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好身手。”麝月公子的聲音自轎內緩緩傳出,清清淺淺,如一輪皎月。
“出來打?”蘇羽塵道。
“不必。”麝月輕笑一聲,垂眸,低語道:“雨大,會臟了我的鞋。”
“裝模作樣!”蘇羽塵不屑道。
一柄傘自轎子裡飛出來,撐開落在溫行止的麵前,替她遮擋了風雨。
溫行止一怔,道:“公子這是何意?”
上一秒還在對他用毒算計她,下一秒就扔出了一把傘?
這把傘他認識,鑲嵌著金邊曇花,是麝月公子的武器。
“天冷,借你遮雨。”麝月淡淡道。
溫行止擔心上麵有毒,並不敢觸碰,隻道:“多謝公子美意,但是不用了。”
“嗬。”麝月輕笑,猜出溫行止所懼,道:“我隻會製香,不會下毒。”
“江湖上誰人不知,引魂香便是銷魂入骨的毒藥?”溫行止心道。
話已說到此處,再拒絕就不禮貌了。她一把抓住傘柄,扛在肩上。
見她接了傘,麝月道:“如此,算還了欠你的人情。”
“等等——什麼人情?”溫行止頗為不解。
蘇羽塵聽著他們口舌之辯你來我往有些不耐煩了,異色瞳眸轉向麝月,道:“既然不打架,你攔這兒做什麼?”
“送傘。”麝月道,“事已畢,回宮。”
蘇羽塵和溫行止對望一眼,皆麵麵相覷。
蘇羽塵道:“這人有病吧?”
溫行止則抱著傘,望著麝月的轎子漸行漸遠,道:“要不給你也擋點?”
蘇羽塵卻立刻翻臉不認人了,凝視著蘇邪雪的妖丹,逼問道:“哥哥為什麼會把妖丹給你?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溫行止不太能理解蘇羽塵的腦回路,感覺他對蘇邪雪過於執著了一樣。
她無奈道:“我剛剛說了呀,我們隻是普通朋友,人妖殊途,我們又不能搞個男歡女愛什麼的。”
“可是凡間有戲折子裡寫,人妖戀,你敢發誓你對哥哥沒有想法?”蘇羽塵惡狠狠道。
“戲折子……宣離……”溫行止搖頭,道:“我發誓。”
她極其真誠地豎起兩根手指道,“我若對阿雪有一絲非分之想,就讓天打雷劈……讓我不得好死!”
見她發了毒誓,蘇羽塵的疑心才稍微降下去。又警告道:“你以後離哥哥遠點!”
“好的一定!”溫行止心道,總算穩住這個瘋子了。
“不過阿雪現在應該還在麝月公子的流華宮裡,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掙脫幻境,要不……我們去救他?”溫行止道。
僅憑她一人之力是無法和麝月抗衡的,隻有借助蘇羽塵的力量。
“我的哥哥我來救,用不著你插手。”蘇羽塵毫不客氣道。
溫行止:“……這兄弟兩個犟驢脾性一模一樣。”
“回你的人間去,苟且偷生吧,我和哥哥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蘇羽塵詭異一笑,推了溫行止一把。
溫行止一個踉蹌,往後一退,竟落入憑空出現的洞裡,身旁景色瞬息萬變,再一睜眼,自己竟出現在涼城的街道中心,周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小心!快閃開!”一輛馬車疾行而過,衝著溫行止的身子踐踏而來。
車夫急忙勒住韁繩,馬蹄還是猝不及防踏過溫行止頭頂,耳邊哢嚓一聲脆響。
溫行止低頭去看,青蓮玉佩碎了,她的滿頭青絲散落在肩頭。
碎痕無形間打破屏障,在她的血液裡蔓延。溫行止呆滯在原地,眼睛裡閃過浮華萬千。
“姑娘,你沒事吧?”馬車裡的少女急忙過來攙扶溫行止。
“姑娘……”溫行止茫然重複了一遍。她一開口,原本中性的清朗公子音變成了女孩的清澈甜美音。
這些年,她已經習慣了以男子身份出現在這裡人前,從來沒有人喚過她一聲姑娘。
“姑娘,你還好吧?”少女把她扶了起來,關切道:“可有受傷?快上車,我帶你去醫館看看。”
又見溫行止一直捧著摔碎的玉佩,少女道:“對不起啊,這個玉佩我會賠償你的。”
“郡主,你沒有受傷吧?”一眾侍從從後麵騎馬跟過來,圍在少女身邊。
溫行止這才注意到,這名少女看著冰肌玉骨,衣著華麗,紅衣似火,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你們快扶她上馬車,她應該被嚇到了,半天不能說話。”少女吩咐道。
“是。”
兩個侍從三下五除二把溫行止扶上了馬車車廂裡,少女也緊跟著上來,道:“先去神醫穀。”
溫行止垂眸看著自己的手,自上而下,該長的地方都長出來了,一時不知所措。
少女觸碰她時,她還會下意識的躲開,男女授受不親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
“你叫什麼?”少女問道。“我看你的穿著不像涼城本地人。”
“我?我叫溫……溫言。”溫行止一時難以接受身份轉變,縱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這麼多年……她情急之下編了個假的名字。
“溫言,言兒,好聽的。”少女彎眸笑道,“不要怕,我是宜安郡主,私下裡你喚我安兒就好。”
“我們要去何處?”溫行止道。
“言兒你受傷了,我正好要去神醫穀替父皇取藥,便帶著你一起了。對了,言兒,這是你的傘嗎?”宜安郡主道。
那柄麝月公子的紙傘被宜安遞到跟前,二人端詳著。
“玉杆為骨,錦緞作麵,金絲巧畫,實為仙品。”宜安的手指輕敲著傘杆,笑道。
“是我朋友的,我替他暫時保管著。”溫行止道。
“原來如此。我還想問,你這朋友的傘是否可舍得割愛呢。”宜安笑道。
“想來是不行的。”溫行止搖頭,心道,麝月怎麼可能把自己武器賣掉。
她又道:“我並無大礙的,郡主,我也不去神醫穀,讓我下車吧。”
“不急的。”宜安按住她的手,道:“國師說過,涼城附近有妖出門,我的馬車被設過咒術,可以保護我們安然無恙。言兒,若是要下車,便等到城外吧。”
“國師……時澤?”溫行止心道,普天之下皆是熟人。
無奈之下,她點頭道:“那好吧。”
路途遙遠,逐漸離涼城更遠了。溫行止把頭伸出窗子,望著遠處蒼茫茫的天,心情也隨之鬱鬱寡歡。
她好像真的很沒用,誰也救不了,誰也留不住。
碎成幾塊的青蓮玉佩被她描摹著形狀拚成原樣,卻始終無法重疊,這意味著,她最後的保護傘破了。
倘若被司空慕靈發現她的女性身份,卻一直冒充溫華公子在幻雪宮,後果不堪設想。
不成,她必須找個法子掩飾自己的身份。
“溫言”不能活著,世上隻有“溫行止”。
神醫穀。
這座隱匿在世俗罅隙之間的山穀,據說穀主是個世外高人,隻肯醫治有緣人。
溫行止久仰神醫穀大名,幻雪宮亦多次派人查探,頭一次,這麼輕輕鬆鬆就進去了。
白衣藥童捧來甘露請他們淨手,垂首恭敬道:“穀主就在裡麵等候各位。”
“你們每人可以問我一個問題,我會選擇是否回答。”神醫穀穀主老態龍鐘,矜持地端坐在竹簟上,摸著雪白胡須。
按照身份,宜安郡主率先上前,道:“父皇所求的長生不老的丹藥,穀主可願意給?”
“國君所求,自當滿足。”穀主袖子裡飛出一個盒子,落在宜安麵前。
宜安滿意的點頭,道:“那便多謝穀主慷慨相助了。”
隨後,她又對身後侍從道:“穀主常年受累,本宮冒昧打擾,已擾穀主清靜,本宮十分愧疚,你們便不必去打擾穀主清修了。”
“是。”那些侍從豈敢反抗,唯唯諾諾點頭稱是。
溫行止又多看了宜安一眼,本來初遇,她對這個郡主的印象還挺不錯,如今卻見她這般苛待屬下。
“知人知麵不知心。”溫行止暗歎。
“言兒,你要問什麼?”宜安道。
溫行止卻有些驚訝了,這郡主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
穀主亦溫和地看著她,道:“姑娘,問吧。”
溫行止上前一步,道:“我想知道,引魂香可有解藥?”
引魂香三字一出,在場人人臉色驟變。
穀主表情裡似乎藏著千言萬語,皆都吐納不儘,最終幽幽歎了口氣,道:“無解。”
“中此毒者,會在夢裡曆經浮華萬千,若有幸醒來,亦會慢慢忘記過往,判若兩人。”
這麼說……阿雪,會忘了她?
溫行止的身體顫抖起來,情不自禁捂住心口,可是那裡還是很痛。
每一次,隻要想到相關的事,她的心臟都會不可控製的刺痛。
“我不會忘記你的。”溫行止輕聲道,暗暗下定決心,“我會去找你。”
“一定會忘記嗎?沒有例外嗎?”溫行止又道。
“老夫剛才所言,是魔宮幻雪宮的麝月公子親自下的引魂香,才有此功效,其餘的贗品倒是不會很嚴重。”穀主慢條斯理地補充道。
殊不知,他這一番話下來,溫行止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不過老夫此生還沒有見過真正的引魂香。”穀主又感慨一句。
“真的沒有解決的辦法嗎?”溫行止不死心地追問。
“傳說中,有倒是有,不過得看你能拿出什麼能打動老夫的報酬了。”穀主慢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