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若是我腹中是個女孩呢?”田園園問他。
孟星惟的目光在她腹部飛快掠過,溫聲道:“女孩自然也是我孟家的骨血!我孟家的根!我孟家的後!”他們家人少,男孩女孩都是自家的寶貝!
那一刻,田園園仿佛看到孟星惟在閃閃發光!
她從來不是感性的人,前世和此世都是重男輕女的受害者,而今孟家兩代人,血脈凋零,隻剩兩個人,他們卻說男孩女孩都是他們的後……
孟星惟的話觸動了她心裡最隱秘的痛,那是道刻在靈魂上的傷痕,用粗線匆匆縫合,平時沒事,可是卻不能觸碰,一旦觸碰便是千刀萬剮的痛!
她在現代一直與自己和解,與家人和解,可是重男輕女的鴻溝把她從原生家庭裡生生撕裂出去,他們是一家人,而自己來世一遭就是做自己兄弟的踏腳石!
後來穿越到了此世,從一睜眼她就沒把自己的命當回事,隻想給田大花出口氣而已。
而今孟星惟說,女孩也是他們家的骨血、根和後。兩世為人,唯有這句話治愈了心底的隱痛。
在人來人往的佛寺裡,田園園哭成了狗。
周廷禕遠遠看到了孟星惟,背著手慢慢走了過來,兩隻眼睛從始至終的落在他的身上。
走了近些,看到他正在和一個哭泣的女子說什麼,眼神不由一暗,腳下加快,很快就來到兩人身邊。
直到看到那女子是田園園,陰沉的臉才堪堪放晴,溫聲喚道:“星惟!”
隻見那人回頭望來,清冷的眼裡落了寒星,落到他臉上便成了春風。
那刻古寺佛刹遠去,熙攘的人群淡去,唯有此人深深印到心底。
兩兩相望,說不出的溫柔眷戀……
“讓一下!”周廷禕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帶著些許厭惡的聲音,他不動聲色的讓開。
孟季冷著臉與他擦身而過。
自從知道兩人的事情後,孟季對他的態度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開始還顧著麵子喊一聲王爺,現在,哼!連稱呼也沒有了!
可是他還不敢怎麼著,全京城誰不知道孟季是孟星惟的命根子,誰敢動他一指頭。上次月黑私下襲擊他,當時就被孟星惟打個半死,此時還是托了田園園有孕的福,人家才給自己好臉色。
田園園擦掉眼淚,去看孟季身後的周廷禕。
他今天穿著絳紫色的大氅,裡麵是黑色錦衣,領口和袖口都用金線繡著祥雲,精致而霸氣,頭頂束著金冠,配著硬朗的五官,整個散發出霸道的王八之氣。
孟星惟今日穿著天青色的常服,兩相對比攻受立下!
一看到他那張黑皮,田園園又想起田大壯來。許是受了體內激素影響,人也變的多愁善感,剛剛歇下的淚,又嘩嘩的流了出來。
孟季哄不住她,臉色鐵青的看向周廷禕,聲音冰冷:“天色已晚,我們回去吧!”
剛到的周廷禕:“……”
不明所以的孟星惟:“……”
哭的不能自已的田園園:“……”
三人同時看了眼高高的太陽,哪來的天色已晚啊!
周廷禕挑眉一笑,抱著雙臂看著孟季,若他不是孟星惟的侄子早就被他弄死八百回了,“先燒香吧,午飯我已定好了。”
田園園擦了擦淚,目光落在孟星惟和周廷禕身上,懷疑這兩人提前約好了,她和孟季就是他們的擋箭牌!
孟季就是知道裡麵的由頭才這樣生氣的。
一個清瘦俊美,一個健壯霸氣。他們站的很近,小聲地說著話,健壯的男人眼裡滿是暖意,在斑駁的日光裡像極了一幅畫。
即使旁人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愛意,除了叔父控孟季。他拉著臉渾身散發著怨念,惡狠狠的看著周廷禕拱了他家的大白菜,氣的恨不得當場給他兩腳。
田園園啞然失笑拉著他先走,這家夥不知道什麼叫兩情相悅嗎?
四人從門外的小沙彌手裡取了香,然後前後進了大殿磕頭燒香。
她雖然不信佛,但是看著寶相莊嚴的佛像,膝蓋一軟和他們一起拜了拜。
拜完佛像後,他們來到佛像後麵,那裡有孟家供奉祖先的長生牌位,孟季的祖父母和父母也在其中。
孟季給牌位前的長明燈添了些燈油,然後三人呈“品”字,跪下磕了三個頭。
孟星惟往香爐裡添了三柱香,對著父母兄嫂的牌位說:“長輝媳婦有了孩兒,孟家有後了。望你們的在天之靈,能保佑這個孩子平安健康!”
上完香,四人從大殿裡出來,周廷禕領著三人去往後山。
後山極其幽靜,除了沙彌和他們一行人,根本不見其他人。
第二次來法華寺才知道,後山是皇家禁地,除了皇室子孫其他人一律不準踏足,他們能去吃齋菜還是托了周廷禕的福。
不過,號稱堪比禦廚的齋菜大師做的菜一般般,清淡寡味,田園園吃的是食不下咽,同樣食不下咽的還有孟季。
剛吃過飯,周廷禕開始趕人了:“不知道你們也來了,我隻定了兩間佛室,天色不早了,你們倆還是早些下山才好。”
嘴上還沾著米粒的田園園:……
氣都氣飽了,沒吃半粒米的孟季:……
無語的孟星惟:……
夫妻倆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是臨走前孟季沉著臉警告:“這裡是佛寺,你可彆亂來!”
周廷禕邪魅一笑:“就是在佛寺才有感覺……”還未說完,人就被孟星惟一腳踹出一米多……
王爺你這樣好嗎?佛祖再也不會保佑你了!
從後山回來後,田園園又進了一次大殿,剛才忘記給柳如玉和玉樓拜拜了。給她倆拜完後,又想給他們請個長明燈,孟季說供奉一個長明燈一年需要一百兩銀子,遂罷!
柳如玉/玉樓:你不怕我們晚上出來作祟啊!
出了法華寺,兩小口見日頭還早,索性就在附近的攤子上溜達溜達,不買什麼看看就行。
正前方有棵三人合抱的槐樹,樹下有個算卦的老者,前麵排著不少人,人氣可望了。
寺裡也有搖簽解簽的和尚,田園園本身就是穿越而來,命格已經改變,所以看看就好。
兩人穿過堵路的人群向山腰走去,他們的馬車停在那裡等著呢。今天是二甲駕的車,他在曾經的主家就是車夫後備役,後來主家獲罪又被賣到了他們府上,海納調教了幾日便能獨當一麵,於是他正式退位讓賢。
轉過來時的樓牌,一個臟兮兮的小孩倚在山道的石頭上,閉著眼睛不知死活,頭發臟亂,衣衫襤褸,露在外麵的臉和手腳,黑乎乎的不成樣子,
路過的香客唯恐沾染什麼臟東西,捂著鼻子避開。
拜的最慈悲的佛陀,卻無半點慈悲之心。
田園園冷笑一聲大步走了過去。她不是聖母,行善行惡全憑喜好。若是那孩子身邊圍著人,可能連看都不看一眼。正因為無人搭理這個小乞丐,她才願意發揚一下樂於助人的精神!
孟季也看到那孩子,跟著過去了。
“小朋友,你沒事吧?”
她蹲在小孩跟前,伸手推了推他,誰知那孩子順著力道倒了下去,他倒下的瞬間一根細長的物件從衣服掉了出來,不過掉到腿邊無人看到。
田園園第一反應是:碰瓷兒!嚇得立刻站了起來,舉著兩隻爪子,“我什麼都沒乾!”
“……看到了!”孟季一撩下裳,蹲下身體去探那孩子的氣息,“沒事還活著。”說完,一把抱起了他。高大冷峻的男人也不嫌棄小乞丐臟,大步向山下走去。
突然地上細白的物件映入眼簾,它通體蒼白,一頭尖一頭粗,上麵密密麻麻的刻著無數小字,要不是玉樓的骨針還好端端的在懷裡擱著,田園園以為是自己掉的,它們太像了,一樣的蒼白,一樣的花紋,一樣的不祥!
她彎下腰撿起來,入手冰涼沉重,果然是骨針!心裡不由地駭然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腦海裡一閃而過,下意識的想去追尋時
……
“園園走了!”已經走出十來步的孟季,一回頭看到她還在原地發愣,出聲催促。
她緊緊握住骨針,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隨後追了上去。
小孩不止臟還臭,逼仄的馬車裡臭氣熏天,要是擱在以前田園園早就大吐特吐了,現在她滿心都在想骨針的事兒,仿佛鼻子瞎了什麼也聞不到。
倒是孟季本來就沒吃東西,這一薰薰的他肚裡反胃,喉嚨裡直冒酸水,好在他忍耐力驚人,一直忍到下了馬車才吐的。
海伯興高采烈的來到門口迎接少夫人,結果先出來的少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後,便飛快的往府裡跑,剛進了府就“哇哇哇”的吐了起來……
所以少爺,你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嗎?
第二天中午,小乞丐才蘇醒過來,負責照顧他的一甲見他睜開眼,立刻去廚房端灶上溫的粥。
“你醒啦?這裡有熱粥你先墊墊肚子!”
一甲將熱粥放到小乞丐的手裡,他木愣愣的直看著他,眼神還有散似乎沒反應過來。
“你趁熱吃吧!昨天是少爺和少夫人把你帶回來的,這麼冷的天,幸虧遇到他們了。要不然你的小命肯定交待了……”
小乞丐這才回過神,他將粥往一甲手裡一放,在身上胡亂摸起來,衣服不是原來的衣服。在他昏迷的時候已經換了新的衣服,渾身上下打理的很是乾淨。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小乞丐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一甲哭著嘶吼,“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他的動作有些激烈,碗裡的粥灑了一甲一手,幸虧粥不是很燙。
一甲隨手推開他,那孩子身形瘦弱被他這麼一推,後腦勺直接撞到了牆上。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甲嚇了一跳,把碗放回桌子上就去查看那孩子的傷勢,“你沒事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乞丐搖搖頭,淚流滿目的看著他:“求求你,把我的衣服還回來!求求你!”說完,跪倒在床上“匡匡”的磕起頭來。
這可嚇壞了一甲,“這可使不得,你的衣服上有虱子,海伯拿去燒了!”
“燒了?!”小乞丐眼睛發直的看著他,眼淚糊了一臉,“燒了?燒了!你們給燒了!”
“嗯,不過少夫人交代,你醒之後,讓我帶你找她說是你的東西在她那裡!”
原本絕望的小乞丐聽到他的話後,雙眼又活泛了,“求求你,快帶我去!”
“好,好。我一會兒就帶你去。你身子虛,先把粥吃了再去!海伯說你許久未進食了,先讓你喝粥緩緩……”
落櫻園裡,田園園死死盯著手帕裡的兩根骨針,長短、粗細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上麵雕刻的字體,
玉樓的骨針,上麵雕刻的字更多更密,從遠處看就像被無數的蛇蟻蟲蠡咬過,坑坑窪窪、密密麻麻,密集恐懼症都要犯,而小乞丐的骨針字體稍微大了些,上麵還些空白,不過一看就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少夫人,少夫人,小乞丐來了!”
門外傳來一甲的聲音,那聲音好像公鴨叫。他今年十三歲已經開始變聲了,聲音一高就喊不上去。
她抬頭說:“你叫他一個人進來就行。”
門外的一甲看了一眼才到他胸口的小乞丐,呶呶嘴:“去吧,少夫人叫你呢!”
小乞丐便自己進去了,一推開門溫暖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手上和腳上的凍傷刺癢起來。屋裡裡有淡淡的橘子味,一個身著華服的女人從左邊的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把門關上吧,天冷。”
女人頭上梳著簡單的發髻,插著幾隻珠釵,長的不漂亮,小鼻子小眼睛的,可是那雙眼睛看過來的時候十分溫柔。
小乞丐乖乖的關上門,她指著桌子的對麵,“坐下說話。”他也乖乖的坐下了。
“你今年多大了?”
小乞丐愣了一下,自從父親不明不白的死後,母親悲懼交加不到一年就病逝了,房子被伯父一家霸占後又把他趕了出來,渾渾噩噩的流浪許久,他已經忘了自己的年齡。隻記得他過完生辰第三天,父親就死了。
他搖搖頭,流浪的日子太苦了,光是活下去都要用儘全力。年齡和生辰隻有自己的父母記得,可是他們死了,他也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