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的聽力很脆弱,或者說很奇怪。這種奇怪首先來源於她的左耳和右耳能聽見的聲音大小並不一樣。她發現自己戴著耳機聽歌時,左耳的聲音總是比右耳的小,她以為這是耳機買太便宜了。但是換了無線耳機後,她發現,左耳的聲音還是比右耳的小。不管怎麼戴,戴哪一隻,左邊的聲音就是比右邊小。她也是這才意識到,耳機根本沒有問題,是耳朵的問題。
不過左耳比右耳要堅強一些,它雖然能聽見的聲音小,但耳膜不會痛,右耳隻要戴著耳機聽歌聽久了,耳膜就會很痛,所以小莊現在都不讓右耳聽歌了。她買了那種夾在耳朵上的無線耳機,一直以來都隻夾左耳,不夾右耳。不過讓左耳聽久了似乎也沒什麼好處,小莊的左耳容易耳鳴,而她聽力的奇怪,還奇怪在她總是聽不清彆人說話,但凡是聲小了或是含糊了,她都會聽不清,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以為她聽清了,然後就鬨出了許多奇怪的空耳來。比如當初她的老板給他們畫餅的時候,說什麼:“年輕人多吃點苦,總是有好處的……”她私下裡問她的同事,為什麼老板要讓他們去吃土?搞清楚後,她們便一起爆笑。小莊不想去醫院,這不是什麼大病,耳朵又沒聾不需要花那個錢,所以她養成了一個習慣。小莊喜歡在彆人對她說完一句話之後,重複對方的話。她要確認你在跟她講話,而她沒有聽錯了,才會開始與你對話。所以小莊的脾氣也特彆好,畢竟激怒彆人是需要言語的,而她聽不清,又怎麼能常跟人生氣呢?而且,因為經常反應不過來他人的意思,或者說聽錯了對方的話,她也不容易被人影響。畢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其實她的生活,大部分時間也是快樂的。
不過小莊也有聽力好的時候,但她這個“好”的聽力,也很奇怪。她經常聽見一些細微的聲音,比如蟑螂和老鼠在哪個地方亂爬;比如住在頂樓,會聽見一樓的人在講話。而當晾衣架被風吹著磨動晾衣杆的時候,她會害怕,她說那個尖銳的聲響跟磨牙的聲音和粉筆摩擦黑板的聲音一樣,容易讓她想起她小時候的噩夢,讓她想起自己睡在窗邊時,總是夢見一個怪物在“咯呲咯呲”地撓抓她旁邊的玻璃,讓她起雞皮疙瘩。上大學的時候,她說她們宿舍頭頂的燈泡一直在“叫”,關燈的時候不叫,隻是開燈的時候,一直“滋滋滋”地冒響。可其他人都沒聽見過她描述的電流聲。或者說有那麼一兩人,聽見過那麼一兩次,其餘時間都沒感受到任何,隻有她是一直聽著的。後來,隻要有機會,她就會詢問寢室裡的其他人,問她們需不需要頭頂的這盞大燈,不需要她就關掉了,她時常關掉這盞大燈。那之後的大概一兩個月吧,有次她們回寢,習慣性地按下門前的開關,房間裡亮了一瞬,然後“嘭”的一聲,頭頂閃爍一陣尖銳爆鳴後,開關不再起作用了。誰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維修師傅來換了燈泡後就把原來的燈泡給扔掉了,大家都懶得細問,換完後燈不叫了,小莊也不再去管了。
因為聽力的不好,所以小莊也不愛說話。她喜歡安靜,總是一個人來來往往的,不展露自己的喜好,也很少表達自己的看法。其實小莊很害怕彆人跟她講話,不僅是她聽不清楚,也是她分辨不了對錯,尤其是在意識到自己有幻聽之後,就更害怕跟人講話。她總覺得自己理解不了他人的意思,而高中的同學們則是說她“熟視無睹”又“選擇性失聾”,隻會聽見自己想聽的,不常理人,一點禮貌也不講。小莊知道這些,又或者說她不知道自己知道。高三的時候她時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敵我不分地把聽見的議論當做幻覺,讓自己活在夢裡。遙遙無期,封閉壓抑且一眼望不到頭的日子讓她相信自己所聽到的都是天意,是命運在為她這十八年來的孤苦無依所做出的指引,在這關鍵時刻鍛煉她的耐力,是讓她相信自己的生命一定會獲得某種特殊的指引,再榮獲得造福人間的意義……若非如此,那她為什麼還在呼吸?為什麼還在疲憊苦惱,為什麼還要在睡夢之前,一次一次地聽見高山流水的聲音……
要是聽不見,隻怕她又要哭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