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濁走下聖壇,完成了她的繼任大典,正式成為了崎寧府第二任府主,走入寢殿之前她屏退了左右陪侍,緩緩關上門之後,重重嘔出一口鮮血。
這場大典耗費了比她預想中更多的內力,她將太多的內力注入那張應對葉舟城的切傷符中,忌聖符時她差點壓不住震動的巫符。師父當初救她性命,頸窩處的便多了一枚葉狀印記,在她因巫力耗損太多而有些支撐不住時,這印記開始明滅,並釋放出一股力量,才支撐著讓她走下了聖壇,想想真是後怕。好在已經過去了,她已經登上了這府主之位,之後需要長久的休養生息,才能慢慢恢複內力。
權必的錯誤不在於他要複仇,在允濁眼裡,有仇不報的人才是懦夫。但是他錯在了在允濁身上動了心思,玉清清曾在及星城天獄中斬釘截鐵地說她殺了離府門徒子澗,如果沒有所謂的證據,她不會說得那樣言之鑿鑿。
崎寧府名聲在外,多少巫士前來挑釁,在崎寧山沒有正式成為第五城之前,多少人想取代師父成為崎寧山霸主,而隨著崎寧府獨立為城的勢頭越來越大,四城的人也都坐不住了,他們不允許有第五個城來分地盤。因此崎寧府每天都要麵臨無數危險,她必須時時刻刻保持警惕,這便是她曾經真的想離開崎寧府,欲與莫憧在擷月穀共度此生的原因。
允濁見過子澗,那是個心思單純的男孩,隔控符是他們家族一脈相傳的巫法,她有幸見過子澗使用此符,用來逗幾個小孩子玩耍,當時她隻覺有趣,便讓子澗給自己結了一張隻可用一次的隔控符,給她玩玩,想去捉弄捉弄莫憧,不成想被他識破,反過來被他控製了自己。
玉清清說她殺了子澗,顯然是汙蔑,但允濁覺得子澗一定是死了,於是她清醒後便交代過允白暗訪子澗真正的死因。
允白告訴她,子澗死於飛韌術,隔控符被盜,及星城人都認為是她用隔控符操控及星城城主近衛遠均對其下藥,欲行刺於及星城主,後被玉府玉清清發覺,下了天獄處死,後來遠均也因此事被發配去了逆境沼。
在允濁被抓去及星城之前的十天裡,崎寧府共七十六人出府,其餘七十五人去向均已查明,唯獨權必用了匿行符,雖然他最後消失的地點是曠夜城,但允濁相信自己的判斷。
不止及星城裡的事,允濁知道權必做的可不止這一點。
十幾年來,權必暗地裡拉攏數十名重要巫士,從植徒到凝徒均有人參與其中,權必答應他們,若是事成,他們就是新任大士,若是將來崎寧山成為第五城,他們就是新城的重臣。
又攛掇葉舟城挑釁新權,權必認為允濁這些年雖然一直受允言教導,有一些實力,但是參與的實戰並不多,最厲害的一次也就是擊敗震庭府的傳鴻,阻止了兩府交戰。但是傳鴻也未必是葉舟城的對手,而葉舟城在這千年崎寧府的發展曆程中,參與了數不清的對戰,替崎寧府掃清了數不清的障礙,還曾憑一己之力肅清了府內隱藏的四城奸細。
最重要的是允濁的受命如此倉促,麵對群臣她一定會慌亂,若是能在群臣麵前證明允濁的實力不如葉舟城,那便可以順理成章要求允言另立新人。雖然不可能直接從允言手中拿走府主之權,但是推翻他的任命也能提高葉舟城的威望,而且隻要不將掌符之權交予新人之手,等允言讓權的日子總比等允濁讓權要短。
“您要知道,允濁若是繼了位,崎寧府可還得讓允字再統治千年之久。”權必的這句話是點燃葉舟城欲望的引子。
葉舟城從一無所知的巫士拜入府中,他一千四百五十歲從植徒一步步練起,成為凝徒大士時他已經兩千多歲,而臨天陸上的人大多於三千歲左右即要壽終。
他不是一個有天分的巫士,但是他也通過積累獲得了高位,葉舟城曾感歎道,隻有在崎寧府他這樣的人才能有出頭之日,若是在四城,他早不知被哪個強權俘入門下或被人敵對致死了,所以他很感激崎寧府。
這些話傳入允濁耳中時她不禁冷笑,“他感激的不應該是崎寧府,而是我師父,是師父一手創建了崎寧府,是師父延請名士指點教習,親自傳授巫法,多少人因為認師不當誤入歧途,一去不返,他們身處天境,不知感激為他們創造這舒適環境的人,卻感激這座府邸,何其可笑?”
允濁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哼,崎寧府已然立於此,他葉舟城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立府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崎寧府有震懾人心的地位,若是有了崎寧城,他們也可身居高位,他們都是這麼想的。”
允濁看著塵非,眼神讓人捉摸不透。關於權必是如何謀劃推翻任命,如何攛掇葉舟城挑釁新權,他們說了哪些話,做過哪些事,都是塵非查出的。
允青在尚為堂見到允濁之前,允濁已經見過了一個人,塵非。
塵非三百六十歲入府,五十年時間便已被任為植大士,又過了四十年成功升任將大士,是成長最快的巫士之一,也招來了更多的嫉妒。
起初拜入崎寧府的人各色各樣,允言為方便他們修習而設立了植、將、輝、仁、凝五個等級,後來崎寧府名聲在外,總有修為本就不低的巫士慕名而來,但允言也一視同仁將他們歸類於此,五個等級分彆由各自等級中實力最強者統領,稱為大士,其餘巫士稱為勻士。
每十年有固定的進階比試大典,供所有想上一級的門徒比試,擊敗更強的人便可位列擊敗之人的前位。雖然凝徒大士葉舟城自然比其他等級門徒任何一個都厲害,但在允言的管理體係裡,他的地位等同於植徒大士塵非。
在崎寧府還沒有發揚光大的那些年這些製度被執行得很好,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巫士們的成長,這樣的地位分配變得不再現實,兢兢業業勤勤懇懇一刻不敢鬆懈走上了上一個等級,卻要和一個沒多少修為的小巫平起平坐,任誰都不屑,而最低位的植大士便時常被高階大士欺壓,就像剛入府的植徒被人差遣一樣。
但是塵非的耿直總是惹得高階大士不快,雖然表麵地位一樣,但是畢竟實力不如高階巫士,塵非這些年也沒少受明槍暗箭,若不是允濁的照顧,塵非橫死山野的可能也是有的。
塵非在將大士的位置上待了兩百四十年,這顯然是不合理的,但是允言從幾十年前便開始避世修習,府中事務由允褐代理,而允褐一直與高階巫士的來往甚密,關於塵非的事沒有太過留意,故而沒有人過問。
而塵非自己,從剛上任時意氣風發,到第十六屆進階比試大典覺得自己可以在再升一層時,居然被人下了藥,連比試大典現場都沒去,再到第十七屆他明明可以擊敗一名輝徒,卻在緊要關頭腳底刺疼,生生戰敗了。之後的塵非,變得有些沉默寡言,不再鋒芒畢露,也不再朝氣蓬勃。
就在那天,允濁主動找到了塵非,塵非因敗戰心情沮喪,一個人躲在屋頂喝悶酒。
涼風習習,塵非身著比試時的箭袖衫,即使外袍有幾處已被撕裂,他也無意換下象征著失敗的戰服,他的手上纏著繃帶,已經滲出了絲絲鮮血,卻也絲毫不在意,隻顧仰頭喝酒,月光襯出他的側顏,線條分明,劍眉入鬢。原本一絲不苟的束發因幾縷不聽話的發垂落在額前而顯得有些許淩亂,使那落敗感更甚。
允濁看到塵非的失落,在涼風中朝他走來。看到允濁時,塵非似有些許愣怔,他想起第一次看見允濁的場景,那是他升任植大士那次的比試大典,她站在允言的身旁,塵非看到高階之上一片玄色服飾中有一朵奪目的紅色稠花,當時他便猜到那一定是府主最疼愛的三弟子,隻有她敢在這樣的場合不合眾,也隻有她敢直言自己不喜玄色。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擂台上的比賽,真是一張傾世容顏,僅一抬眸便能攝人心魄,塵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在他為擊敗對手而高呼時,允濁是看著他的,他們的眼神相遇的那一刻,塵非便一眼淪陷其中。
那天,允濁說她知道他受了陷害,她還去記案堂查閱了塵非入府以來的曆程,也已經在一些門徒口中得知了他被欺壓的事。
允濁還說,現在的崎寧府和最初的四城一樣,在沒有形成固定的階層之前還有拚搏的空間,再過個幾百年,拜入崎寧府的門徒越來越多,高階巫士都有屬於自己的徒弟,他們會形成自己的勢力。到那時,他們不再會滿足於做崎寧府的門徒,他們會將崎寧府推向第五城,崎寧府能不能成為第五城不是允言府主說了算,也不是幾位大弟子說了算,而是他們,他們要成為萬人敬仰之人,若是不按他們想要的方向走,他們會像陷害他一樣,陷害府主,換一個可以讓他們擁有權力的人。
允濁手裡晃著一瓶令葡酒,邊喝邊說,不像是說府中大事,倒像是跟他閒談,香酒在她的唇邊留下潤印,他貪婪地享受著那樣的時刻。
“為什麼是我?”他知道允濁要用他。
“因為正直忠誠的人才能給崎寧府一個好的未來。既然免不了要爭權奪利,那我希望將來崎寧府的掌權者更多是像你一樣的人。”允濁歪了一下腦袋看向他,紅色發帶被風吹落至他的額間,那一刻他已經醉了。
“我要做什麼?”他願意…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你……願意做我的眼睛嗎?”允濁有些遲疑又認真地說道。
“哈哈哈……”他卻大笑起來,末了他輕輕地說,“你的眼睛太美了,我會淪陷其中的。”他借著酒勁轉頭看向允濁,他們離得太近了,他看到她那雙明亮的眸中有自己的身影,他清晰聽到她的呼吸聲由緩轉急,他算是調戲了允濁嗎?在他心裡算吧。
塵非這些年他一直在向允濁彙報著府中的情況,在與允濁達成協議的第二年塵非便接著升階了,允濁沒有幫他,允濁知道,幫他是對他的不尊重,所以她當時隻是將給塵非貼刺符的人倒掛於正明樹百日,逐出了崎寧府。
百年前塵非也有了自己的徒弟,析容,權必的密謀便是被析容發現的,他想拉攏剛入府沒有根基的小巫平談,卻不知平談入府便是奔著析容來的。平談是允濁被允青救回前的一個月才入府,他被差遣為看門小廝,每日出入皆有名錄可查都歸功於他們,權必想收買這小廝為自己所用,便找了由頭接近平談。
平談對析容的愛慕不想為外人所知,便隱瞞了這一層關係,隨著深入的接觸平談覺得事情可能不簡單,甚至可能跟最近府中擇選繼任人有關,便告訴了析容,塵非便知道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