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敏敏回去時,謝藍玉換上了一身麻利的深赭色麻衣,穿著麻鞋,衣服袖子挽起,烏黑的頭發用檀木簪子束成了總髻,更顯得鬢若刀裁,眉目清朗。
“你上哪裡去?”林敏敏問他。
“我在白雲溪那邊放了兩箱地籠,現在時辰尚早,正要去收回。”他說著拎著一個魚簍往外走。
謝藍玉每日下午教一節數術課便回來,下課時間早,申時就回來了。
申時大概是在下午三點左右。
他經過廚房時向林母道了個彆,林敏敏趕緊跟上去。
林母看著這情景喜上眉梢:“這孩子,總算開竅了。”
謝藍玉見她跟上來,頗為疑惑:“你今日不做生意嗎?”
“做,當然做,不過忙了這許多天,適當放鬆放鬆也是很好的。”林敏敏解釋道。
謝藍玉長眉一挑,不置可否,眼神在她臉上逡巡著,似乎要找出些不同尋常的蛛絲馬跡。
穿過熱鬨的街市,兩人走入安靜的林間小道,一陣陣涼爽的山風吹來,夾雜著青草野花的香味,沁人心脾。
一路上兩人無話,雖然感覺到有些尷尬,林敏敏卻並不害怕,曾經她懷疑過謝藍玉是錘自己後腦勺的人。
但是這些天下來,她不僅打消了這種疑慮,反而對他漸漸生出一種很安定寧和的感覺。
不多時,兩人到了一處山澗,中間是一片廣袤的沙地,另一側則有茂林修竹。
幾個被水衝刷得圓滾滾的巨石,沙地和修竹之間的,是一片水域,水流平緩,清澈的河水中可見一大片海草在水底飄搖。
水不深,謝藍玉挽起褲腿,走到河中間,水覆上他的膝蓋。隨著他的走動劃出一道道波紋。
看到乾淨柔軟的沙子,林敏敏看看四周,也顧不上什麼禮儀,脫了鞋襪,踩上沙灘。
她上次去海邊已經是三年前了,來到這個世界後,好久就沒這麼放鬆過。
她沿著河邊的軟沙走,在陽光的照射下暖暖軟軟的。
腳鏟到沙子裡,再拔出來,清涼的河水衝去粗糲的河沙後,有幾個小貝類飄落在水裡,林敏敏將它拾在手心,有重量,是活的。
她用腳扒拉著河邊的軟沙,發現更多的這中下貝殼,她撿起來,高興地轉向謝藍玉道:“你看,這裡好多小貝殼!”
正在水中央的謝藍玉轉頭看向她,望著她手中的小貝類,說道:“這是河蜆,通常五月份到十月份,可能幾年天氣比較炎熱,沒想到十月份也有。”
謝藍玉將地籠拿上來,放到沙地上,奇怪地“咦”了一聲,林敏敏湊過來問:“怎麼啦?”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地籠似乎收獲頗豐,有魚有蝦有貝,底下還有一個巴掌大的,黃黃黑黑的大活物,再細看時,是一隻搖頭晃腦的烏龜。
林敏敏驚喜道“是一隻野生烏龜!”
謝藍玉道:“看起來像是一隻鷹嘴龜。”
他說著將地籠中的物品倒下來,林敏敏上前,伸手去摸那隻烏龜,謝藍玉急道:“不要碰!”
一句話還沒說完,林敏敏尖叫起來,那隻烏龜咬上了她的手指。
謝藍玉抓住她的手,拉著往水邊跑,林敏敏忍痛問道:“你要做什麼?”
“你把手放到水裡,他感覺安全了,自然會鬆口的。”
“那這烏龜不是也跑了嗎?”她有些不舍。
“跑了就跑了,這烏龜也不好吃。”
“但是,我想養來做寵物。”
“這東西性情凶猛,不適合做寵物。”他又笑道,“女孩都喜歡養個貓狗兔的作寵物,怎麼你要養烏龜?”
“省錢省力,壽命還長。”林敏敏想了會兒答道,“哎呀。”鷹嘴龜口下似乎加重了力道。
林敏敏手指疼得不得了,忍不住喊了聲,謝藍玉沒說話,將她的手壓進水裡。
入水後,那烏龜漸漸鬆口悄悄地退了,潛入水中,倏地一下不見了。
林敏敏再看那隻手指,已經被鷹嘴龜咬出了幾個血口,謝藍玉問林敏敏拿了錦帕,邊包紮邊一邊說:“幸好這龜無毒,不然你可就有苦吃。”
包紮完之後,林敏敏坐在河灘的一塊平整的石頭上。看他下水去將另一個地籠拿上來,倒出裡麵的河鮮。
謝藍玉從魚簍裡拿出一個小桶,去水裡舀了桶水,將小魚,小蝦放在水桶裡,再將貝類,螺絲等放進背簍中。
返回時,他將背簍給林敏敏背,林敏敏伸出手指道:“你怎麼不愛護受傷的病人?”
他笑道:“你來這不打下手,白白地來這一趟做什麼?”
說完她看著林敏敏,目光深沉,林敏敏似乎被他看透小心思,兩忙“哼”了一聲,背上了背簍,背簍是竹製的,裡麵也是一些螺絲貝類,不算重。
回去的路上,氣氛融洽了些,謝藍玉告訴林敏敏抓到了有哪些河鮮:山坑螺,豐河魚,黃角魚,河蝦……
其中最多的是河蝦,看著三三兩兩,沒想到河鮮的物種如此豐富。
謝藍玉還告訴她,如果要抓河蜆,最好是拿一個竹箕,挖一箕河沙,篩一篩,沙子過濾了,剩下的就是河蜆。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從山林中走入人群洶湧的大街。
林敏敏側耳傾聽他細致的講著,心內似乎忘記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還計劃著下次得空帶林琪琪一起玩一玩。
她正想得入神,隻聽得一聲“小心”。
幾匹駿馬疾馳而過,周圍百姓趕忙向街邊躲避。
謝藍玉將她護進一旁的鐵器攤位的夾板中,奈何人潮太多,一齊往這邊擠過來,夾板頂上的一個尖銳的鐵犁掉下來。
林敏敏來不及多想,伸手擋在謝藍玉頭頂上,鐵犁又重又尖,在她雪白的手背上紮了兩個大窟窿,一時間鮮血淋漓。
駿馬後麵跟著一輛雕刻精美六合棗紅暖轎,微風輕輕掀起轎簾,裡麵坐著一位白如美玉的美人。
周圍的人群像劃過的水,散開後複又圍上去,指指點點評頭論足,仿佛剛才的衝撞之事從未發生。
謝藍玉看著她的手,眼中閃動著不可置信的眼神。
林敏敏見他麵色凝重,反而故作輕鬆道:“大概今日不適合出行,一隻手還傷兩次,以後出門得看日曆了。”
謝藍玉拿出一條白紗又替她紮上了。
等他們回到家,那條白紗已經浸滿血色。
林琪琪和林母見了直急的不得了,問前問後,林敏敏隻告訴未曾傷筋動骨,無大礙,讓林琪琪繼續去店鋪看著。
林母去廚房拿了些藥酒,謝藍玉將河鮮交給林母,接過藥酒,林母見他有意,便將林敏敏交給他。
謝藍玉讓林敏敏坐到院子的椅子上,拿了些藥膏和棉花,輕輕擦拭著替她洗去周邊的鮮血,露出猙獰傷口。
他將血紗慢慢揭下,裡麵的手已儘被鮮血浸染,兩個血窟窿在手背上並排著,
這麼深的傷口,大概會留疤吧。
不一會兒,她看到自己的傷口上翻著白色的泡沫,瞬間痛得發抖,頭上沁出一排排的汗珠。
古代沒有碘伏,大多用藥酒白酒,酒裡有酒精,所以格外地疼。
林敏敏咬著牙,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他握著她的手道:“今日之事,你後悔嗎?”
“不後悔,我要是後悔,你的頭就像我的手這樣了,那時候你肯定沒我這麼輕鬆。”
謝藍玉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定定地看著她道:“你有什麼事?不要拐彎抹角,直說吧。”
林敏敏幾番猶豫:讓他畫個月份牌他都不願意,讓他去畫連環畫,他能答應麼?
謝藍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你有什麼要求直說吧,看你這隻手的份上,我儘量都答應你。”
“那,那我就不客氣了。”林敏敏將方老板怎樣免單的條件一五一十地說了。
“你把月份牌的版權讓出去也就罷了,那算是你想出來的,本來也算你的,我隻是個畫工。可這次畫連環畫,怎麼不跟我商量,就把我給賣了?”他眉頭微皺。
“哎,沒,我還沒答應他呢。我知道你不怎麼樂意,這不正想辦法嗎。”林敏敏解釋道。
“這就是你的辦法嗎?”他指指她受傷的那隻手,“如果我仍然不答應呢?你還準備怎麼做?”
“我……我還沒想好。”
“會放棄嗎?”謝藍玉問。
“放棄?”她沒有退路了,如果她放棄了,等待著他們的將是無房可住,無衣可蔽,無糧可食,一家人顛沛流離。
至於謝藍玉,隻是當作是一個合夥人,如果利儘,他自然會散。
“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大不了,我找個人先替著。”林敏敏不假思索道。
哎,她都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這種想法,不知不覺仿佛步入奸商行列了。
“你……可真是好樣的。”謝藍玉被她氣笑了。
隨即他沉默著,夕陽的餘暉照在他的臉上,一半浸在溫暖裡,另一半浸在暗色裡,看不真切。
“我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謝藍玉沉默良久,聲音沉靜,似乎下了某種決心。
“什麼條件?”林敏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