了,還是讓他安安穩穩地上路吧!”

常明非聽了他的話,轉頭看了他一眼,心道老家夥平是不聲不吭的,這會兒倒是裝起了好人,可他對回春堂勢在必得!借著林大夫的話,轉頭對高遠勸道:“林大夫都說,你哥哥對你這般好!你怎能忍心讓他連個摔盆的都沒有呢!還不快快起靈,讓他乾兒子送他上路!”

見他拿自己的話堵高遠,林大夫微微一蹙眉,正待說些什麼,高遠搶白道:“他不是,我哥沒對我說過,我不承認!”

見他高遠不為所動的模樣,陳老九欣慰的點點頭,孺子可教也。

就在此時,巷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馬嘶,眾人尋聲望去。隻見巷口出現一輛馬車,接著剛才離開的高大男人抱著一個身著孝衣的女嬰從車上跳了下來,星目如夜,冷冷地對上常明非的眼睛。

常明非心裡咯噔一下,沒想到這男人這般不忌諱。畢竟誰會願意讓自己的閨女給彆人摔盆呢!然而隨著男人慢慢靠近,他便知道成不了事了!

男人一走近人群,人們便自發地讓開一條路,目送著他走過。心裡頭都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不知分不清是懼怕還是恭敬,總而言之這個男人讓人不敢忽視!

孟長輝一隻手抱著芃芃走到高遠身邊,孩子剛吃飽奶,又坐了馬車,這會兒正困地頭一點一點的,小眼睛迷迷糊糊地睜不開。

陳老九從他懷裡接過芃芃,打橫一抱,手輕輕拍著她的小身體,想要把她哄睡。可小家夥在他懷裡躺的不舒服,努力睜著小眼皮,一看是他,小腦袋毫不猶豫偏到一邊,正好看到高遠立刻咧起小嘴笑了。

在芃芃的記憶中,除了娘親就隻有高遠抱得最多,小小腦瓜裡不知是不是還殘留著關於他的記憶,也不知道是否記得自己還有一位乾爹…

高遠掐著她的腋下抱了過來,小家夥乖乖的趴在他的肩膀上,眨眼間便呼呼地睡了起來。她睡的香甜,眉毛細長,睫毛長而密,白淨的小臉上有兩團酡紅,嘟著粉嫩嫩的小嘴,活像年畫裡跑出來童女。不可否認,她長的像她爹,因而擁有了比她娘親更高的顏值。

當真是上天垂憐!

“街坊鄰居們,她是我和我哥的乾女兒,孟…孟蘭心。”高遠托著芃芃看向眾人,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她給我哥摔盆。等日後我死了,也是她給我摔盆!”

圍觀的街坊有人臉上露出不讚同,有人嘲諷,也有人再點頭,可對於高遠來說什麼都不重要了!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保住醫館,保住哥哥留給的一切!

他抱著芃芃向自己走去,在路過常明非時,奚落了一句:“我哥真是看走眼了!”

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常明非為了得到回春堂可謂是處心積慮,真乃小人也!

孟長輝目不斜視從他麵前走過。

落後一步的陳老九,麵無表情地打量了他一眼,嫌棄地嘖嘖了兩聲:“哼,哼。以後我也讓我乾閨女摔盆。”然後背著手也走了,邊走邊對街坊鄰居道:“高大夫真是好人呢!看病不要錢不說,還特地照顧咱們這些窮街坊,走吧走吧,一起送他最後一程吧!”

林大夫抄著手第一個跟在他後麵,接著是田婆子,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其他人也開始稀稀拉拉地跟在後麵走了。

沒多久,隻剩下祖孫倆。

小孫子抬起白玉般的小臉仰頭看著常明非,奶聲奶氣地說:“祖父,我該回去了,還有功課未做完呢!”

常明非摸了摸孫子的頭發,慈愛地看著他:“是該回去了。”

北風乍起,卷起地上堆積的白雪,洋洋灑灑像是又下了一場雪

田園園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忽然,有一陣冷風拂麵而來,她慢慢地睜開眼,有一道白影立在眼前,那白影從虛到實,從頭到腳,逐漸顯露出身形來,

那人眼角含笑,溫和如初。是高瞻!

“你來了。”他回來了,田園園明明很高興,可眼淚卻不受控製的流了下來。

他是個傻瓜,當時她身上穿著軟甲,即使那一掌打到身上也不會受傷,可什麼都不知道的他卻替自己擋了一掌……真是赤誠的傻瓜!

高瞻點點頭,他的聲音飄渺而虛無,似乎是從遙遠的地方而來:“前些日子我渾渾噩噩,方才才恢複的神誌。初時天地萬物皆是灰蒙蒙地,什麼都不真切,我像那孤魂野鬼,飄飄蕩蕩不見來路。忽而看到前方黑霧裂出一絲亮光,我便順著那亮光走過去,就看到了你。想來是蒼天有眼,知曉我想同你訣彆,故而指引我來此。”

他說了許多,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的臉,希望下輩子能早些時候遇見。

“對不起!!”田園園放聲大哭,宣泄著壓抑在心底愧疚感:“要不是我你就不會死,小遠也不會失去哥哥!!對不起!高……”話還未說完,她的嘴忽然被一隻手捂住。

“前些日子當我以為你死了,方知什麼叫做追悔莫及,什麼叫做抱憾終身。而今你活了,我便此生無憾…”高瞻愛憐地看著她,鬆開手又抬起手,想摸摸她的臉,可還是放了下來。即使天人永隔,她依然是彆人的妻子。

他的話幾近表白,田園園一直都知道他對自己的情誼,一直都知道……卻無法回應。

她的淚水呈決堤之勢,根本不能自已。

高瞻溫和地望著她:“若有來生,你願意嫁給我為妻嗎?”

田園園瘋狂地點點頭,嗚咽道:“嗚嗚…你一定要……早點早一點來……千萬彆比彆人晚來……要不然,嗚嗚…我又……又會移情彆戀……”

“會的,我一定第一個到,你一定要等我……”高瞻的身影漸漸淡了些,他溫潤一笑:“我要走了,彆忘了等我……”

“我隻等你,誰也不會把我勾引走的……”眼淚怎麼擦也擦乾淨。

“我信你……”話未完,高瞻的身影消散了。

此生已然錯過,願來生你為我妻,我為你夫,夫唱婦隨,琴瑟和鳴。

“啪”地一聲,盆瓦落地聲忽地傳來,隨後便是高昂的嗩呐聲。

田園園猛地從夢中驚醒,滿麵淚痕,淚已經濕了衣襟。

她知道高瞻這一回真的走了,再也不會有人寵溺的看著她,給她山楂丸子,幫他帶孩子……這個世上最愛她的人,終因為她而死!

高瞻,一路走好……

那一日飛舞的紙錢像是散落的雪花,飛飛揚揚,落滿了長街。

那一日出殯的隊伍,延綿不絕,像是一條白色的長龍,緩緩向三河城外走去。

那一日震天的哭聲像是夏天的驚雷……

三河地牢,寒如冰窖。黑暗深處忽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嗦,隨後傳來劇烈地喘息聲,像是年久失修的風箱,斷斷續續,仿佛下一秒就要斷氣。

老道擦掉嘴角的血漬,斷裂的右腿散發著陣陣腐爛的臭味,他似乎沒聞到,不甚在意的換著坐姿,一隻尖嘴的黑毛老鼠倏地從他身下的稻草裡溜了出來,一頭紮進牢門邊的飯菜上,嘰嘰嘰地叫個不停,沒一會兒,稻草下又竄出一窩小老鼠。

他陰毒地看著那群大快朵頤的老鼠,惡狠狠地說:“畜牲也配吃我的飯!”說完,抓起身下的稻草瘋狂地向老鼠們扔過去,然而稻草輕扔不遠,扔不到老鼠,倒是自己落了一身的草。

“形如瘋癲,神誌不清。”牢門外傳來一個男人清冷地聲音,是王三回,身邊則是木水生。

他沉吟片刻,問道:“有沒有可能是裝的?你家將軍說過,他武功高強是個高手。”

王三回笑道:“不像,小生摸過他的脈象,已是強弩之末。若在他身體康健時,二十個士兵都不是他的對手!”

“竟是這般厲害?”木水生讚歎。隨後憂心忡忡:“他瘋了,這下該怎麼問礦址啊!”

“小生倒有一計,不知木水生可願聽上一聽?”

“哦?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