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程拓所說,今天的菜品更偏甜口。
前菜分量不多。
糖醋排骨瞧著色澤紅亮油潤,最上麵撒了熟芝麻做點綴,瞧著讓人食欲大開,入口後,酸酸甜甜的味道充分滿足味蕾,排骨更是外酥裡嫩,肥而不膩,隻需輕輕一咬,肉就從骨頭上完全脫離出來。
桂花糖藕香糯甜軟。
牛肉色澤褐紅,吃起來麻辣鮮香。
除此之外,店家還貼心地準備了醬黃瓜,入口清新。
“靠,這個排骨也太好吃了吧。”程拓驚為天人,“但是為什麼隻給一塊?是瞧不起我的肚子嗎?”
蘇時酒點頭:“份量確實小。”
這種私房菜館,菜品擺盤精致,味道也不算差,但最大的缺點就是分量實在太小,前菜單上寫了足足有五道菜,結果上了桌,牛肉隻給三小塊,排骨更是隻有一塊,基本隻能品個味道。
對胃小的人來說或許能接受,但對胃大的,例如程拓,就完全不夠吃。
坐在隔壁桌的一名男性剛好聽見程拓的話,忍不住多看兩人幾眼。
他神色中流露出一絲不屑,嘀咕道:“真是牛嚼牡丹,想吃那種大盆菜,又何必來這個地方?”
“要你管。”程拓當場冷哼一聲。
他嘴皮子利索,懟道,“腿長在我身上,嘴也長在我身上,我想來哪裡吃飯就來哪裡吃飯,你這人管的真寬啊,怎麼不去管管太平洋?不知道的,聽見你這話,還以為你是這家店的股東呢。”
程拓做恍然大悟狀:“哦,確實是股東,精神股東,對吧?”
男人:“……”
男人被一連串話懟的臉色鐵青。
他原本想回嘴,但又覺得說不過程拓,徒增丟臉,乾脆不吭聲了。
蘇時酒不禁豎起大拇指:“厲害。”
程拓得意道:“小意思。你不知道,銷售這一行挺亂的,裡麵魚龍混雜,啥人都能見到,待的時間長了,懟人功夫一流。”
接下來又上主菜。
黃燜海虎翅,燕窩,驢肉花膠,八珍飯等,隻一道黃魚的分量還算多,但用程拓的話來說,依然不夠塞牙縫。
吃過飯,程拓結完賬,火燒屁股般出了餐廳。
他主動開車,載蘇時酒前往之前說過的記者的家。
路上,程拓抱怨道:“下次再也不來了,還不如去上次的烤肉店呢,咱倆的費用,能吃八頓烤肉了!”
蘇時酒唇角帶笑,提議道:“我看你沒吃飽,等會辦完事去我家,讓你嘗嘗家裡阿姨的手藝,我覺得不比這裡差。”
程拓一愣,坐在駕駛座上的屁股動了動。他眼眸晶亮,掐著嗓子,一副綠茶的模樣,扭捏地說:“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想帶我吃好吃的,但我這麼貿然打擾,你家裡那位不會生氣吧?”
蘇時酒一邊給阿姨發消息,一邊悶笑出聲:“他出差,大概明後天才回。”
程拓挺直的背瞬間又癱回去:“……哦。”
蘇時酒要找的那名記者,家住在老城區。
這一塊土地,在周圍高樓大夏林立的時代中仿佛被遺忘,四周都是平矮房,最多也就兩三層,還很密集,道路更是窄的幾乎隻容一輛車通過。仰起頭,可以隱約窺見不遠處教堂的尖角。
來江城旅遊的遊客,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很難相信這個城市裡,還存在著這樣的地方。
“開不進去,會堵死。”
程拓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一個臨時停車位,他說,“那個記者之前其實不住這,他在濱江花園有套房子,但因為吸毒的事暴露,被老婆趕出來了。這是他奶奶的房子,奶奶去世後就一直閒置。”
蘇時酒輕輕“嗯”了聲。
程拓多看蘇時酒兩眼:“要不我還是跟你一起見那個記者吧。兩個人多少有個照應,還能起到一定的震懾作用。”
蘇時酒卻依然搖頭:“不用,你在外麵等著。”
程拓歎了口氣。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胡同。
胡同口是零星兩三家飯店,穿著隨意的老板正坐在門口閒聊,看到蘇時酒兩人,當即眼神看過來,隻差把“好奇”兩個字頂在腦門上。
蘇時酒見狀,輕輕轉動了下襯衫上的一枚紐扣,打算將這些都錄下來。
兩人才走到附近,便聽一道女聲在怒罵。
“劉文讓!你個殺千刀的,你乾出那種醜事,還不願意跟我離婚——你是想害死我和女兒嗎?”
“快滾出來啊劉文讓!”
“反正我已經決定起訴離婚了,你不同意,我們直接法庭上見!到時候讓所有人都知道知道你究竟乾了什麼!我又為什麼跟你離婚!”
程拓低聲說:“劉文讓就是你讓我查的那個記者的名字。”
蘇時酒低垂眼睫:“……我知道。”
正說著,剛剛怒罵的女人自小巷中走出。
她一身紅裙,波浪發,身材還算不錯,瞧著三十多歲的年紀,但臉色不是很好看,眼底也一片烏青,手中還緊緊攥著一個大約六七歲,打扮的可可愛愛,眼神卻有些怯生生的小女孩。
兩人從小巷出來,撞見蘇時酒和程拓,微微一愣,不過很快,女人便麵色不虞地攥著自己女兒的手離開了。
蘇時酒心中愈發沉重,叮囑程拓:“你在這裡就好。”
程拓往裡麵掃了眼。
小巷並不深,一眼就能望到頭。
料想應該問題不大。
程拓點點頭:“行,到時候有什麼意外,你直接大聲喊,我聽到會當場報警並衝進去解救你。”
程拓手握成拳,捶了捶胸口。
蘇時酒沒與程拓說笑。
小巷內還算筆直,右手邊是一條下水道。
劉文讓居住在小巷儘頭的一棟二層小樓內,在他右上角的那棟房,大概是仗著之前劉家沒住人,又加蓋了第三層,將劉家的陽光幾乎擋得嚴嚴實實。
蘇時酒上前敲了敲門。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下一秒,隻聽“咣”的一聲,麵前的房門傳來幾乎衝破耳膜的巨響,緊跟著是玻璃碎裂的聲音——對方似乎將什麼東西砸在鐵門上,摔的四分五裂。
蘇時酒眉心止不住一跳。
他心跳略微加速。
之後,房間內才響起一道沙啞的,充滿了怒意的聲音:“我已經說了,我不想離婚!你去起訴我吧,去起訴!”
蘇時酒:“……”
“劉文讓先生,是我……”
蘇時酒停頓一瞬,低聲說,“我來跟你聊聊那天的事。”
房間內霎時間沒了動靜。
終於,幾分鐘後,門開了。
啤酒花香氣彌漫,劉文讓穿著拖鞋站在門前,腳邊是散亂的玻璃瓶碎渣,但他卻渾然不覺,瞧著和之前在伊芙絲那天對比,瘦了足足有二十斤,臉色蒼白如紙,眼窩青黑,雙眸木然。
在看到蘇時酒的一瞬,他似乎記起什麼,瞳孔收縮,下頜骨繃緊,做了好幾次吞咽的動作,呼吸也愈發急促,才開口:“你……你還來做什麼?我已經遵守了約定,我沒有把那天的事情說出去!”
蘇時酒:“彆害怕。”
劉文讓:“……”
一時間,劉文讓酒醒了大半。他回想起之前經曆的一切,臉色鐵青,心想,他怎麼可能會不害怕?
同時,他心中有些狐疑。
這次來的,竟然隻有這個看起來瘦胳膊瘦腿,長相精致的男人?沒有上次的那些……陪同?
難道這個人就這麼自信,自己不會趁機傷害他?
而在劉文讓的觀察中,蘇時酒表現的確實不怕。
他仿若一個來做客的人,不,或者說,更像是整個家的主人,閒庭信步地踩著碎玻璃進入房間,徑自坐在沙發上。
雙腿交疊,蘇時酒姿態閒適。
他將手機拿出來,直接打開錄音功能,“噠”的一聲,放在茶幾上。
劉文讓跟過去,看到錄音界麵,瞳孔微縮。
蘇時酒直言道:“劉先生,我這次來,確實隻是想跟你了解一下那天的具體情況。你知道的,慈善拍賣會是周家舉辦的,底下人的所作所為,當然也會被歸到周家的頭上,但我們大老板,這麼多年一直致力於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社會正氣,可不想跟什麼黑惡勢力扯上丁點關係。”
劉文讓:“……”
蘇時酒微微一笑:“怎麼?難道你不想複仇嗎?”
複仇?
怎麼可能不想呢。
劉文讓做夢都想讓之前那些惡魔得到應有的懲罰。
但是——
但是……
他的唇輕輕動了動,卻依然隻是沉默地看著蘇時酒——僅憑借這麼幾句話,他又怎麼知道,這位精致漂亮的男人,是真的來幫周家的大老板清掃底下的蛀蟲,還是……又一次的試探呢?
當初那些人,可是直接威脅過,如果他透露出去一丁點的內容,他的老婆和孩子,都會受到牽連……
“放心,最起碼我們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把那群法外狂徒送進去。”
蘇時酒卻很有耐心的模樣。
他直視劉文讓的眼眸,語氣誠懇地說,“畢竟江城掃黑除惡這麼多年,周家好不容易脫胎換骨,可不想再沾上這些腥氣。”
然而,劉文讓依然沒有開口。
蘇時酒見狀,掃一眼時間。
從進門到現在,過去了五分鐘左右。
差不多了。
蘇時酒直接伸出手,把手機錄音關了,同時站起身。
這一係列行為,如行雲流水,看起來蘇時酒對這裡完全不留戀。
他走到劉文讓身邊,低聲說:“劉先生,我來這一趟,隻是因為那天也在場,看你當時的狀態實在可憐,想讓你當個……有價值的人。不過,既然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強求。好自為之。”
說罷,蘇時酒拍了拍劉文讓的肩膀。
他向門外走去。
劉文讓聽到這話,有些怔愣。
有價值的人……
是了。
那些惡魔當初為什麼把他送回來?是因為他們不敢殺人嗎?不,是因為劉文讓不能在慈善晚會後立刻失蹤,並死在伊芙絲莊園。
但從戒毒所出來,回到家之後,他對所有人而言,都基本沒有價值了。
——隻有死人的嘴巴才最嚴。
想到這個關鍵點,劉文讓瞬間大腦缺氧,呼吸急促。
不。
不行。
他必須要把那群人送進去!
不過,周家在整個江城算是知名的實業家,報警後,周家一旦被牽連調查,一定會影響公司形象,屆時連周家,恐怕都會覺得他是個麻煩……而那群惡魔,也會立刻知道是他說出去的。
這個行為危險性太大,還不如乾脆賭一把,賭這個人說的是實話,賭他們內鬥!賭周家大公子出手,處理掉那些惡魔!
說不定他還能當個證人。
劉文讓飛快下定決心。
“等等——我、我說。”
另一邊。
剛行至門口的蘇時酒低垂眉眼,掃了眼手機上的計時器。
三十秒,不多不少,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