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 小學像是隱匿在記憶深……(1 / 1)

小學像是隱匿在記憶深處般,即使她在每早八點經過十字路口也未曾注意過那條道路,何思淇鮮少對濱城產生陌生感。

那時費力才能跑遍的院落,乍眼看去不過隻是安置著幾個花壇,教學樓灰落落四周散落玻璃碎片,和曾經那個充滿生氣的小學天懸地殊。

何思淇在門口駐足,教室過道鋪滿灰塵,腳步踩過便牽連一片,這裡大概早已廢棄。

旁邊那道腳印大概是陳桉的吧。

陳桉的足跡在石階口消失不見,剛一看清何思淇捂著嘴朝後退步,死去爬蟲的軀體密密麻麻留在每一層階梯,踩上第一階,翻麵朝天的幾個忽地吱吱溜進縫隙。

何思淇踮腳幾步躍到了二樓,甚至無暇顧及樓道的昏暗,直到被光亮照拂才能稍稍喘氣,很快她便發現二樓光亮的來源。

窗戶無一是完好的,玻璃碎片砸落在走廊和樓外,望向相對的那窗,陳桉就走在二樓另一頭。

教室漆黑空蕩,何思淇踢開腳邊的阻礙追尋陳桉的背影,途徑一扇扇窗。

陳桉像幀幀畫麵定格在沿途的窗內,張張在她的眼前輪換,每一次回眸,她和陳桉的距離就更近些。

好像在夢裡她也曾這樣奔逐過某人,心中的悸動隨腳步加快。

直到陳桉在二樓儘頭左側的延伸小道消失。

二樓的儘頭被切割成明暗兩麵,走廊分明亮堂,延伸出的那條小道卻昏黑得隻能看清白鞋挪動。

緊閉的門一道道貼在兩側排列,門把手全都朝向她,平常不過的畫麵讓她後背發涼。

唯一灑在走廊的光源自那條縫隙,小道內隻有一扇門虛虛敞開。

那應該是陳桉唯一的去處吧。

房間內四處是遮擋的白色簾子和白色床鋪,微一晃動,她掀開遮擋在身前的一層又一層。

不知何時,眼前身後便都已被白簾重圍,層層遮掩間,人影忽隱忽現。

何思淇試探地尋問:“陳桉?”

她一步步退後,四周像倒帶般早已分不清自己從哪個方向走來,腳底被牽絆,何思淇跌坐在身後的空地,不知何時衣角與白簾勾扯,眼睜睜看著四處白簾覆落在她的身上。

重重疊疊,壓在身上似有千斤,周圍的空氣靜止,她感到心跳漸緩手指不受控地顫抖。

那瞬記憶浮現,好像有三兩人包圍著她,把她蒙得喘不過氣,就在這間房間,何思淇對死亡的恐懼從未如此強烈,白布遮蓋間仍有細碎的光透進來。

光虛虛實實,她也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或從來都隻是過去,周圍的人影不知圍著她繞轉幾圈,似乎有個弱小軀體擋在她的身前,那身影叫她彆怕。

他的聲音像是撕扯過白布,響過一聲又一聲。

原來那時候陳桉來過。

不知怎的她想撥通陳桉的電話,告訴他今天是個好天氣。

何思淇在心中不斷祈願,隻要能說一句話便好。

在有意識的最後一秒,她似乎從高處看到自己蜷縮的身軀,聽到發出的一聲輕歎和響徹雲霄卻未能脫口的“我愛你”。

可惜。

**

“可惜隻差一步。”

門前掛著的鎖刮痕斑駁,他俯身用瘦削的手輕托,指尖滑過鎖上刻下的名字縮寫,凹陷和凸起都似點點星火熾灼他的指尖,時間不懷好意地將他們帶向成熟。

陳桉按下拍照鍵後轉身離開,鎖與那扇不可能打開的門碰撞發出叮咚聲響,久久回蕩在走廊。

他坐在教室,桌角缺失的那塊縫隙中塞著紙條,陳桉仍記得那張紙條上畫出的逃跑路線。

那幾晚上他在手心畫了千萬遍,或許對路線的敏感就是從那刻養成的。

陳桉再次拍照,相冊裡前後拍下的幾十張照片都被他存在名為“目標”的相冊中。

手機鈴聲響起,他走至窗邊接通,電話裡隻有粗重的呼吸,陳桉瞬時警覺。

“你在哪?”

“何思淇,你在嘉映嗎?”

“彆怕。”

他朝來時路奔去,陳桉最討厭奔跑,每當他在奔向什麼的路上,都會回想起自己那始終因慢一步而錯失的珍寶,每當他的步履開始變慢,都會在心中一遍遍審訊自己,一次次強迫自己麵對過去。

這樣的情況持續多久了,大概是從他和何思淇沒能逃離的那天開始,循環往複。

陳桉撥打電話的動作沒停下過一秒,即使他意識到何思淇的手機常年是震動模式,他在心中不停祈願,隻要能說一句話便好。

二樓的門大敞開著,他覺得心跳聲比腳步還要響亮急促,抱著僥幸的想法,何思淇會不會出現在這間房間內。

踏入門內時,他的心跳滯停一拍。

醫務室裡簾子層層覆蓋,掛著白紗的架子一個覆一個倒在同一處。

他一手將架子全部攬走,震動聲隱約從簾子深處傳來,眼淚難抑地從眼尾滴落成線,淌過下巴。

陳桉自認為是個冷靜的人,可止不住顫抖的兩手無疑摧毀著他過往的所有自信。

他知道自己從來都不算幸運,卻也無所謂後半生,就連下輩子、下下輩子的運氣也可以不要,隻希望此刻運氣的天平能夠多偏愛他些。

陳桉哽咽出聲,嘴裡不停喊著她的姓名,白簾裹覆,他確切感受到震動聲,兩手撕扯著每一層,直到何思淇的臉龐顯現在他的眼前。

膝蓋的疼痛深入皮肉,陳桉不禁咬緊了牙關,這些之外他更在意被支架困住的何思淇。

她的臉側白得令人心顫,緊閉著的眼眸甚至沒有微小的顫動。

陳桉兩手撐在何思淇的身下,將她橫抱起,朝門外一路跑去,膝蓋處的疼痛也不再強烈,帶她出去的想法占據所有感官。

**

隻要跑出二樓走廊跑出大門,跑到路邊那家醫院,陳桉一遍遍在心中計算最近的路程。

他的大部分力集中於撐在何思淇肩下的那隻臂膀,讓她得以靠著胸脯不受顛簸,跑出那片陰暗,二樓的走廊全然置於光亮中。

在以往的夢境,陳桉不知多少次從對麵走來,不知多少次聽到身後人的呼喊,第一次轉身回看那條永遠走不到頭的走廊,他的心中湧起無限勇氣。

微微晃動中何思淇吃力地睜開眼,好像做夢般,又在心中切實感到幸福。

陳桉喘著氣,每一次路過窗戶,他額頭上的細密汗珠,臉上淌過的淚痕,都成為昏暗環境中的閃爍星點,何思淇的手垂在胸前,又伸手用力攥著陳桉胸前的大衣,是在給他回應。

手之下傳來的迅猛心跳又何嘗不是陳桉給她的回應?

何思淇感受到他身體的顫栗,隨後是他腳步的加快,在他奔跑的時候四周的空氣似乎也跟著流動,那個瞬間,她感到陳桉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亦是她的一部分。

零碎的片段像幻影在眼前浮現,幼時的她在樓道追趕想要為自己擔罪的陳桉,這所學校亦如眼前的景象,晦暗破碎,在擔罪的背後是小黑屋裡的謾罵毆打。

陳桉臉側的小道印記也是那時留下的吧。

何思淇心中一直缺失的那部分好像被找回,就算並不美好也想要記住陳桉曾為她所作出的努力,她懷著私心地陶醉於陳桉心臟強有力的跳動。

閉著眼睛她感到突然的光亮,陳桉帶著她一路跑出,也解救了被困在那裡的幼時的他們,自那刻何思淇才感到自己的完整。

身上的沉重感慢慢消退,她閉著眼眸,不知道陳桉將會把她帶往何處。

當何思淇再次醒來時,她躺在醫院的床上,睜眼時並沒有光亮透來,後背立馬被汗浸滿。

手的溫熱讓她回神,陳桉枕在病床邊,眼下烏青在微弱的白光照射下顯得更加憔悴,劫後餘生的感覺讓她再沒什麼顧忌,手指在陳桉臉側疤痕處撫摸,“我好像忘記了很多事。”

“忘記了什麼?”

陳桉的睫毛輕輕晃動,在何思淇收手時牽製住了她的手腕,琥珀色的眼瞳因細密泛出的紅血絲不再那麼澄澈,看向她時眼角的淚劃過鼻尖。

想象中的責備沒有到來,他反而順從地在何思淇掌心揉蹭,像是乞求關注的小貓。

“你以前常常保護我,還有......”

她擔心過於直接的話語會讓陳桉陷入不好的回憶,何思淇用指尖在疤痕印記上稍用力地擦過,“還有......”

陳桉又閉上了眼眸,箍著她的手腕仍沒鬆開,與何思淇的掌心相貼,他的聲音帶著睡意,“不是我想聽的,再想想。”

“不要轉移話題,你向我隱瞞的病情是不是和我的記憶有關?”

“嗯,我想保護你,沒想到你會跟著我,對不起。”

腦中又回想起零散的片段,任由她在身後如何叫喊,陳桉仍一意孤行,攬下所有責罰,那間白簾遮蔽的醫務室,成為每位孩子的噩夢。

她沒有勇氣問陳桉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留下那道印記,何思淇把手收回,聲音帶些哽咽,“我會覺得我一輩子虧欠你的。”

“是我欠你太多,每次我被欺負的時候,你都會為我出頭。”

陳桉鬆手,但何思淇沒有移開,在他的耳側輕柔撫摸,“那就陪我走完以後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