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凜坐在醫院的走廊裡,待的時間久了,連衣服都染上半點兒消毒水的味道。
他身後是病房,宋眠被臨時安排在裡邊,除此之外,還有被電話急匆匆叫來的宋眠的私人醫生,陸冕。
什麼時候宋眠才會醒?
剛把宋眠送到醫院的時候,江凜抱他進醫院,能感覺到青年在輕微地打顫,仿佛深陷一場噩夢。
還有,他無意識叫了方時韞的名字,宋眠卻條件反射般地迷迷瞪瞪哼哼了一下。
是湊巧麼?
想到這裡,黑色的眸子又暗了些。
“江先生是嗎?”
門開了,陸冕走了出來。
“是。”江凜抬頭看向他,對方穿著便服,手裡拿著筆和病曆本。
“他還沒醒”,陸冕頭也不抬說,“能複述一遍今天在福利院發生的事情和事發後宋眠的情況嗎?”
“可以。”
江凜把事情複述了一遍,換來的是陸冕無數次的皺眉和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是說小提琴?!”礙於是在醫院,陸冕不得不壓低了聲音。
江凜問:“有什麼問題?”
陸冕愁苦地看著江凜,沉默了很久。作為醫生,要保護患者的隱私,他隻好說:“小提琴對他有特殊的意義,之前的脫敏治療,我也嘗試過用小提琴,他反應很大。”
這回換另一個人無言了。
思緒像無數條線纏在一起,打成了一個複雜的結。江凜知道他不能過問什麼,配合陸醫生的治療是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你知道他拉小提琴的原因嗎?”
“嗯。”聲音就像是從喉嚨裡擠上來的,江凜說,“我提的。”
“你提的?”陸冕有片刻的懵圈,很快又找回了狀態,他看江凜的神色都帶上了幾分好奇,“怎麼提的?”
“我問他,小提琴怎麼樣。”江凜回想那天的對話。
陸冕寫下幾筆診斷,繼續說:“那他怎麼回的?”
“會考慮。”江凜重複這句話。
青年站在車門口,半張臉縮在大衣裡,眼睛望著天空,呼吸綿延在空氣裡,灰騰騰的,遮住了流露出來的痛苦,他說,我會考慮。
筆頓了下,陸冕說:“讓他醒了給我打個電話。”
“好。”
陸冕走了,江凜就到病房內陪護。薑雯靖得到通知,帶著Museum的其他人也輪番趕來探病。
隻是宋眠到半夜才醒。
江凜動了動唇:“宋眠。”
“嗯?”宋眠靠著枕頭坐起來,不用問都知道,江凜應該是一直守著他,所以他換了個問法,“現在幾點了?”
“三點了。”江凜給他遞了杯溫水,“要不要吃點東西?”
宋眠的確有點餓了,他點點頭。
片刻,熱騰騰的海鮮粥被端到他麵前,紅撲撲的蝦仁和香菇片混合著,半浸在冒著氣的白粥裡,香蔥碎撒在表麵,看上去很有食欲。
他嘗了口,很好吃,溫度也正合適。
“你怎麼把時間掐得這麼準的?”你怎麼知道我這會兒會醒?
江凜當然不知道。所以他每隔一小時就會點一份外賣,如果宋眠沒醒,就把現在這份送給有需要的人,然後再點下一份。
“估算的。”他轉移了話題,“陸醫生讓你醒了給他回個電話。”
“奧。”宋眠果然沒繼續說下去,他放下勺子,拿出手機,播了個電話,“我現在就給他打。”
江凜心不在焉地說:“嗯。”
宋眠又小口小口吃了起來,沒注意到江凜的不對勁,直到電話被接起。
“喂?”陸冕似乎是被吵醒的,聲音裡還帶著點怨氣。
“抱歉,打擾你睡覺了嗎?”宋眠一聽到江凜的話就打了電話過去,以至於忘了現在是半夜,正常人早就休息了。
陸冕隻是笑笑說:“沒有,我可是你的私人醫生,你感覺精神狀態好些了嗎?”
這讓宋眠有些難以形容,他蹙了下眉:“好些了,但又好像沒有。”
對方好像對這個回答並不意外:“哦,那下個問題。”
“你問。”
“怎麼想到拉小提琴的?”
這個問題宋眠也不是很清楚,他很難給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悉悉索索的聲音,陸冕在寫診斷,沒有聽到回答,他也不追問:“答不上來嗎,那我們換一個問題,你認為江凜這個人怎麼樣?”
宋眠沒讓江凜回避,江凜就坐在病床旁聽,電話音量不大,他隻能聽個隻言片語,而在剛剛,他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看著宋眠,宋眠也偏頭看了他一眼。
“很好。”
眼前的青年對他揚起笑容,即使他不知道這個“很好”是在回答什麼,也莫名放心了很多。
“這樣啊。”陸冕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提筆在紙上寫下江凜兩個大字,然後圈了個圈,“你的事他知道多少?”
宋眠仔細想了想說:“沒多少。”
“沒多少是多少?”陸冕沒準備放過他,根據心裡的猜測,試探性地給了個範圍,“隻知道你對舞台PTSD?”
“嗯。”宋眠深知今天的問題和往常偏差很大,但他沒有問。
“你主動說的還是他發現的?”
“算是我主動。”
電話那頭,筆尖在紙上戳了兩下,陸冕在江凜兩個字邊上又添了個問號。
“那我明天還需要去找你嗎?”宋眠吃完粥了,拿紙巾擦了擦嘴,等著對方的回答。他低頭看了看江凜,眼前的青年守了他一整天,應該很累了。
“不用了”,陸冕揉了揉眉心,低低笑了下,“你最近治療變積極了。”
宋眠抿唇道:“那是好事。”
江凜的目光一直聚焦在他的手上,他惡作劇似的,用小拇指勾住了他手邊的江凜的小拇指。
如他所料,江凜有些困惑地對上他的眼睛,用嘴型無聲詢問:“怎麼了?”
宋眠搖搖頭,示意他沒什麼,然後跟電話那邊的陸冕說:“你去睡吧,打擾了。”
“行,晚安。”
得到回應後,他掛了電話。
江凜替他收拾掉餐盒,又給他倒了點水:“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宋眠的視線就追著他,仿佛要把他看出一個洞來。
江凜不以為然,他拿起手機,給薑雯靖他們報了平安,看向宋眠說:“那現在出院?”
“好。”
宋眠簡單收拾了下,披上外套,聽江凜在他旁邊說:“薑姐給你放一天假,明天不用去練習。”
“那你呢?”
“照常。”
從醫院辦理完出院手續剛出來,冷氣就裹住了這兩個青年,江凜舒了一口氣。
今天真是提心吊膽。
路邊的燈光亮著,即使是半夜,依舊有車輛碾著馬路駛過,帶出一縷城市的喧囂。
“江凜。”
“嗯?”
江凜轉過身。
身後的青年臉被羽絨服的帽子蓋著,絨毛邊掃在凍得發紅的鼻尖,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見路。
“你在想什麼?”
走神走的太明顯,被看出來了啊。江凜顫了顫睫,沒隱瞞道:“想你為什麼會同意。”
為什麼會同意拉小提琴?
他沒有明確說出來,小提琴這個詞,仿佛成了某種禁忌,更像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利劍,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落下來。
“你是在後悔嗎?”
霎時間,心不再搖搖欲墜,反倒是被剖析的有些發酸。
江凜很少有過後悔這種情緒,他總是選擇他自己想要走的路,然後貫徹到底,他不在意最後是成功,是遍體鱗傷,還是失敗。
“有句話還沒和你說過。”
帽子被青年往後帶了帶,露出一雙眼睛,淡淡的棕色,倒映著燈火的五彩斑斕,煞是好看,也極為真誠。
江凜窒了一下:“什麼?”
宋眠笑了笑:“謝謝你。”
即使江凜不說,他也猜的到原因。
因為江凜並非無情人。
他每次近似舞台演出,都會產生不良反應,對方也會擔心受怕的吧,會猶豫,會後悔,會懷疑自己曾經的決定。
“老實說,在你來找我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我還能出道。”
“可當你找到我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還是羨慕的。”
宋眠的笑很輕,風一刮,笑聲就散了,帶著一種釋懷,連同言語,也是這樣的。
“我還是向往站在舞台上。”
“所以謝謝你。”
“謝謝你找到我,邀請我加入Museum。”
謝謝你把在泥濘中掙紮的我拉出來,把破碎的我拚湊;謝謝你認可現在的我,贈我一個實現夢想的可能。
“我沒做什麼。”
江凜負手而立,雙手在背後互相掐著,嗓音難以察覺地沉了沉:“是你本身很優秀。”
宋眠走上前,給了他一個禮節性的擁抱,又輕輕在他背上拍了拍,有些哄人的意味。他的聲音從江凜耳畔鑽入:“你也很優秀,況且你做的事情確實……”
他頓了下,找了個形容詞,認真地說:“挺特彆的。”
“嗯。”江凜輕聲道,“那你可以講給我聽麼?”
“啊?”宋眠以為他問自己,特彆在哪裡?
江凜向後退了一步,垂眸看著他:“有關你的事,可以不是現在,我隻是不想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很清楚,不知道不是傷害彆人的借口,哪怕是宋眠自己做的決定。
“好的,我儘力……”
江凜盯著宋眠,仔仔細細地瞧著。
很笨拙,呆呆的。
似乎對他好一點,他就會慢吞吞地努力以自己的方式回應。
燈光下的兩道影子拉長,其中一個影子動了動,兩道影子交疊在一起。
磨人的低沉的聲音融在這個擁抱裡。
“不要勉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