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閒在天外雲鏡打工的那些年從未像人界的善人一樣為衣食不飽的百姓施過粥,帝君不讓他與凡人過多糾纏,他也如帝君所言,避免和凡人接觸。
被炭火燒著的熱水泛著咕嚕嚕的氣泡,就連用來燒火的炭都是上好的銀絲炭。
他已經知道這全部材料皆由太子殿下所出。
可以看出太子殿下十分重視此次施粥,舍得為百姓用料。
在炭火的加熱下,水很快沸騰了,鍋中不斷往上升起大大小小的水泡。
小太監眼疾手快,將米袋拆開,抱起米袋,把米倒入鍋中,倒的米差不多了,小太監把米袋放下,拿出湯勺,雙手抓緊了頂端,在鍋裡攪拌了幾圈,又將鍋蓋蓋上,好不讓鍋裡的溫度流失了出去。
那蓋在鍋上的鍋蓋微微傾斜了一個口透氣,防止水煮得太沸騰而冒出鍋。
江閒學著小太監的動作,肉眼算是學會了。
他拆開一個米袋,將米袋裡的米倒入另一個鍋中,用長長的湯勺攪拌著。
萬俟和璟也不站在一旁乾看著,這太子服飾實在是繁瑣,他用兩條長帶子把寬大的袖子給挽在一起,紮了起來,吩咐著下人將帶來的一罐豬油舀上了滿滿的幾勺,澆入煮好的粥中,讓百姓也沾沾油水。
吩咐完下人之後,他走到了江閒身邊,與江閒一同煮著粥。
萬俟和璟拿過一旁太監遞過來的湯勺,舀了一勺罐子裡的豬油,勺子盛得滿滿當當的,在那滾燙濃稠的粥裡一攪和。
豬油融化,油花浮了上來,飄在雪白的粥上,香氣撲麵而來。
“江少卿看著似乎不太熟悉此事。”萬俟和璟和氣地向江閒一笑,手中熟練地攪拌著手中的粥,腰板仍是挺得板板正正的,不失了太子的分寸,跟在下棋吟詩一樣,絲毫看不出他現在正在熬粥。
江閒從未動手做過吃食,連熬粥也是第一次,剛才學著一旁的太監一股腦把整袋米倒了進去。
但是似乎是做錯了。
他聞言側頭看了眼身側小太監的鍋。
對比了一下自己的,自己的米粥要更濃稠一些。
江閒承認了自己的不足:“的確,之前從未做過。”
萬俟和璟道:“不打緊,隻是米加多了些。”
粥差不多熬好了,米粒在粥中炸開,成了一朵朵小花,少許油花漂浮在粥上,看起來美味可口。
“讓圍觀的百姓們將家中的碗筷拿來,一人隻許領一碗,家中若有老人幼兒的可多領幾碗,排好隊,不可插隊,若有人插隊立馬驅逐出去,禁止領米粥。”萬俟和璟有序不亂地吩咐著周圍的下人,語氣嚴肅,太子風範十足。
周圍的百姓早就被這米粥的香味給吸引了過來,圍了一圈,探著頭往這邊張望。
他們看著這被簇擁在正中間的衣著華貴之人,自然也認出了這人的身份不俗,不敢衝動,隻得在遠處觀望,聞著空中的米香味,咽著口水,垂涎欲滴。
若是在寒冷的春寒之日來上這麼一碗米粥,暖暖身子,想必是極好的。
見貴人吩咐了底下人粥熬好了,立馬回到家拿了碗筷,有的人家裡老人腿腳不便不能出門,還多拿了幾個碗,為家裡人盛。
最先上來的是一個小乞兒。
乞兒早就在旁邊觀望了半天了。
乞兒渾身臟兮兮的,骨瘦如柴,感覺一陣風都能給他吹倒,在這麼冷的天裡,身上穿著的甚至還是短袖短褲,衣服上麵打著補丁,軀體還不住地打著哆嗦。
見他腳底下隻穿著一雙破洞草鞋,在如此寒冷的開春,捧著平常要飯乞討的破碗,破碗甚至還磕碎了一個角,十指上儘是去年冬日生的凍瘡。
看著著實讓人心生憐憫。
乞兒頭低得極低,用袖子擦拭了一番臟兮兮的碗。
他離萬俟和璟相隔甚遠,生怕衝撞了貴人。
畢竟他身上臟臟的,過路的人都嫌棄他,他想去做工自食其力,也被那些人嫌棄他太過邋遢,不願讓他做工。
昨日他一日都沒討到吃食,現在早已饑腸轆轆,肚子都餓扁了。
見到有貴人施粥,他實在是按捺不住饑餓,帶著破碗扭扭捏捏地上來了。
乞兒細若蚊聲道:“多謝,多謝貴人,我會記住您的恩情的!”
“不必多謝,這天氣難測,真是難為你們了。”
萬俟和璟沒有嫌棄乞兒的肮臟,將乞兒的破碗伸手拿了過來。
乞兒慌了,怕碗邊的泥濘染臟了貴人的手。
他伸出了手想阻止萬俟和璟:“這個……很臟的。”
萬俟和璟不在乎地接過乞兒的破碗,用湯勺盛了滿滿一大碗,那米粥滿得險些溢了出來,盛好了粥,他把碗重新遞給了乞兒。
乞兒受寵若驚地用雙手接過,若不是手中的粥盛得太滿,動作幅度不能太大,他甚至想給人磕幾個頭。
“多謝!多謝!”乞兒不斷鞠躬道謝著。
見到乞兒有下跪想磕頭的衝動,萬俟和璟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隻能跪天跪地跪父母,今後不要再為了一碗粥而向人跪下磕頭了。”
乞兒感激涕零,摸了一把眼角溢出的淚花,端著米粥往一旁去了,不擋著身後還排著隊等著領粥的百姓。
萬俟和璟邊為百姓盛粥邊問江閒:“江少卿,可學會了?”
“臣會了。”江閒接過了身邊百姓的碗,為其盛了一碗粥。
“其實做善事也能讓人身心愉悅,對吧?”萬俟和璟輕笑出聲,看著遠處那乞兒一口一口喝米粥,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看著百姓幸福滿足的模樣,本宮覺得本宮這一輩子就這樣也挺好的,就算本宮不能在元禦國的青史上留名也無妨,這些都是本宮切切實實體會過的,每聽到百姓一句感激的話,本宮就覺得身心愉悅。”
江閒沉默地替百姓盛粥,重複著同一個動作。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最後他說道:“殿下洪福齊天,定能得所願。”
萬俟和璟英年早逝,但是他死後會成為仙君,也算是成全了他想造福百姓的夙願吧。
“江少卿這話說得真好聽,本宮著實是喜歡江少卿這獨特的個性,與本宮真投緣。”萬俟和璟和顏悅色地問道,“本宮想與江少卿交好,不是君臣那種交好,而是好友之間的那種交好,不知江少卿是否願意?”
江閒垂眸:“臣也願同殿下交好。”
萬俟和璟高興地說:“那叫江少卿太過生分了,可以叫你江閒嗎?”
“殿下想怎麼稱呼都可以。”
“好。”萬俟和璟語氣中的笑意壓都壓不下,“那我今後就叫你江閒了。”
他們就這麼一直待到了午後。
夕陽西下,眼前領粥的人也少了些,麵前的幾個大鍋也快見了底。
萬俟和璟將剩下的施粥任務交予了下人。
他自己則盛了一碗粥遞給了江閒。
“嘗嘗自己熬的粥吧,滋味或許是同尋常吃食不一樣的。”
“多謝殿下。”
江閒雙手接過,向萬俟和璟道了聲謝,放在唇邊小抿了一口。
熬得爛糊的米粥順著喉嚨滑了下去。
時間過得久了,米粥已經有些涼了,沒有什麼滋味,隻有米香和豬油的香味,滋味簡單得很。
萬俟和璟見江閒喝了,笑著為自己也盛了一碗,仰頭一口喝了下去,喝得乾乾淨淨的,一粒也沒有浪費。
他感慨道:“米粥滋味雖是簡單,但是這卻是大部分百姓日常的吃食。”
頂多再配個鹹菜或者饅頭,窮苦的百姓人家一天的吃食就是這麼簡單,有時候窮苦的百姓甚至連米粥都喝不起。
若不是世間如此滄桑,誰不想食肉糜呢?
江閒是神仙,自然是沒有饑餓感的。
他看向萬俟和璟。
萬俟和璟雖然也是神仙,但萬俟和璟是這個夢境的主人,現在還是凡人的軀體,近一天沒有進食,估計也是餓了。
“味道還不錯。”江閒雖是這麼說著,但是也沒像萬俟和璟一樣盛第二碗,他慢慢把手中這一碗給喝完了,喝完後將空碗遞給了身側的小太監。
滋味確實不同,但他還是喜歡吃謝九霄給他做米粥。
在龍之穀的時候,謝九霄也曾從山上砍了幾棵樹,劈成了木柴。
長訣這輩子都沒想到它作為曾經陪睚眥出生入死、斬妖除魔的神器,如今像人界樵夫手中的斧子一樣,在龍之穀的山上砍樹,又被謝九霄將山洞門口的樹木給劈成大小一致的柴火。
謝九霄也是閒來無事,在江閒在人界做任務的時候,跟人界的人學的。
像是在湖中捉了靈魚,拿來做糖醋魚,在山中種植小麥,磨成麵粉做成各種糕點麵食……
頗有一番世外桃源的感覺了。
謝九霄總會有很多新花樣,令他應接不暇,不覺膩味。
有一日謝九霄做了一條糖醋魚。
炸得酥脆的魚肉澆上了熬製得又酸又甜的糖醋汁,還煮了一小鍋的甜米粥,加了冰糖在熬成的米粥中,甜滋滋的,彆有一番風味。
即便是他這種不愛人界吃食的神仙,也被謝九霄的手藝所折服,吃了半條魚和兩碗粥——另外半條是留給謝九霄的。
不得不說謝九霄實在是廚藝精湛。
江閒這還真是想著誰,誰就來了。
他正回味著謝九霄親手做的吃食味道,謝九霄就來了。
謝九霄從遠處走來,停在了二人麵前,先是向萬俟和璟微微行了個禮:“臣見過殿下。”
萬俟和璟和氣地說道:“在宮外不用如此多禮,請起吧。”
謝九霄抬眸,似是不經意間瞥見了江閒。
謝九霄臉頰一紅,道:“這位公子長得好生俊俏,我曾夢見過仙君月下舞劍,公子同我夢中仙君一模一樣,定是謝某夢中之人,讓謝某見了一眼便心動不已,著實喜歡得緊,不知公子姓甚名誰?是哪家府上的公子?謝某改日就上門提親去。”
江閒:“?”
江閒臉上的神色滯了一瞬,難得出現慌亂之色:“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他簡直想看看謝九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萬俟和璟聞言用震驚的表情看向江閒,又看了看謝九霄,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萬俟和璟:“你們……”
江閒上前走到謝九霄身側,扯了扯謝九霄衣角,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彆胡說八道。
他看見萬俟和璟的神色就知道太子殿下是誤會了。
隨後江閒解釋道:“謝九……謝公子是臣的友人,正同臣開玩笑呢,他這人一向這樣,殿下不必當真。”
萬俟和璟這才恍然大悟,笑著打趣他倆:“本宮倒是誤會了,原來是好友,謝公子倒是個有趣之人。”
不過江閒這種清冷寡言的性子是怎麼和謝九霄這瀟灑跳脫的人玩到一起,看起來還如此要好的?
萬俟和璟雖有疑慮,但也沒問出口。
江閒側目問道:“你怎會出現在此處?”
他知道自己是在明知故問,太子施粥的地點是在城西,將軍府離這裡不遠,謝九霄出現在這裡也不奇怪。
他倆現在還不方便見麵,謝九霄此時出現肯定是不妥的。
江閒這也是在側敲旁擊暗示謝九霄趕緊回去。
謝九霄指著自己的胸口心臟處的位置:“是它想見小道長,我就帶著它來見了。”
“有件事忘了同殿下說了。”謝九霄對萬俟和璟友善道,“江少卿方才是害了羞,他不是臣的友人。”
“是臣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