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爭鋒(1 / 1)

木水生望著封閉的窗戶,心裡頭漸漸生出些嘔意。雖說冬日寒冷,屍體不腐,可三十來具屍體都處在同一間室內,腐臭味自然明顯起來,令人聞之欲吐!

前麵幾位仵作圍著一具屍體還在小聲地議論什麼,聲音壓的低,他離得遠聽不太清楚。感覺到麵罩後麵的係帶有些鬆脫,抬手重新係好,在係帶的時候又斜著眼睛看了一眼旁邊的孟季,見他長眉微鎖,目不轉睛的盯著幾個仵作,怎麼都看不慣,不由地撇了撇嘴,心裡腹誹了一句:假正經!

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也不見幾人爭論出結果。木水生耐不住性子站起身,他還有許多公文未曾處理,與其在這裡等還不如回去乾活,要不然到了晚上還得加班加點,勞神費心。

“幾位,可有定論?”

幾個仵作轉身看過來具沒有說話,唯有歐陽益越眾而出,拱手道:“回城守,卑職覺得應當是癬!”

聽罷,其他仵作一齊點頭,唯有王三回撫著胡須,站在一邊沉默不語。

歐陽益是他的部下,又是正經的官身,除了王三回其他幾個仵作自然唯他馬首是瞻。

木水生問:“何解?”

歐陽益沉吟一聲道:“此斑為圓,多是體蘚。這三十餘屍體年歲皆大,加之天氣嚴寒,清洗有限,故而表皮生癩,其死者死因皆不同,故非是疫病之症!乃是癬!”

換句話說就是,這些屍體大多數是老人,生前因為寒冷不怎麼洗澡,所以身上臟得了皮膚病。

木水生見王三回獨自一人站在一旁,眼神微冷,似乎有不同的見解,出聲詢問:“王軍醫,你是否可有不同說法?”

王三回跟他算是老相識了。他跟著孟星惟南征北戰多年,木水生也在其座下幾年,受了不少照顧。

彆聽名字老氣,王三回實則年約不過三十,長相十分白淨,眼睛是雙長而大的丹鳳眼。為了遮住太過陰柔的臉,他特意蓄了胡須,是個不折不扣的美髯公。

他細撚著胡須,看了一眼上位的孟長輝,後者頜首。便繼續說道:“確實有。首先體癬多夏季發病,冬季極少。且好發麵部、軀乾及四肢近端,皮損多呈圓形或環形,類似錢幣狀,是呈邊界清楚、中心消退、外周擴張的斑塊,而四周多有紅色丘疹及水皰、鱗屑、結痂等,從屍體來除了形狀外,其他來看皆不符合,諸位請看。”王三回走到屍體前,指著胸腹上的斑塊道:“此斑不似體癬能觸摸到,外表更無皮損,觸之則與其他皮膚無異,應當是從身體裡顯現而出。在下拙見不是體癬!”

一個麵嫩些得仵作不滿地出聲:“你說不是體癬,那是什……”話還未說完,就被他身邊年長的仵作一把拉到身後,嗬斥了兩句,縮到一邊去了。

那年長的仵作走出一步,賠笑道:“給幾位大人賠罪,小二子年齡小不會說話,您們大人大量萬萬彆怪罪!”

木水生抬手一揮,輕聲道:“無礙,王軍醫請繼續說。”

“非是癬,確是中毒!”

此話一說,仵作們議論紛紛起來,歐陽益輕咳了兩聲,那幾人瞬間安靜下來。

他沉聲反駁道:“體癬多發麵部、軀乾,圓形或是環形,屍體上的斑塊確實是體癬之症狀!如何不是癬?若是中毒,一是銀器不曾變色,二是七竅不曾見血!如何是毒?”

“你又怎能斷定這些斑塊不是毒素之淤積?”王三回反問道!

歐陽益又道:“三十二具皆有銀針刺體,不曾變黑的!老夫行醫多年,所遇毒物比你吃過的飯還多,如何不知是毒是癬!簡直就是子虛烏有!”

王三回淡聲回嗆:“因為聞所未聞,所以見所未見!不過是一葉障目罷了!”

“你!”歐陽益被他嗆得眼前一陣發花,差點站不住,還好身後的仵作眼尖扶住了他。

木水生見歐陽益被氣倒了,出聲維護:“既然你認為是中毒了,便需證明出來,方可取信。”

他一說,愛護部下的孟長輝也不甘示弱:“師兄說的是,是中毒還是體癬,也該一並拿出證據!”

木水生看了他一眼,陰陽怪氣的說:“可不是,又不是誰的官大誰說的算!”

他一個三河城的城守不過正三品,而孟長輝則是官拜一品的西北大將,差了四個等級呢!這是要仗著

上麵打著機封,下麵也戰著口舌。

王三回意有所指的說道:“這個好說,隻需陳老九將其他驗毒之法拿出來即可,是不是中毒一試便知!”

歐陽益一噎,心虛地咳嗽兩聲。剛才孟將軍說他知道常人不知之法,而他支支吾吾說自己不會,自己一怒之下說了些氣話,他便頭也不回的走了。便道:“他一個送葬人哪裡知道什麼驗毒之法,不過是嘩眾取寵,惹人生笑!老夫行醫多年,走遍大周從未聽說過其他驗毒手段!”

王三回老神在在:“是不是靈驗,一驗便知!”

“哼!”歐陽益冷冷地掃了他一聲,後者不緊不慢地點點頭。

木水生笑的僵硬:“王軍醫一如既往的鐵齒銅牙!”

孟長輝不鹹不淡地說:“老先生依然老當益壯。”

話不投機半句多!

“哼!”他們師兄弟同時冷哼了一聲,目視前方,誰也不搭理誰了!

現下是王三回斷定是中毒,而其他人則認為是體癬,誰也不服誰。

正在焦灼時,江福子進了屍房,走到木水生跟前,附耳上去嘀咕了兩句。

聽完他的悄悄話,木水生眼神落在孟長輝身上隨後點點頭。

江福子立刻走了出去,不到片刻,陳老九和一個瘦弱的男子走了進來。

孟長輝見到那人後,立時冷了一張臉。那人不是彆人,正是他女扮男裝的娘子,田園園。

正在裝昏頭的歐陽益一看陳老九回來,心裡是五味雜陳,若是用他的驗毒之法真驗出是毒,他的老臉可就丟儘了!還有什麼顏麵做這個檢驗吏呢!也怪自己把話說死了!於是為了挽回顏麵,也是為了緩和他與陳老九的關係,在小仵作攙扶下走到他麵前。

“你可回來了!都說功在當下利在千秋,你此時將祖傳之法度了此難,那便是你的大造化!我等學著古籍,一身本領也是前人所授,縱有不對也是吃一塹,長一智!而你不同,身懷絕技,理應為天下百姓著想!”

這般語重心長的,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個長輩對小輩的拳拳愛護之意呢!

他身後的王三回冷冷地勾了勾唇,真是老奸巨猾!不對的地方都是因為前人教導有錯,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真是甩的一手好鍋!

陳老九挑了挑眉。他聽到了什麼,這老家夥把天下百姓都拉出來架到自己頭上,要是自己不說就是對不起黎明百姓……

在他身後的田園園也是無語問天,好大一頂帽子,好理直氣壯的道德綁架!

歐陽益渾然不覺自己的錯誤,努力想把鍋甩到陳老九頭上。連忙走到木水生跟前,行禮道:“木大人,陳老九迷途知返。今日不論是中毒還是體癬,我等皆不能怪罪於陳老九,年輕人犯錯在所難免!”

“???”什麼都沒做卻背了好幾個鍋的陳老九!他剛到所以發生了什麼事?

跟在他身後的田園園,低著頭拿拳頭擋住嘴,肩膀一慫一慫的,顯然在偷笑。看著陳老九被坑,咋那麼高興呢!

王三回輕咳兩聲想說幾句公道話,忽然看到孟將軍甩了眼刀過來,頓時明白他的意思,便三緘其口站在一邊,當個鋸嘴葫蘆。

木水生剛才一意維護自家人,這會兒看到歐陽益前句古人後句陳老九,便知道他也是半瓶子醋亂晃蕩,可他是自己的人,不好當眾斥責。於是順坡下驢也把鍋蓋到陳老九背上:“陳老九,若不是你不肯說出驗毒之法,幾位大夫也不會起了爭執!此事事關重大,還望你要顧全大局!”

往日聽孟季說木水生最是護犢子,今日一見果不其然!田園園捅了捅陳老九的腰眼,小聲提醒道:“他們都在怪你,你可是百口莫辯了!”

陳老九回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聲道:“還不是你!要不是你胡說八道還有這破事?

田園園聳了聳肩,兩手一攤,“誰知道老油條子們這麼會甩鍋!”

木水生笑著打斷二人:“好啦。彆打情罵俏了!快開始吧!”話落,果然看到孟長輝的臉更黑了!

從田園園一進門,孟季的眼神就死死盯著她,臉沉的能滴出水來。又聽到木水生彆有用心的話,恨不得把那女人立刻給拎出去!

都是死屍,她一個婦道人家來做什麼!

田園園從進來就沒往孟季那邊瞟,她來是奔著那兩千兩銀子,可不是什麼為了天下蒼生。她又不是聖母,沒那麼偉大!

倒是陳老九背後一寒,感受到那人無處不在冰寒的眼神。

他向木水生行禮道:“木大人,我需要一碗熱米飯、三床新棉絮和紙。”

田園園見他有所遺漏,低聲提醒:“棉絮要被醋煮過的,”

“棉絮必須被醋煮過的。”陳老九補充道。

木水生二話不說,當機立斷:“來人,按照他所說快去準備!”

準備還需要些時間,江福子先請眾人到偏房喝茶歇息。

“請!”木水生象征性地儘著地主之誼。

孟長輝連個眼神也不給,直接越過他率先走了出去,後麵的木水生嘖嘖兩聲,眼神一轉,走向陳老九後麵的田園園。

兩個老大一動,其他幾人也紛紛向門外走去。這屋因為停屍,連個火盆也沒有,冷的像冰窖一樣,這幾人早就呆不住了。

“田娘子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田園園白了他一眼,“你是誰?我怎麼不認識?”

木水生知道,她因為前兩日自己裝不認識她被攔在門外的事而耿耿於懷,便笑道:“那天是被風迷了眼沒看出來是你。何必呢!”

“哼,你要是想氣你師弟呢,就彆拿我說事啊!”田園園一語中的。

這家夥就是想氣孟季才過來,被她點破了原由木水生也不惱,哈哈一笑:“你這婦人真是傻的。他是個冷麵冷心的,小心你一腔真心捂不熱這塊冰!”說完,背著手揚長而去。

往日聽了這話,田園園隻當他是挑撥離間不以為意,但上午兩人剛因為封城之事起了口角,此時再聽頗有種心驚肉跳之感,她心口裡又疼又悶。

陳老九覺察到她的變化,輕輕推了她一下,低聲道:“你相公和他是師兄弟?想來是不對付吧!”

田園園點點頭:“一直如此。”

“他挑撥離間呢!走,先去歇息!”

兩人是最後離開的,他們一出門,把守停屍房的士兵將門關上。

偏屋裡,孟季與木水生依然居於上首,歐陽益和王三回坐著,屋裡沒有多餘的板凳,其他人則站在一邊捧著茶小聲說話。

陳老九和田園園最後到的,更沒有能坐的地方。兩人一看火盆邊沒人,便一人端了一碗茶圍了過來。沒有板凳,離火近點也好!

田園園低聲笑道:“這群人怕不是傻的,離火盆那麼遠乾嘛!”

“管他們做甚。咱們烤咱們的!”陳老九如是說。

誰知高興不過三秒,一個小仵作突然走了過來低聲對二人責備道:“你們靠邊站去,這火盆邊哪裡是你們能站的!”

田園園咽下嘴裡的茶,驚訝地看著他:“怎麼不能站了?”

那小仵作見他不開竅,再次嗬斥出聲:“能站是能站,不過,你們二人不夠資格罷了!上有將軍城守,下有歐陽先生,你們算個屁,趕緊一邊去!彆礙了幾位大人取暖!”

這話說的有水平,讓二人充分認識到自己卑微低下的事實!

田園園連看都不看他,轉頭看向上首的孟季,朗聲詢問道:“孟將軍!”

孟季抬頭看向自己娘子,她穿著男裝,手中端著茶碗,目光清明望著自己,不由地緩和了神色,輕聲道:“何事?”

“我能站在火盆邊嗎?”

“自然。”

田園園得意的看向那小仵作,“你瞧,他讓我站的!你找他去!”

小仵作自然不敢找孟將軍的茬,麵皮一紅,連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