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書院的“常德”二字取自《道德經》,其院訓便是“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榮,守辱”。強調返璞歸真、順應自然,充分體現出當朝申陽國君一貫崇尚的黃老之道。
也因此,書院雖大,皆是由前朝因戰火而荒廢的寺院所改,並未有太多的花銷。短短三年的稅收便將這些修繕、維護的支出全部填滿,甚至還多出了一大筆錢款用於購置書籍、聘請教書先生。
作為皇室的直屬書院,常德書院除了培養皇親國戚和官家子弟,每年還會選拔一批通過鄉試的學子旁聽先生授道。
說白了,這些學子就是定向師範生,學習期滿之後還是要回到家鄉,走科舉這條老路子進入仕途。
鮑春春的三弟鮑真真就是其中一員。
說來也是老鮑家祖墳冒青煙。
這鮑真真九歲便通過了童生試,十二歲又通過了鄉試,成為蘿卜村有史以來第一位舉人。恰逢當年梔子鎮得了一個旁聽生的名額,父親便在母親的指揮下掏出半輩子的積蓄給他掙上了這個機會。
鮑真真人如其名,真真是好學。除了大年大節回趟家,他一直住在書院裡溫書備考,爭取春闈一舉上岸。
正巧五天後就是中秋節,父親母親托人給三弟送信的時候,被鮑春春攔了下來,說什麼也要拆開封好的信封再塞一封信進去。美其名曰是盼弟歸家心切,實際上她想趁鮑真真這次回家,讓他把欠她的人情補上。
鮑春春無數次感歎原主這區區十六載的人生,竟比自己這個奔二的人還精彩!
還好自己作為一個表麵波瀾不驚、內心上下翻騰的“i”人,隻會悶不吭聲和同學們在圖書館一起卷。但凡惹了一大堆不該惹的人和事,就衝著這沒有係統和金手指的魂穿,自己隻怕連翻身當主角的機會都沒有!
就在鮑春春忐忑地等待三弟歸家的日子裡,鮑真真收到了家裡的來信。
剛拿到信封,他就感覺不對勁。
平時家裡報平安的信頂多兩頁紙,而現在這封估摸著得有五頁紙那麼厚!
他怕家裡出了急事,連忙推辭了書友的邀約,一下課便跑回寢室拆信。
“我的親二姐欸,可真有你的!”
多出來的三頁紙正是鮑春春的手筆。
鮑真真邊看邊搖頭,他這聲感慨,可謂是“一語雙關”。
一來,他驚訝於自己這個隻讀過兩年私塾的二姐,居然能寫出一封如此連貫的信!除了有些字他不大認識且筆力一般,竟和書院裡那些人相差無幾!二來,他深深地佩服著他二姐的記憶力,對她還沒忘自己十歲尿床的事是又羞又無奈。
所以,他在鮑春春的“威脅”下,提前兩天就告假回家了。
父親母親收到他的回信,早早就拉著春春和佳佳在門外等候。久未歸家的鮑真真一看見身形更顯消瘦佝僂的父親母親,就大哭著撲了過去。幾人抱成一團,皆泣不成聲。
許久,父親才紅著眼,攬過鮑真真手裡的行囊問起他提前回來的事。
鮑真真含糊其詞,手裡攥著那封信,緊盯著鮑春春的方向。
鮑春春抹了兩把鼻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隨即催著大家趕緊進屋。
快熄燈的時候,鮑春春哄睡了小妹,才偷偷摸進了鮑真真那屋。見他旁若無人地埋頭苦讀,鮑春春頓時代入了備戰高考時父母看自己的視角,很是心疼這個弟弟。
她輕咳一聲,滿是歉意地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不行。”
“你要是怕我去那兒給你丟人,那你大可放心。好歹,是吧,咱也讀過兩年書呢!”
“從小到大你給我丟的人還少是怎麼著?不行。”
見他還是堅定地否決了自己的想法,鮑春春開始學起甜文女主那一套,晃著鮑真真的肩膀非要他給個理由,差點一使勁把他的胳膊卸下來。
“我說了,不是因為這個!”
“那我把你尿床的事告訴爹娘去!”
“好姐姐,不是我不願意讓你去,實在是……”
鮑真真趕緊拉住她,一臉難色。
“咱倆長得這麼像,再加上你姐我這麼聰明可愛,肯定不會讓他們發現了啦!難道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鮑春春見他推三阻四,憑借她當老師的直覺,一個可怕的猜測頓時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你想多了。”鮑真真生怕她看出什麼端倪,連忙彆過頭去,“就這麼辦吧,彆忘了給我租一間好點兒的客棧。”
鮑春春立刻喜笑顏開,揉了揉他那毛茸茸的腦袋就跑回了自己和佳佳的房間。
——
中秋剛過,鮑春春就向家裡提出自己要去帝都學手藝。
理由有二:一個是自己還有一年才到出嫁的年紀,與其在家裡吃白飯,不如出去掙點錢。另一個是帝都距離弟弟上學的地方不過二裡地,姐弟倆相互照看很方便。
話音未落,父親就急赤白臉地把她的想法駁斥回去。
“咱家不缺這十幾兩嫁妝錢,你就踏踏實實在家待著彆再給我惹事就行!”
“按照您種地做活兒的收入,這些年確實能攢下不少。問題是錢再多禁不住您做慈善啊!您自個兒算算,光我病著的這幾天您那幾個狐朋狗友就借了多少錢?我要是不出去掙點錢補貼家用,還沒等我出嫁就先餓死了!”
父親自知理虧,礙於麵子又不好不說話。於是他開始在四下裡搜索,終於在牆角逮著根笤帚,舉起來就要往鮑春春屁股上打:“我是你爹,說不讓你去就不讓你去!”
鮑春春委屈得不行,邊跑邊咬著牙不讓自己落淚。
從小她爸就以大家長的姿態對她嚴加管教,要求她察言觀色、小心做人,從來不給她肆意張揚的機會。因此,她一直覺得自己哪兒哪兒都比彆人差,這輩子都隻能當彆人的墊腳石。
直到她從高二開始逐漸展現出學文的天賦,繼而考上了本地不錯的師範大學,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也沒那麼差勁。
現如今,她活過來了,這個世界的鮑春春卻還是在壓抑中苦苦掙紮。她動了惻隱之心,不僅要在有限的時間裡洗白上一個原主的冤屈,還要讓這一世的原主擺脫桎梏,活出精彩。
“我讀書的學費是娘熬夜做活兒掙出來的,你進城打工掙的那些錢,一分沒落在我們手上;我被人欺負的時候,無論受多重的傷,你生怕牽連到自己,從來叫我忍耐。”
她狠狠地抹了把眼淚:“你是我爹,但你除了給我口飯吃,從來沒儘到當爹的義務!”
她說出這話,並非是毫無緣由。
之於原主,儘管父親常年在外漂泊,三五個月都不見得回一次家,但她心裡從未對父親有著過深的怨懟。因為每次父親回來都會給她帶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大概小孩子就是這麼容易滿足。
可這一切從原主在私塾裡遭受同齡人欺負的那一刻就改變了。
她清楚地記得,原主那會兒才八歲,愣是被一群孩子圍在身邊罵她有爹生沒爹養,甚至還往她的書桌上抹大糞、往她凳子上撒尿。
原主知道母親乾活不易,從不和她說這些。直到有一日父親歸家,她才大哭著和他訴苦。本以為他能為自己出口惡氣,把那幫熊孩子打得屁滾尿流。
誰知他隻教了她一首故事,告訴她“千裡修書隻為牆,讓他三尺又何妨”。
她的確聽父親的話,就算那些孩子做出再怎麼過分的事她都會忍讓,直到申陽建國後她離開私塾,那段黑暗的日子才隨之結束。
憑什麼她隻有忍讓的份?
他到底有什麼理由寧肯去外麵掙錢給借給彆人,也不肯幫自己的閨女掙個公道?
鮑春春被這段記憶氣得不輕。儘管這些日子裡父親對她真的很好,但原主受的委屈,她絕對不能忍!
“所以我想走就走,用不著你管!”
父親追著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用手指著鮑春春說不上一句話。
“你自己做過什麼你心裡清楚!”母親像隻老鷹一樣把鮑春春護在身後,“拿孩子撒氣你還有理了?”
“行,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呀,愛去哪兒去哪兒,出門在外彆說你是我鮑小勇的女兒!”
就在鮑小勇說出這話的那刻,鮑春春二話不說,甩起了早早打包好的行囊。
“好像誰愛當你女兒似的!”
她賭氣地回敬了父親一句,便拉著鮑真真奪門而出。
他們租了一輛最便宜的貨車,一路與裝滿乾草的貨箱為伴,從白天顛簸到黑夜,終於來到了帝都。
那天,二姐和父親吵架的樣子,鮑真真記憶猶新。他突然感覺,從收到二姐來信的那刻起,二姐好像就不是原來的二姐了。她不再唯唯諾諾,也不再聽風就是雨,竟有了些遺世獨立的君子風範。
“二姐。”
鮑真真憋了一路,還是在即將分彆之時叫住了她。
“望你……一切順利。”
鮑春春木訥地點了點頭,並未理解鮑真真的言外之意。因為這會兒,她還在為自己的未雨綢繆而沾沾自喜呢!
雖然父親之前對待原主的行為讓她很是生氣,但站在大人的角度,她又是能理解一些的。
尤其是她接受了教育學專業的係統學習後,她漸漸發現,評價一個人不能僅從一件事情入手。
鮑春春現世的父親和原主的父親很是相似。可自打有一次鮑春春和他細細聊過後,她才知道父親隻是在用自己笨拙的方式愛孩子,隻是有的時候對有些事情不知其所以然,教育孩子的方式出了差錯,這才讓孩子感受到了異樣的愛。
她想,原主的父親也是這樣。
愛孩子,從不是裝出來的。裝出來的,總有破綻。
如此想著,她也就釋然了。
從原主的角度,就算父親有的地方做的不對,失去他也是絕對不可能的。鮑春春帶著原主的身體,是要做大事情的,所以萬不能牽扯太多人。
次日清晨,她幾番打聽,終於站在常德書院門口使勁伸了個懶腰。
“古有木蘭替父從軍,今有我鮑春春替弟從文!”
洗白計劃,正式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