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雍州城外客棧。
“江道長!江道長!”狐姝使勁拍著木門,想進房間一探究竟,卻被江閒布下的陣法拒之門外。她哪兒解得開江閒布下的陣法啊,這三界裡估計也就帝君能夠解開江閒布下的陣法。
狐姝急得焦頭爛額,原地來回踱步。
她原想早點來喊江閒,早點趕路,也能早點到浮玉國。
這個點兒出發的話在日落前便能到達浮玉國邊境,可她沒想到江閒在屋內已經半日沒有動靜了。
她敲了半天門,房間裡毫無回應,陣法她也解不開,不知江閒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倘若江閒在屋內,江閒定能聽見她的聲音,若是不在屋內,這陣法也不應該還布在這兒。
這好好的布什麼陣法啊!妖魔沒防住,倒是把她給防住了!
不對,她好像也算半個妖?
“江道長!”
江閒是被狐姝極大的嗓音還有急促的敲門聲驚醒的。
他猛然坐起身來,入眼的是周圍熟悉的陳設。
此處是雍州城外的客棧,一眨眼他居然已經躺在雍州城外客棧地字間三號的床榻上了。
江閒環視一周,看到了屋內的桌上憑空出現的東西。
桌上擺著的是他在鬼冥賭坊時玄主給他的黑木箱,儘管沒打開,但是他知道裡麵裝的是那件黑白道袍,而黑木箱旁邊是他昨晚怎麼召都召不出來的長訣。
江閒喃喃:“這不是夢。”
這是確確實實發生過的,他昨晚感受到靈力的波動追了出去,遇見那個奇奇怪怪的玄主,繼而失去意識到了鬼界,在祟都的鬼冥賭坊和玄主下了一場看起來隻有他得利的六博棋,他勝了,玄主給了他這件道袍,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後再度將他迷暈……
“真是個奇怪的人。”
江閒不想這麼多,打算先把鬼界之事放在一邊,先處理一下門外還在嚷嚷叫他的狐姝。
狐姝的聲音聽起來實屬有些聒噪了,吵得人頭疼。
江閒嘗試使用靈力,發現自己的靈力已經恢複,重新在經脈中流動,於是他解開自己布下的陣法,推開門,麵無表情道:“何事?”
昨夜被人如此戲耍一番,江閒現在心情糟糕透了,連帶著臉色也不好看。
狐姝見門打開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江閒,江閒除了臉黑得像灶爐上被黑炭煙熏的鍋底一樣難看,其他地方看起來跟平常的節奏並無二致。
“江道長你一個早上都沒動靜,這不是怕您這尊大仙出事兒嘛,要是你真出什麼事了,我一個人去救神女那豈不是送死?”狐姝鬆了口氣,“我是來叫你啟程的,江道長你可要收拾快點,彆遺漏了什麼東西,已經浪費半天了,這樣算下去得明天才能到浮玉國。”
原來他在鬼界待了一個晚上。
江閒應下了:“我換身衣服就去,你先在樓下等著,叫車夫把馬車先準備好。”
說完江閒就關上門,狐姝也下樓去找車夫準備馬車了。
江閒徑直走向那個黑木箱,伸手打開。
木箱裡果不其然放著那件道袍,道袍疊得整整齊齊,銀色發冠和太極玉佩放在一旁。
江閒與道袍僵持。
“不穿白不穿。”反正又不是花的他的錢,總不能扔了吧?
江閒拿出這套道袍,比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段後將道袍穿上,腰間掛上太極玉佩,把黑長發高豎起,用銀色發冠固定住。
這件衣服意外的合身,襯得他體態更修長,玄主說這件道袍是專門為他做的,看來並不是假話。
還有他最後說的那句話——
“他們還會再見的。”
此事就像是一團迷霧,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自迷霧中湧現,不過他能確定,玄主對他確實並無惡意,就算玄主無惡意,但江閒就是被玄主戲耍得身心不愉悅。
千方百計把他拐到鬼界就為了送他一件道袍?!
這說出去誰信啊!
他恨自己在昏迷前沒來得及給那玄主一巴掌解心頭怒氣,若是下次見麵,定要把這一巴掌補回來。
江閒拿起長訣,推門往樓下走去。
狐姝已經在馬車旁邊等候多時了,靠在馬車旁差點睡了過去,她耳尖聽到腳步聲傳來,知道是江閒來了,剛睜開眼準備叫江閒,就見江閒這副盛裝打扮,一下子就噤若寒蟬,目瞪口呆地望著江閒。
她望著天上的太陽,磕磕絆絆地說道:“這這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今兒我醒挺早的……太陽明明是從東邊升起的啊?”
整日冷著一張臉,沒女人緣也沒男人緣的鶴清仙君居然學會搗鼓打扮自己了!
狐姝信都不敢信。
江閒這副樣子若是被天上的那群仙君知道,怕是會毫不猶豫懷疑鶴清仙君被妖獸附身奪舍,要連夜開會給鶴清仙君做法驅邪了。
江閒道:“待會同你解釋,先上車,不是趕路嗎?”
狐姝愣愣點了頭,似是還沒反應過來,稀裡糊塗上了馬車。
馬車行駛了起來,車輪碾過石板路上的樹枝,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響。狐姝在那邊左看看右瞧瞧,時不時小聲驚歎著,跟看什麼新奇事物一樣。
“彆看了,你想要問什麼?”江閒被她炙熱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舒服,伸手打住了她想上來想摸的手。
“誒!”狐姝揉了揉自己被打得有些泛紅的手,“我沒瞧錯這是人魚鮫紗吧?這件道袍都是鮫紗做的?天啊,這得花多少金子,我想都不敢想……唉,我隻摸過一次神女的鮫紗,隻有巴掌那麼大小,這麼大塊的鮫紗我還是第一次見呢,果真是漂亮極了!”
要是她也有件鮫紗衣裳就好了,不過鮫紗有價無市,她為神女打十輩子的工怕是都買不上一件鮫紗的衣裳。
狐姝撇了撇嘴,向江閒投來豔羨的目光,伸出食指比了個一:“就讓我摸一下好嗎?就一下!我還沒摸過幾次鮫紗呢!”
江閒偏頭默認了,狐姝大喜過望,伸出手輕柔地摸了摸衣角,上手質感細膩,冰冰涼涼的,不愧是上乘的鮫紗!
任由狐姝摸了一會兒之後,江閒從她手中抽出了那截衣角,狐姝戀戀不舍地看著那塊鮫紗從指尖離去。
江閒道:“還有什麼問題嗎?”
剛才全被鮫紗奪去了注意力,這下子狐姝才想起來問江閒昨晚和今早去做什麼了,她開口道:“今天早上我來敲江道長你的房門,可你一直沒有回應,門口的陣法也沒鬆動的跡象……今早你推開門我還嚇了一跳呢,難得見你麵色如此難看,比昨日見你的那臉色還難看,跟有人欠了你百八十萬一樣,昨晚是經曆了什麼嗎?”
江閒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就頭疼,眉心擰成一團。
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竟不知該從何說起,畢竟此事太過荒誕無稽,說出來怕是狐姝也不信。
“昨夜我在屋內察覺到窗外有人,於是追了出去,隨後看見了一黑衣人,那黑衣人不知施了何等術法,我竟毫無察覺地昏了過去,一回神就到了鬼界。”江閒緩緩說道,“結果那黑衣人是鬼界賭坊的主人,鬼界之人都喚他為‘玄主’,他是鬼界之人,可我見他身上的氣息也不是鬼,而是活人。”
“他說他與我有過一麵之緣,與我玩了一場六博,將這件道袍贈予我之後又將我迷暈。”
“醒來便聽見你在門外嚷嚷敲門了。”
“啊?”
狐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人居然還能將天外雲鏡第一戰神迷暈?迷暈就算了,還迷暈兩次?這說出來她都不信。
可江閒不是愛開玩笑之人。
“雖然我有點不信……”狐姝又看向江閒,那張俊俏的臉上並無玩笑之色,猶豫道,“但瞧你這副模樣,也不像作假,我覺得好像我應該相信。”
江閒此時也在回憶自己曾經是否真與這人有過一麵之緣,於是問道:“我在玄霜雪山的那一千年裡你聽說過鬼界出過這人嗎?”
他去玄霜雪山之前,可從未聽過鬼界玄主的名號。
玄主是在他被冰封在玄霜雪山的那一千年中出現的。
……
五年前。
江閒自玄霜雪山蘇醒後的第一反應就是去找謝九霄。
龍之穀和人界的嶷玉山都找了個遍,可他怎麼找也找不到謝九霄,最終他在龍之穀懸崖下拾到了謝九霄的佩劍——長訣。
謝九霄絕對不會丟下他的長訣。
江閒心中惴惴不安,恐懼感油然而生。
他回到天外雲鏡,隨手抓住一個從他身側路過的仙君,開口就是問謝九霄的下落。
仙君見到江閒那像是要吃了人一樣冷若冰霜的神情,嚇得瑟瑟發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全盤托出。
他從仙君口中得知,謝九霄在一千年前,也就是他剛進雪山之後,帝君就向天外雲鏡所有的仙君下令。
以天道的名義,誅殺龍族餘孽謝九霄。
奈何謝九霄睚眥血脈強大,實力強勁,帝君派去的人硬是一個都殺不死謝九霄,反倒還被謝九霄打傷了幾個,於是帝君破了殺戒,親自出手誅殺了謝九霄。
仙君還提到當時龍之穀外謝九霄和帝君的血染了一地,整個龍之穀外像是被血洗了一樣,雙方都傷痕累累。
作為三界第一人的帝君身上都有幾處傷痕,最嚴重的一處傷還是左臂,帝君左臂幾近被長訣劍斬斷,搖搖欲墜。
“龍族的睚眥血脈果真不能留,吾當年就不該以為你已經死了,讓你在這兩千年裡藏匿在龍之穀韜光養晦……”帝君氣息有些不穩,站在遠處的數位仙君也被眼前這景象嚇得不輕,一個兩個的,都緊閉著眼,不忍直視。
帝君下了令,不許他們靠近龍之穀,隻能在遠處觀望。
“嗬……”謝九霄那雙隻有龍族睚眥血脈才獨有的紅瞳凝上了一層寒霜,他緊握著手中的長訣,對眼前帝君虛偽的模樣嗤之以鼻。
謝九霄傷得比帝君嚴重多了,身上是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除了那張臉無傷,已經沒有幾塊完整的皮膚,右手已經被帝君斬下,胸口處也被刺了一劍,汩汩往外冒血,怎麼止也止不住,若帝君把劍再偏幾分到心臟處,他就會死去。
“你們天外雲鏡裡除了江閒,果真都不是什麼善人,一個兩個自詡為神,聽從那虛無縹緲的天道之言,沒有自己主見也能算神?嗬……特彆是你,你最不配為神。”謝九霄強忍著胸口的疼痛,嘴角溢出殷紅的鮮血,鮮血染紅了他身上潔白的衣袍。
謝九霄心疼地看著被血染紅的衣袍,這衣袍還是他和江閒在人界遊玩的時候,江閒給他買的。
江閒說是看膩了他穿黑衣服,偶爾換個風格也不錯。
謝九霄平常都是穿黑衣,黑衣耐臟,他將這件白衣袍視若珍寶,格外珍惜,很少拿出來穿,生怕把白衣袍弄臟。
不過他特彆愛看江閒穿白色的衣袍,有一種清冷高貴的氣質,他喜歡極了,光是坐著看江閒的臉都能看一天。
謝九霄咽下喉嚨裡的鮮血,鼻腔裡充斥著血腥氣:“表麵上一副正人君子,在江閒麵前惺惺作態,看著就令人作嘔,你整天把天道正統掛嘴邊,還真以為無人知道你心裡想著的究竟是什麼?”
“你這卑劣小人利用天道的名義束縛江閒千年,想方設法將江閒支開,隻為取我性命,彆以為我不知道江閒現在就在玄霜雪山裡……”謝九霄釋然一笑,“若是我死了能讓江閒看清你這偽君子的醜惡嘴臉那也算值了,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他重新賦予我的,現在就當還給他了!”
“與閒無關,誅殺你這是天道的旨意,吾隻是奉命執行。”
“龍族早就該在萬年前滅族,你的出現違反了天道的法則。”帝君道,“天道言,你是打破三界平衡秩序的罪人,你本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不應存在於閒的身側。”
謝九霄被這一句話點燃了怒火:“我去你的天道旨意!你才是不應存在江閒身側之人!我謝九霄就算是死,也不會死你這種人渣手裡!”
他強忍著身上的痛意,長訣插入身下的土壤之中,借著長訣直起身,轉過身去麵朝龍之穀顫著腿走了幾步。
他轉身麵對帝君,笑得張狂肆意。
隨後將長訣劍高高舉起,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
噗嗤——
鮮血四濺。
長訣劍脫手,他的軀體很快便如薄紙一樣向龍之穀的懸崖處倒去。
謝九霄同長訣劍一同墜入萬丈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