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覆蒼顏落雪圖。
七字一出,場內許多雙眼睛都盯上了偃甲人手中的托盤。紅布之下遮掩著一物,似卷軸。
“這幅畫有何特殊的,竟值如此大動乾戈?”場中有一人出言問道。
容燁微微一笑,取出畫軸。
“既然出現在這裡,自當應有價值。”
容燁不解釋,反倒開始娓娓講述起一個故事:
幽暗古宅,紫衣書生挑燈夜讀,一華發精魅從燈影下走出。精魅與書生誌趣相投,亦心懷天下,自此一人一妖日夜共讀,憩時賭書,精魅以落花化棋,贏者落子,輸者抄書。
十載寒窗,書生一舉登科,精魅卻在步入試場之際遭道人收去,再無重見天日之時。宣天鑼鼓聲中,書生遺忘了與精魅的種種,古宅中的殘局,亦重新化為落紅。
“這幅畫中,便是收押著昔日精魅。”
故事落定,場內一片寂寥無聲。
在一聲聲長籲短歎裡,眾人仿佛看見了才子佳人愛恨彆離,初時兩心相許恩愛不移,末了癡心者削發為僧,絕情者以命償情。
“都說妖最薄情,分明人最薄情。”蘇邪雪冷笑一聲。
溫行止:“……”
眼前人這片刻一閃而逝的譏諷,她看的分明清楚。就好像,阿雪被人傷過情一般。
“軒師兄,這便是師父讓我們尋的那幅畫了吧。”一名青城山弟子道。
“沒錯,我們走。”李軒帶著眾人往前。
“聽說裡麵那隻妖和師父頗有淵源,所以師父叮囑,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副畫帶回去。”
“……絲絲,妖力,絲絲。”一條黑蛇從角落裡伸出了蛇信子。
林鹿自角落裡走出來,拎起了黑蛇。
“蘇邪雪……果然在這裡。”林鹿一眼便越過人群見到了那襲醒目的紅衣,冷哼一聲,“不知收斂!”
“你……絲絲,和他……有仇?”龍蛋用尾巴蹭了蹭林鹿的手指。
“豈止。”林鹿隱去眼底憎恨。
龍蛋似懂非懂點點頭,跳上去纏在林鹿頭頂的鹿角上。
林鹿翻手,取出一個紅色的紙片小人,目光幽晦地看著溫行止二人方向,道:“在外麵不敢對你動手,這裡這麼多隻妖,正好隱藏我的妖氣。”
“我動不得你,但你對那個人類沒有設防啊。”
紙人化作紅光,混跡在人流裡,穿過幽暗的空間,鑽進溫行止的衣服裡。
“阿嚏!”溫行止捂住鼻子,含糊不清的說著,“怎麼感覺後背一涼?”
台上的偃甲人端著紅木漆盤雙手舉到容燁麵前,微低著頭,畢恭畢敬。
“這機關偃術,有幾分意思。”蘇邪雪輕聲道。
容燁把畫軸打開,舉在身前,巡視一圈。
畫上濃墨重彩,縹緲輕煙,俱是一覽無餘。丹青刻字,引人入勝。
“白玨?白玨!”溫行止見了署名,忽然激動起來。
蘇邪雪斜睨她一眼。
“這人誰啊,是個生麵孔。”
“也忒沒見過世麵了吧?一個白玨的名字就激動成那副模樣。”
“等等,他身邊的人是……”
周圍人的議論紛紛傳到溫行止耳中,她才止住笑聲,停止當顯眼包的行為。
然而眾人不認識溫行止,卻都對蘇邪雪有印象,見到蘇邪雪都恨不得退避三尺的模樣,又紛紛噤聲,安靜下來。
溫行止感到好奇,“他們欠你錢嗎?感覺上都挺怕你。”
“不曾。隻是有幾位的家被我拆過。”蘇邪雪輕笑作答,挑剔又嫌棄地看著周圍的人。
溫行止:“……”
“隻是”二字,說的未免有些輕巧了。
“他們打不過我。”蘇邪雪補充了一句。
溫行止:“?”什麼意思?
蘇邪雪含笑抬眸,磅礴的妖力四散,充斥了整個會場。他用一種不高不低的聲音,很隨意的語氣,道:“所以,無人敢動你。”
溫行止:“……”她方才估量錯了,蘇邪雪才是最大的顯眼包吧!
這股妖力瞬間壓製了其餘小妖的妖力,掀起狂風波瀾,眾人感到一道波動,竟被震得後退幾步。
李軒等人抬頭看過去,“這個妖氣!”
“軒師兄等等,不可在這裡動手!”夏明瑤攔在前麵。
“除暴安良鏟除妖孽是我青城山道士的本分!師門規訓絕不可放過任何一隻妖!”李軒咬牙切齒,“何況一隻大妖,若放入人間,必會塗炭生靈,不堪設想!”
夏明瑤被李軒這一番口齒流利的說辭一時威懾住了,愣在原地不語。
趁著此時,李軒已經帶領一眾師兄弟朝著蘇邪雪奔去,大喊一聲:“妖孽,哪裡跑!”
這熟悉的台詞……溫行止心頭一跳,頓覺有些頭疼。
隻見眾人眾妖紛紛避讓開,李軒等人一馬當先,手中的桃木劍上貼滿了符咒,衝著蘇邪雪的方向直刺而來。
“喂!你們青城山的道士,都是這麼不講理的麼?”溫行止憤然指責道,喊出了聲。
“讓開!”李軒一掌打向溫行止的肩膀。
蘇邪雪眼疾手快地移步到溫行止身側,將她拉進懷裡,腳下轉了兩圈,二人便躲開幾把突刺而來的木劍,腳下一輕,蘇邪雪拉著他站到了台上偃甲人的身側。
偃甲人自發抬起木製的手臂,交叉著擋住了緊隨而來的木劍。
溫行止抬眸,正好對上容燁幽邃的瞳,心下一寒。
然而,容燁微微頷首,卻退後一步,那個偃甲人也退到他的身邊,有種袖手旁觀的架勢。
溫行止心中一凜,燃起一股隱憂。若是容燁也對蘇邪雪有意見的話,怕是無人願意主持公道了。
她試探性的問了句,“阿雪,你和容燁……有沒有仇?”
“記不得了。”蘇邪雪低聲笑道。“行止在怕什麼?”
“我沒有怕,”溫行止搖頭,嘶了一聲,“事情搞大了有點兒麻煩。”
“那便解決製造麻煩的人。”蘇邪雪聲音微冷,整個人消失在溫行止身側。
“那隻妖孽呢?”李軒和師兄弟們圍在一起,戒備的四處觀望。
“軒師兄!”一聲嬌啼。
“你這妖孽,放開瑤瑤!”李軒一回頭,發現夏明瑤站在蘇邪雪麵前,她好像動彈不得,焦急的呼救。
隻見蘇邪雪輕推了夏明瑤一下,眾目睽睽之下,夏明瑤掉進了麵前地麵上突然出現的圈裡,消失了。
“瑤瑤!”李軒雙目通紅,拿劍指著蘇邪雪,“你把瑤瑤送到哪裡去了?”
“此處為中心,方圓百裡任意一處。”蘇邪雪狡黠的彎了彎眸。
李軒氣急敗壞,忍了又忍,最終收了符咒和木劍,“我們先走。”
“不是說那幅畫……”一個青城山的道士提醒道。
“瑤瑤出了意外怎麼辦?!怎麼跟師父交代?”李軒怒氣衝衝,罵他道。
一行人急匆匆地往出口跑去,這場戲劇才算落幕。
有人在鼓掌。
“精彩!實在是精彩!”
蘇邪雪抬眸,與容燁對望,仿佛無聲間進行了一番較量。
“你便是溫行止?”容燁轉頭去和溫行止說話。
“啊……啊?”這讓溫行止受寵若驚。
“的確貌若天人。”容燁毫無誠意地誇讚了一句。
溫行止卻聽懂了他的意思。容燁在暗示她,他知道他們同為幻雪宮公子的身份。但……
“我聽不懂啊。”溫行止欲哭無淚,“你們有必要一個個說話都跟打啞迷似的嘛。”
“好了,這場鬨劇也該結束了。交易會繼續,滿覆蒼顏落雪圖。溫公子,請下台吧。”容燁伸出手,做出邀請手勢。
溫行止下台,走到蘇邪雪身邊,附在他耳邊問道:“你把人家姑娘弄哪兒去啦?不會出事吧?”
“不會。”蘇邪雪道。
“阿雪怎麼知道那個姑娘和他們一起的?”溫行止又道。那麼多人,當時她眼花繚亂,根本無法顧及其他。
“那個鬨事的道士劍上有一個劍穗,和那個姑娘的手鏈同色,是同一人編織的。”蘇邪雪道。
“哦!原來如此!”溫行止恍然大悟。
方才退下的偃甲人重又出現在台上,一直退居在容燁身旁三尺處,好像個貼身護衛似的。
容燁捧著那幅“滿覆蒼顏落雪圖”,從眾人麵前一一走過,步伐慢悠悠的,以達到傳閱的目的。
“好美的一張畫……”見者無不發出嘖嘖稱讚聲。“不知這白玨公子是個什麼樣的人,竟可有這般深厚的功力?”
“這畫上的是一個少年抱著一隻狐狸在風雪夜踽踽前行,少年行走過的雪堆裡埋葬著屍骸,不知是何寓意?”
死了一個,又活了一個。
活了一個,又死了一個。
溫行止看著那幅畫,毫無知覺的淚流滿麵。
容燁走到他們二人麵前停下了腳步,看到溫行止的淚,唇角微勾。
蘇邪雪直視著容燁,“如何賣?”
“你要買?”容燁反問他。
靜謐。
溫行止低頭看著手背上的淚痕,又摸了把臉,甚為不解。剛才心臟裡無端湧起一股痛徹心扉的悲傷,這便是白玨的畫的力量麼?可感愴天地,驚天地,泣鬼神。
“你們……”溫行止看著容燁和蘇邪雪的針鋒相對,感到一頭霧水。她就走了個神,兩人怎麼這樣劍拔弩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