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會布景這天,何思淇趕去學校親自監察。
恰好在放學時間,嘉映派出的專用貨車從校門延至馬路兩邊,一眼望不到頭。
她拿著清單在校門前一輛輛清點,布景人員穿著統一的服飾,白布包裹著的畫作和裝飾依次抬至活動樓裡。
“搬畫的工作人員一定要小心些,走右邊樓梯。”
樓梯間上下擠滿著搬運人員,何思淇側著身子才恰好可以在不同樓層穿行。
每間主題場所都已有所進度,但三樓儘頭的白色展廳仍然空蕩。
工作人員的討論聲間斷,何思淇走來插嘴:“設計圖上這裡標得很清楚,怎麼還沒開始動工?”
“設計圖在前一晚改掉了,是陳老師的意思。”
陳桉正站在樓梯口邁步走來,何思淇伸出一隻胳膊阻擋在他的身前,“正在施工,不可以進去搗亂。”
他伸手在何思淇頭上揉蹭幾下,輕柔開口:“真是個負責的組長。”
掙開他的觸碰,何思淇反手重拍在他的胸膛,“公共場合,注意點距離。”
順著樓梯向上,越高的樓層人群越是稀疏。
最頂層的教室,課桌上下堆疊著靠在牆壁兩邊,隻有一張桌子放在講台之下。
她推門走入,手輕拂過落灰的黑板,停在凹陷處。
講台破舊不堪,中間的大洞下麵藏著不少垃圾,目光隨之移動,桌旁的粉筆盒裡,還有幾隻斷掉的粉筆。
她的心裡隱隱跳動,拿起白色粉筆在黑板上試探地畫下第一筆。
粉筆劃過黑板時掉下的粉塵讓她不自覺咳嗽,可卻接連著畫下第二筆第三筆。
畫畫的熟悉感讓她嘴角不自覺揚起,幾筆下去,盛開的玫瑰花仿佛要從黑板中生長出來。
窗外陳桉久久駐足,目不轉睛看向講台之上,那個微張著唇,貼近黑板的女生。
她抬手牽動著衣袖,透過光照纖細的手臂隨她畫下的每一筆而抬起落下,還有她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
陳桉喜歡看何思淇畫畫,她的畫裡透著她的自信張揚,那是隻有何思淇才可以畫出的專屬風格。
她太過專注,甚至沒有注意到門的推動。
指尖在黑板上揉撚,吹去粉塵,陰影高光全被展現,掌聲經久。
回首時才注意到此刻正坐在桌子後的陳桉,她錯愕地向後退步,把自己的畫遮了個嚴實。
“私自窺探彆人的隱私,進門都不說一聲。”
台下掌聲停止,陳桉撐著一側腦袋,“是嗎?我下次會注意門牌上是不是有寫你的名字。”
她順意將手上的粉筆朝陳桉砸去,沒有用力,粉筆剛飛出去小節就落在了桌椅下。
“畫的是玫瑰?”他明知故問,可他想了解這幅畫的背景,想聽她談起自己的心境,想看她驕傲地講起這是她的作品。
或者說,他想變成何思淇,洞察她的每一個想法。
“這是小王子的玫瑰。”
窗外的陽光略過打在她的鼻尖,茶色的頭發如金絲般,是這間廢棄教室裡唯一的光亮。
陳桉怔愣著,或許何思淇永遠無法體會此刻陳桉眼裡,她的動人。
她隱隱覺得這個場景熟悉,兩人視線相撞,何思淇有些好笑地捂嘴,“你記不記得你初中時給彆人寫過情書啊?”
初中時,陳桉比她矮半個腦袋。
何思淇在初中學校成績拔尖,個子也比大多數同學要高,對陳桉他們那屆的低年級來說。
她是“245班那個漂亮學姐”般的存在。
那所學校老師並不多,因為開會人手不夠時,就會叫何思淇去低年級代課,也就是管管紀律。
某次她恰好去到陳桉的班級,剛進門就注意到最靠窗戴著白色口罩的陳桉。
對上視線,她注意到陳桉眼裡的錯愕,而後衝著他微笑。
在學生時代,沒有什麼比老師開會學生自習,溫柔的女生代課更要激動的事情。
講台下,初一的男生亂成一片,整間教室隻有陳桉一人端正坐著。
一瞬之間,整個班級的歡呼尖叫聲從陳桉的座位向四周湧去。
那不是表達喜悅的聲音,那是令何思淇極為厭惡的青春期男生的叫囂。
某位學生猛地起立,手裡握著一張信紙,捏著尖細的嗓音說話。
“你好,或許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是我已經默默關注你很久了,我喜歡......”
周邊的起哄聲被何思淇聽得清楚。
“陳桉寫情書啦!哈哈哈哈!”
“好惡心啊。”
何思淇的怒火從心底燒至臉頰,她快步走下後排,把情書從那群男生手裡搶走。
整齊折回原有的樣子,還給了陳桉。
那是陳桉第一次看她發怒的樣子,何思淇讓那群男生在教室外站成一排。
每下蹲一次就要說一句“對不起”,直到全班同學都同意讓他們回教室才可以。
令人沒想到的是,會議持續了一整個下午。
說起那天的經曆,她從來沒有問過陳桉那是給誰的情書。
何思淇支在講台上,饒有興趣地看向他,“沒想到你初中時還挺浪漫的,班級裡有喜歡的女孩?”
陳桉半掩著麵,看向窗外,臉頰有些緋紅,“所以我和你說了那不是我寫的。”
“不用不好意思,就連我都收到過很多封呢。”
他清晰地記得,在那天放學,何思淇嘮叨個不停。
“喜歡就喜歡乾嘛不承認,追女孩寫什麼情書,畏手畏腳怎麼追得到,愛情你不主動就隻有錯失的機會,你怎麼這麼木訥......”
當時何思淇也隻是初三而已,但她對愛情有自己不成熟的見解。
或許那時的她自己都沒想到自己會母胎單身二十五年。
事實上,那封情書確實是陳桉的。
隻不過那是鄰座女孩寫給他的,麵對那個女生泛紅的眼眶,陳桉無法清楚地向周圍的同學解釋。
他隻好說是自己寫的,沒曾想被前桌隨意拿走傳閱。
當時他隻覺得,還好沒有寫落款。
所以他安慰旁邊的女生說自己不會告訴任何人。
他的唇角一勾,沉吟片刻,舉手打斷何思淇的講話,“我記得你還教導我說追女孩要主動。”
台上的何思淇身體一僵,唇瓣打結般說不出話。
陳桉緩緩走上講台,雙臂交環在胸前,俯身貼她更近,細密的睫毛仿佛要掃過何思淇的臉。
她往後稍挪一步,忘了講台內已是空心,險些墜下,還好被陳桉的手臂環抱。
“我喜歡一個人,”他一手支在講台完整的那半,“你說我是不是應該主動些?”
“這個......你去問她本人,我怎麼清楚。”她垂頭刻意回避著視線,喃喃道。
“那我問了?”
他嘴唇微啟,卻沒有發出聲音,何思淇吞咽口水,明明身體想要跑走,可卻安適於現狀。
“何小姐,一樓的燈光有些問題!”
門的推拉聲伴著工作人員急促的聲音。
陳桉順勢側著半身,將何思淇完全擁入懷裡,從門口來看隻能看到陳桉的背影。
“誒?小吳說看到何小姐上了三樓。”
支撐在她腰間的手猛力,腰側的疼痛感讓她的手不自覺拉著陳桉胸前的外套。
她緊貼陳桉不敢動彈,隻好微微側頭靠著他的胸脯,梔子花香更為濃烈。
衣服之下的那顆心臟跳動越來越猛烈,被何思淇悉數聽去。
奇怪,明明這心跳聲是陳桉的,可她卻緊張到屏著呼吸。
“她剛下去。”
因為挨得極近,陳桉說話時,何思淇能感覺他胸前的震動,就像在耳邊哈氣那樣撩撥著她的感官。
她從未覺得時間如此漫長,與陳桉的心跳聲相比。
“啊好的,謝謝了。”
門的推拉聲讓何思淇鬆了一大口氣,明明正常走出去就好,陳桉這樣倒像是偷情,越發解釋不通了。
“還不鬆開?”
他拍拍何思淇不自覺環在腰際的手,唯一低頭下巴就被她的發絲騷動著泛癢。
還好有外套擋著,不然光憑這雙手就暴露了。
何思淇猛地與他抽離,把緊抓著的外套往中間攏拉,“有些皺了,不好意思。”
“跟我還客氣啊?”他的笑聲斷續,一手把左半外套拉開,白色毛衣上一個完整的口紅印映入視線中。
“比起外套,你是不是更應該關注一下這個?”
她左右盼著,把外套朝中間拉得更緊,恨不得當場縫個拉鏈。
“你今天千萬不要脫下外套懂嗎?!”
陳桉反而做著要脫下的樣子,挑著一邊眉,“你不覺得今天有些熱嗎?”
“你,今天一整天直到收工都不要離開我的視線。”
何思淇走在前,拽著他的大衣,下樓時仍在不斷提醒著,“這關係到我們的名聲,你也不想有什麼誤會傳出吧。”
“我個人非常願意,大家要知道這是你的口紅印,隻會咬著牙嫉妒我。”
下樓的腳步停止,她抬頭白了一眼陳桉,“為什麼?”
“那樣大家都會說‘這小子好福氣,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
何思淇被他的話語逗得更加羞怯,猛吸一口氣,點著頭離開,留他一人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