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是全神貫注的一次例行檢查呢!”
道殿主的聲音多了幾分好笑:“所以你最後檢查出了什麼異常?”
魚知溫隻能選擇性無視那聲調侃,無比堅定地回應道:“沒有任何異常!”
她死都不會讓方才臆想中的畫麵出現在現實世界裡,這會讓人真的死亡。
天機術士,就是要做到提前將所有後路都想好,杜絕最壞的可能出現。
“沙……”
天組作戰單線頻道內,隻剩沙沙的聲音。
沉寂了好一陣後,道殿主聽不出任何情感波動的聲音,再度傳來:
“真的,沒有‘任何’異常嗎?”
魚知溫頓感不妙。
道殿主定是發現了什麼才這般說道的。
她珠璣星瞳一開,快速而認真地作了一次臨時的全麵大檢查,然後搖頭,堅定如鐵道:“是的,沒有任何異常!”
“你看下一刻鐘之前的星盤畫麵。”
這道略帶冷意的聲音一出,魚知溫心口一咯噔。
出事了……
她沉默著回顧了一刻鐘前的星盤,發現了朱雀金塔附近,確實曾出現過一點紅芒。
但那東西快速消失,最多最多,也是代表著偷渡者的路過。
魚知溫沒有停下搜尋。
肯定不止!
不然道殿主不會那麼嚴肅!
她再仔仔細細檢查了又一遍。
她的目光掃過一刻鐘前星盤標注出來的自身方位之側的醒目紅光,卻並沒有多作停留。
因為那刺眼的紅芒此時再看過去時,也如星盤上繁複道紋的一部分,絲毫不惹眼。
魚知溫最終沒有發現更多的錯誤,於是略帶疑惑地致歉道:
“是我粗心大意了,應該及時上報這個情況的:有偷渡者路過。”
這,似乎還是不值得道殿主刻意單線聯係?
天組作戰頻道又陷入了沙沙的安靜,魚知溫戰戰兢兢等待著。
然而,長久沒有回音。
聖寰殿內,已從毋饒帝境歸來的道穹蒼望著手上的天機司南,深深一歎:
“果然是遺忘之力……”
作為天組作戰的最高負責人,天機司南理所當然同魚知溫的星盤締結過聯係,在天組行動時以子母星盤的方式傳訊。
不需刻意的多作操作,魚知溫星盤上感應到的一切,全會毫無差漏傳輸到天機司南上。
如此,道穹蒼得以更好的、第一時間發現、處理所有情況。
登上天梯,又從毋饒帝境歸來。
道穹蒼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藉此規避了神光指引,從幕後退往幕後,防止如虛空島般被迫逼入戰場的情況發生。
而就是這短暫的不在場,染茗遺址果不其然,全麵出世!
這麼大的事情發生,道穹蒼一從毋饒帝境歸來,第一時間當然是選擇複盤方才發生過的一切,了解所有訊息。
他修好了天組作戰頻道。
也找回了自己不在場的短暫時間內,天組從底層到高層的一切傳訊,一一作了回複,不管他們能否再得到回複。
所有情況的發生,可以說都在情理之中,包括月宮離、愛蒼生都受了指引之力,被迫進入染茗遺址。
獨獨算是半個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
訪問魚知溫星盤數據時,道穹蒼同魚知溫的反應一樣,第一時間忽略了朱雀金塔上那曾出現過的刺眼紅光——不是一閃而逝的偷渡者,而是那第二道紅芒。
道穹蒼在很早之前,就給自身植入過這般被動觸發的天機術:
“一旦遭遇指引、遺忘、忽略、悖逆、強迫等所有不明力量導致的情緒波動超頻、低頻、過於平靜、思緒斷檔等情況發生,觸發記憶回溯,尋找錯誤來源,找不到則繼續回溯,部分精神進入‘記憶循環’狀態。”
這是天機三十六式之一的“大記憶術”!
大記憶術一旦觸發,道穹蒼的精神如同分裂成兩半。
一半保持正常,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切正常舉動,不被外人看出狀態異常。
一半則會進入警惕,開始不斷在腦海中播報“狀態異常”。
“進入‘狀態異常’狀態,保持日常舉止不變的同時,從最底層的精神層麵,不斷提醒自身已進入‘聖帝指引’、‘祖神指引’時刻,直至‘以及循環’狀態解除。”
這是天機三十六式之一的“大異常術”!
兩式天機術,都是被動觸發。
平日裡根本用不上,當被觸發時,敵人至少是聖帝層級。
這是最早期道穹蒼用來屏蔽五大聖帝世家以及其他未知乾擾、阻止自己暗中進行天機研究的手段。
它以最迂回的方式,不留痕跡地提醒自己已經被影響了,得在順從的同時作出反抗,找回自我。
至於這般天機術的原理也很簡單,將自己當成天機傀儡來操作即可。
聖帝指引之力,本質是在放大和縮小人類的某種情緒和欲望。
打破這種指引,說來也很容易:意識到了就“悖逆”;意識不到,就需要“第三者”來提醒,繼而“悖逆”。
人類的情緒會欺騙人類,但天機術不會。
在這兩術之中,毫無情感的“天機術”,就被道穹蒼賦予了生命,成為那個用以提醒的“第三者”。
也正是因為這兩式的存在,此前道穹蒼得以早早察覺到斬神官染茗遺念的指引之力,及時應對。
自然,“借口大全”的消失和重新出現,他也是藉此得知。
他遺忘過,尋找異常過,更因此同愛蒼生道出“水的消失”原理過。
他其實也還弄不明白徐小受為何能擁有這等能力。
但過程並不要緊,他隻需再次給自己植入這般天機術的結果:
“觸發‘大記憶術’、‘大異常術’時,得到的結果除了‘聖帝’,還有‘徐小受’。”
即可。
所以從毋饒帝境回來,複盤到朱雀金塔那邊時。
當自身第一時間忽略了那醒目的紅光,天機三十六式之二就都被觸發了。
道穹蒼即刻得到了兩個答案:
“要麼聖帝,要麼徐小受。”
一番盤問之下,魚知溫果然還是毫無察覺,代表這真是“遺忘之力”。
如此,道穹蒼也就知道,自己的天機三十六式,再一次立功了。
答案鎖定到這麼小的範圍內,其實已呼之欲出。
當一件事情八九不離十的時候,當成“十”去對待即可——道穹蒼幾乎能肯定那紅芒就是徐小受!
為何徐小受進入了染茗遺址,還有另一個徐小受……
為何徐小受出現在了朱雀金塔,魚知溫還能活下來,甚至絲毫未損……
為何繼染茗遺址出世之後,四象秘境再次爆發聖帝之力和祖源之力的氣息,魚知溫卻支支吾吾……
道穹蒼靠推測,都能輕鬆將問題的答案補全。
當然,作為天機術士,他從不相信推測,從來都會預防萬一,他隻看事實!
聖寰殿空無一人。
銀白的桌麵上,不知何時,被翻出來了兩張陳舊的作戰陳述表。
道穹蒼斜眼看去。
第一張來自蘭靈,一位已故的守護過白窟的紅衣。
她的陳述表詳細紀錄了白窟中她所參與過的一切戰鬥,包括戰時她的思維、推測,乃至是戰後對全體作戰成員的評價。
其中關於魚知溫的合作評價甚高。
但有那麼一個字,紀錄了她戰後複盤一切時,卻從未曾解開的一大疑惑:
“跑。”
蘭靈到生命的最後,還是不曾知曉。
那日扭轉過徐小受一次敗局的那個“跑”字,究竟是出自魚知溫,還是徐小受。
第二張作戰陳述表,來自苟無月。
聖神殿堂恐怕隻有道穹蒼和愛蒼生相信這張作戰陳述表的真實性了,因為他們同為十尊座,知曉彼此個性。
但十人議事團並非一言堂,審判司說不合格,道穹蒼也得對苟無月作出懲罰。
拋開作戰內容不提,苟無月的陳述表上,也有對魚知溫的一句評價:
“可堪重用,但需注意其個人是否感情用事,提防徐小受。”
兩張表上兩個毫不起眼的細節,較之主要內容根本不甚重要,自然沒有多少人察覺得到,關聯得起來。
道穹蒼卻全注意到了。
“人類的情感,是天機術唯一無法推衍的變數!”
這是道穹蒼封聖時所悟,也是他一直以來的研究之一。
同時悟得的,還有之後幾句:
“但能夠無限接近,臻至完美,這正是天機術的魅力所在。”
“因為擁有變數,是唯一能證明世界、命運,乃至是天機術真實存在的標準。”
一句話概括之:
掌握變數,天機封神。
這正是道穹蒼的道,也是他將魚知溫安排在朱雀金塔的原因之一。
“沙……”
天組作戰頻道安靜了好一陣後,道穹蒼語重心長道了一聲,便結束通訊:
“遵從本心,注意安全。”
……
“轟!”
世界轟然潰爛。
連眼前麒麟都變得模糊不清。
聖帝土行之力和龍祖之力一交鋒,徐小受已暗道不妙。
這方破碎的世界,如何承受得了這兩大力量的夾雜攻擊呢?
逸散而出的古怪若影響到四象秘境,定會引起有心人的察覺吧!
而且……
“我是來談判的,不是來打架的!”
狂暴巨人背後展現了紅色的饕餮獸首,出聲的同時,一把吞下對麵聖帝麒麟的大部分攻擊能量。
在“轉化”和“龍珠”的作用下,他得以強行中止這一拳一爪的後續力量轟炸,不讓這方破碎世界徹底被轟垮。
至於中止戰鬥帶來的反噬之力,徐小受硬是憑借轉化得來的能量,開了“不動明王”,生生抗了過去。
麒麟停下了攻擊。
它若不配合,徐小受還真無法隻靠自己結束這場硬碰硬的戰鬥,好在麒麟明顯能聽得進話。
“前輩已試過了我的戰力,自該知曉我此前並無虛言。”
狂暴巨人沒有斂回覺醒技,而是在一言定性了方才之戰隻是小兒科後,繼續維持著平等的視線交流,開口胡謅道:
“像我這樣的天才,我們聖奴還有很多。”
“如若前輩您擔心聖帝,我想不必多慮。”
“聖奴的背後是天上第一樓,天上第一樓背……裡麵,還有很多同您一樣的聖獸!”
一頓,徐小受臉不紅心不跳,再道:“您該聽說過白脈三祖、魔帝黑龍吧?”
聖帝麒麟並無多言,隻是目光閃爍著,多了異樣的情感。
“嗚……”
周遭空間,再一次生出陰風悲鳴,那似乎不屬於這方世界的力量。
或許,是封印麒麟的根源之一?
徐小受隻看到了聖帝麒麟腦袋一點,當即大喜。
還得是棍棒和棗有用啊,純粹的嘴遁,毫無意義,他開口再次勸說:
“它們,就是我們的力量之一!”
“天上第一樓旨在顛覆聖神殿堂,推翻五大聖帝世家統治,所要解放的,就是如前輩這般最巔峰、最強大的戰力。”
“我們的目標若成,將改寫世界格局,不再讓天才受限!”
徐小受越說越激動,狂暴巨人的雙手都在破碎的虛空上畫起了大大的圓:
“屆時,半聖不必自囚一隅,聖帝不能一手遮天。”
“前輩更不必龜縮在這小小四象秘境之內,天下之大,何處都可去得!”
“所以,麒麟前輩,您為何不給自己一次機會,同我天上第一樓合作呢?!”
徐小受說得聲情並茂,慷慨激昂,連自己都有些感動了。
聖帝麒麟好像也聽進去了,為此言而動。
它那巨大的深藍眼珠在不住顫動,於眼眶內一轉,就流出了汩汩的黑色淚水。
淚水順著麒麟眼下的黑色淚痕,如瀑般流進了黑霧之中,流出了破碎世界,通往了不知名處。
“嗚——”
虛空中的悲鳴聲更重,完全被聖帝之力的情緒感染。
麒麟也應和成聲,張嘴發出了一聲悲慟之音:“人類……”
“怎樣?很不錯的提議吧?”
徐小受熱淚盈眶,抹了一把淚水,就要上前和聖帝麒麟握爪子,成為知心的好朋友。
他突然就呆立在了原地。
我特麼現在是狂暴巨人啊!
狂暴巨人這麼剛、這麼猛,怎麼可能會流眼淚,我流血都不可能流淚!
“受到影響,被動值,+1。”
信息欄還在噔噔彈框。
徐小受往上翻了訊息,類似的“受到影響”其實出現了好久。
但那是從一進入這破碎世界有的提醒。
聖帝之力影響周圍很正常。
麒麟的情緒影響到這方世界有了變化,也很正常。
精神覺醒觸發了又觸發,都很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是……
“嗚嗚嗚……”
聖帝麒麟從感動的悲傷,變成了痛哭零涕的悲傷,它雙爪抬起,掩麵爆哭,毫無形象,泣不成聲:
“彆說了,嗚……”
“不要再說了,嗚嗚,對不起……”
狂暴巨人也感同身受地爆哭,兩大巨獸進入了同一個情緒頻道:
“彆哭了,嗚嗚……”
“你這樣,搞得我也想哭,對、對不起啊,我真該死……”
我在乾什麼?
我為什麼要道歉?
不!不對!
我在哭什麼?
徐小受一邊哭,一邊驚恐地望著聖帝麒麟給哭成了淚麒麟。
它那流下的黑色眼淚彙成大海,淹沒了這方破碎的世界,有如放大版的黑水澗……
等等!
黑水澗?
那裡的黑水,該不會……
悲傷逆流成河之時,思緒已然斷斷續續,連不成片。
忽而,遠空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它給過你機會了。”
“你,早該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