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間客房,若非我招呼,勿來打擾。”女子步入一間客棧,身後還跟著一位背著劍的白衣道長。
說罷,她從袖中掏出銀子放在掌櫃的麵前。
“不必找了。”
掌櫃難得見到出手如此闊綽的客人,滿是皺紋的臉上立馬堆滿了笑容,招呼堂內正在擦桌子的小二:“小李,帶二位貴客上二樓,好生伺候著。”
“好嘞。”
小二應了一聲,對兩位貴客畢恭畢敬:“二位這邊請。”
將人帶到了一間空著的客房前。
“二位要點點什麼吃食嗎?我們店裡的特色菜可多了。”
女子得體笑道:“不用了,多謝。”
小二沒再多言,回以一個笑容,離去前很貼心地將門給關上了。
這間客棧有些年頭了,屋內儘是木頭沉澱多年的腐朽味。
江閒自然地往屋內的木桌旁走去,順著椅子坐了下來。
女子也跟著坐在了他對麵。
他將身後的劍卸下,放在桌上,看向女子:“說吧,何事?”
他眼神總是清冷漠然的,看什麼都像是看死物,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天人之姿般的容貌。
女子一隻手支著自己的臉頰,毫不掩飾地欣賞著麵前白衣道長的絕色容貌。
“細算一下,自你離開天外雲鏡的那一日算起,似乎是有一千多年了吧?唉,我都有一千年未見到你這張臉了。”女子遺憾地歎了口氣,“你知道天天看著天外雲鏡的那群歪瓜裂棗對我的雙眼是種什麼樣的折磨嗎?”
她定定地看著江閒,眨巴著眼睛,委屈極了。
“我在天外雲鏡的時候也沒見你來過天外雲鏡幾次啊?”江閒眉心蹙了蹙,“難道你特地下凡來給我這麼多錢就是為了看我一眼?好了,那你現在看完了,就此彆過吧。”
他起身佯裝要走,卻被女子拉住了衣袖。
“哎呀那當然不是隻為了看仙君的臉,找仙君肯定是有其他的要緊事嘛。”女子諂媚一笑。
江閒默不作聲,將衣袖從女子手中扯出。
他道:“說正事。”
女子一笑:“我就喜歡仙君這有事說事的直爽性子。”
“我的確有要事要請仙君幫忙。”
“事情是這樣的,昆侖神女十八年前到人界曆劫,我這些年來一直在神宮中的輪回鏡上觀察神女,就在前日,輪回鏡破裂,破碎的鏡片上一片漆黑,魔氣肆溢,我去找神女人界的假身也尋覓無果,像是……憑空蒸發了一般。”女子神色嚴肅起來,“我現在擔憂神女的安危。”
狐姝是昆侖山上修煉了千年而化出九尾的千年狐妖,一次偶然,她遭了意外,險些喪命,幸得雲姬所救,從而保下了性命,她也順其自然成為了雲姬的下屬。
雲姬身為昆侖山的神女,掌管著三界的動物,這三界裡未開靈智的動物生靈皆是由雲姬的靈力維持的,若是此次曆劫出差錯,雲姬身殞,昆侖山的靈力潰散,人界定會大亂。
這就是狐姝所擔心的事。
狐姝語速逐漸加快,情緒看起來不太不穩定,她眼中充滿擔憂之色:“神女當時突然跟我說她要下凡曆劫時我就應該阻止她……若是神女出了什麼事,我……我……”
江閒麵不改色問:“她跟你說了她到人界曆的劫為何劫嗎?”
狐姝愣了一下,喃喃回答:“她說她塵緣未了,需去人界解決塵緣,此番劫難生死難料,若是避不過那便是她的命……”
她說話都在發顫:“她讓我不必過多擔憂,可她無了音訊,我怎麼不擔憂?”
江閒道:“我與雲姬並無交集,與你也隻是泛泛之交,我又不是無私奉獻的大善人,為何要幫你?”
“與其找我為何不去找承雲宮裡的那人?”江閒像是想起了什麼,自嘲一笑,“不過也是,他這種無情無義的人怎麼會為了一個小小的神女而出手相助呢?若是神女隕落,他也隻會挑選下一個適合神女位置的人代替神女罷了。”
狐姝早就料到了江閒斷然不會輕易答應,於是拋出了最後的籌碼:“我知道你還在為謝九霄之事耿耿於懷,我也知道你這五年裡在人界是在找白澤。這樣,白澤他欠我一個人情,若你將神女之事辦妥,我便帶你去找白澤,謝九霄之事,白澤定能幫你解決。”
白澤……
江閒內心開始動搖了。
白澤三百年前領了帝君之命參與了誅妖一戰,在誅妖一戰中不幸被妖獸偷襲,元氣大傷,白澤為了養傷而避世絕俗,天界眾人都尋不到白澤的下落。
江閒離開天外雲鏡後也尋了兩三年白澤,結果可想而知。
若是白澤肯出手,想必就能得知九霄的下落了。
江閒沉默不語。
她知道江閒此人不說話就算是默認答應了。
狐姝得意地勾起唇角,看來此事已經穩妥了。
她款款起身,對江閒莞爾道:“仙君既已答應,今日便在此處好生歇著吧,明早我再帶仙君啟程浮玉國。”
木門哐當一聲被關上。
狐姝離開了,屋內又恢複了寂靜,江閒看著緊閉著的木門,沉默未言。
黑夜沉沉,偶爾能聽見客棧外遊走的野貓叫聲,而他呆呆望著天花板,久久未眠。
咚,咚,咚——
翌日一早,木門被叩響。
“江仙君,該啟程了。”
原來已經到清晨了。
江閒這才反應過來去看窗外的天色,他想著謝九霄,竟一夜未眠。
還是早早啟程,儘快把事情解決去找白澤問謝九霄的下落吧。
他起身拿起桌上纏著黑布的劍,隨後推開了木門:“不必叫我仙君,在人界還是叫我道長吧。”
狐姝輕笑一聲:“也好,江道長昨夜沒歇息好嗎?麵色看起來有點差。”
她看到了江閒那唇色泛白,眼下有淡淡青影,定是沒有好好休息。
“無大礙,啟程吧。”江閒話很少,頷首示意狐姝帶路。
狐姝也不多語,轉身離開,江閒緊隨其後。
浮玉國和大梁國相距也沒多遠,過不了多久就能到。狐姝雇了輛馬車,馬車停在客棧外,她拉開了車簾坐了進去,江閒也跟著進去,二人坐在馬車一左一右,中間跟隔了一條河一樣。
見二人已經坐穩,車夫一甩手中韁繩,驅馬開始向浮玉國行駛。
一上馬車江閒就閉目養神,絲毫不給狐姝搭話的機會。
狐姝本就是個多話的性子,見江閒如此模樣,冷哼一聲,江閒不和她搭話,她隻好彆過臉去看簾外沿途的風景。
馬車吱吱呀呀,很快眾人出了城,駛入城外的樹林,車輪在路上留下車轍的痕跡,耳邊隻能聽見細碎的風聲和馬蹄聲。
“江道長。”狐姝輕聲開口。
江閒動了一下。
“我隻知道當年的大概……那些年我在閉關,待我閉關出來後神女才告訴謝九霄已經……”
“雖說我隻見過謝九霄一麵,但是我能感覺到他是個極好的人,畢竟是江道長的摯友。”
“如果他真的……沒有死的話。”狐姝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帝君那邊是個麻煩。”
沉默了許久的江閒終於開口了:“九霄沒有死。”
“帝君也絕不可能再傷他分毫。”
謝九霄那般命硬,怎麼可能輕易死在帝君手下?
等找到謝九霄,他絕不會給帝君再對謝九霄動手的機會。
狐姝聞言笑了起來:“如此便好,瞧江道長這心態,倒是我多慮了。”
為了趕路快,狐姝專門雇了兩個車夫輪流駕馬車,在天快黑儘之前,準時到達了雍州城外的客棧。
今晚他們打算先在此處落腳,明日清早再啟程。
狐姝給店主交了銀錢,店主收下:“樓上地字間二號,三號。”
狐姝進了二號,江閒自然進了三號。
隻是暫時歇一晚,江閒在門口布下了陣法,防止外人進入。
他在床榻上將背上的劍放於前方,打坐起來。
周身的靈力運轉,黑布包裹的劍鳴鳴作響,似有一股黑紅的氣虛虛環繞,與江閒自身散發出的純淨藍色靈力截然不同,兩道靈力相互纏繞著,難舍難分,又似劍拔弩張,雙方都想吞噬對方,不肯退讓。
江閒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與這道氣對抗著,胸膛微微起伏。
不消片刻,黑紅的氣終於敗下陣來,融入了藍色靈力,也變成了純淨無瑕的藍色靈力。
江閒睜開雙眼,將那被黑布包裹的劍打開。
這時才終於看到劍的原貌,黑紅色的劍鞘上雕刻著一條栩栩如生的睚眥,睚眥口處鑲嵌了一枚紅色的玉石,玉石光滑圓潤,泛著淺淡的藍光。
劍出鞘,劍刃鋒利如秋霜,劍身上鐫刻著複雜的篆體字,在月光下泛著隱隱寒光。
睚眥之劍,誅宵小,斬邪祟。
這是帝君希望他做的。
劍名為長訣。
江閒垂眸,神色晦暗不明,他緊抿著薄唇,不願去想這把劍的由來。
就在他陷入沉思之時,他發覺到一道異樣的氣息在窗口處徘徊。
江閒猛然抬頭,眼神變得凜冽,冷聲開口:“誰!”
窗外的氣息被他發現後,囂張地挑釁了一番。
隻見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閃,倏然飛走,動作尤其迅速。
來者定是不善。
江閒提起長訣,翻窗追了上去。
兩人進了森林,那道黑色的身影像是在刻意等他追上來,步伐逐漸放緩。
江閒見對方如此挑釁,當然也是不客氣,在雙方就相隔十步的距離時,長訣出鞘,劍芒閃過,一道寒光綻開來,速度快、準、狠。
黑影“嗖”一下躲開了劍光,躲得很快,快到隻能看見黑色的衣角殘影。
這一劍斬到了黑影身側的樹上,樹葉受到衝擊紛紛落下,像是下了一場葉雨。
黑影身形矯健,輕工一躍,穩穩落到了一棵樹的樹枝上。
江閒抬頭,借著月光看清了那人。
一身黑衣,似是與夜色融為一體,黑色的長發被發繩高高豎起,長馬尾間掛著兩串黑白色的鏈子,左耳處的玄清花錢流蘇耳飾在月光的輝映下閃閃發光,細長的銀色流蘇微微接觸到了肩頭。
黑衣人身材高挑,麵上是張牙舞爪的鎏金色饕餮紋麵具,麵具左處墜著一顆紅珠,顯得突兀又合理,在月色的映襯下顯得詭異而又美麗。
麵具上的那雙黑白獸眼望著樹下的江閒。
這人給他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很奇怪。
江閒不敢輕舉妄動,隻得緊握長訣,思索著接下來的對策。
黑衣人好像並不想攻擊他,就那麼靜靜望著他。
不知是不是江閒的錯覺,儘管黑衣人戴著如此猙獰的麵具,但他仍能感覺到黑衣人麵具之下好像帶著笑,看著他的眼神很溫柔。
江閒握劍的手逐漸放鬆下來,內心複雜,開口準備說話:“你……”
此時,黑衣人有了動作,他將修長的食指放在血口大張的獸嘴前,擺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頓時江閒意識一模糊,往身後倒去。
他隻能依稀看見在他倒下去之前,樹上的黑衣人飛了下來,輕柔地托住了他。
他落入黑衣人的懷中,意識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