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後竹窗風雪夜。
三人沿著來時路,一步步攀岩回去,雪地路滑,容易迷了眼睛。
“等一下。”鍋巴脫下自己的麻布鞋,遞到蘇邪雪麵前腳下,道:“外麵雪冷,你肯定受不了,先穿我的鞋吧。我皮糙肉厚,不妨事。”
蘇邪雪垂眸,未動,神色莫測,膚色如雪。
鍋巴以為他嫌棄,心底有些悻悻感。
正欲開口說些什麼,蘇邪雪已經彎腰在穿鞋,眉眼輕挑,笑意清淺,“很合腳。”
阿蘭走在鍋巴身旁,一下下的悄悄去看蘇邪雪,一覺醒來,這個人憑空出現,阿蘭全然不知所以。隻是少年俊美,惹人多看幾眼,也無可厚非。
“奇怪……昨天晚上那些巡邏的鐵甲兵怎麼一個也不見了?”
他們逛了一大圈了,周圍靜悄悄的,隻有雪簌簌飄落的細聲。
鍋巴和蘇邪雪阿蘭二人對視,皆搖頭表示不知。
“沒了就沒了唄,”阿蘭嬌聲打斷,“沒人攔我們不是更好?”
“也對哦。”鍋巴不再多想,點了點頭。
出了深山密林,便是開闊的官道了。兩側插了幾根光禿禿的樹乾和旗幟,以便行人辨彆方向。隻是,官道上麵布滿雜亂無章的腳印。
鍋巴湊近去觀察著,發現這些腳印都是往村子裡的方向,心頭頓時有不太好的預感。他低聲喚了句,“阿蘭。”
“怎麼了?”阿蘭問,也蹲了下來。
“村裡可能出事了。”話音一落,四周的林木突然躁動起來,幾十個渾身臟兮兮的流民從雪地裡冒了出來,把他們三人團團圍住。
“頭兒,找到食物了!”流民們圍著他們三人載歌載舞,發出歡呼雀躍的尖鳴。
“他們說的食物……不會是我們吧?”阿蘭麵色頓時煞白,身子在瑟瑟發抖。
這麼多的流民,他們已經被包圍了,想要跑出去無異於異想天開!
鍋巴沉重地點頭,“毫無疑問。”
他們三人組裡,蘇邪雪一看就是那種文弱公子,弱不禁風的,除了長得好看外,一無是處。阿蘭是個女孩子,遑論讓她墊後,那麼隻有鍋巴自己上了。
他認知很準確,作為三人裡唯一一個能抗打的,鍋巴把蘇邪雪和阿蘭護在身後,低聲道;“等會兒我數一二三,我就衝出去,吸引他們注意,你們兩個趁亂分開跑!”
“那你怎麼辦?”阿蘭擔憂地問。
“我自有辦法,你們不要回頭。”鍋巴緊緊盯著組成圈子越來越小的流民,開始數數;“三!”
蘇邪雪:“?”
阿蘭大驚失色,“不是說一二三嗎?!”
“時間緊急,來不及數一二了。跑啊!”鍋巴大喝一聲,頭也不回地衝入流民人堆裡,瞬間被無數隻伸來的手淹沒。
“鍋巴不要!”阿蘭破音大喊一聲,其餘的流民瞬間看向了她和蘇邪雪,慢慢靠攏過來。
阿蘭一驚,噤了聲,望了蘇邪雪一眼。她心底打定主意,若是蘇邪雪跑,她也跟著跑。
隻是蘇邪雪巍然不動,臉上甚至看不出半分害怕,還有幾分氣定神閒,嘴角微微上揚著。
“這孩子怕不是嚇瘋了吧?”阿蘭心想著,為剛才的草率決定湧上濃濃的後悔。
她失算了,鍋巴拿命拚出來的一線生機,她卻沒有珍惜。
事到如今……阿蘭一步步地往後退,但雙手很快被流民抓住了,按在了地麵上,絕望的心理防線頓時崩潰,流了滿臉的淚。
那些流民去碰蘇邪雪時,手指卻像被火焰灼燒了似的,一下子被一大團青焰籠罩,在雪地裡升騰起霧氣。
“啊,疼!”
碰到蘇邪雪的人皆受驚收回了手,麵麵相覷。他們的手上出現被燙傷的水泡,情急之下都把手塞進了腳下的雪堆裡降溫,企圖緩解痛苦。
這場景,看著竟有幾分滑稽。
“這小子有古怪!”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圍繞著蘇邪雪。
那些流民虎視眈眈,放下了鍋巴和阿蘭,形成人牆四麵八方堵著蘇邪雪。
“這細皮嫩肉的,烤起來一定很好吃!”
無數竊竊私語響徹耳畔,蘇邪雪似被驚擾到,臉上笑意消失,薄唇輕啟,“很吵。”
看不清是什麼樣的動作,隻覺得蘇邪雪一揮袖,麵前流民的脖子上霎時間出現了細長的劃痕,而臉上還掛著癲狂的笑,頭和身體卻永遠分離了。
死不瞑目!
蘇邪雪的手隱藏在寬闊的袖子下,纖塵不染的白衣不沾一朵紅梅。
“都散開!快,快散開!”不知是誰下了令,存活的流民麵露驚恐,慢慢往後退去。
“你們已經被我包圍了,不要輕舉妄動。”蘇邪雪以冷淡傲慢的狂妄發言,傳遍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
那些本無懼無畏的流民竟有幾分凝重,誰也不敢上前。
蘇邪雪越過流民,走到鍋巴身邊,應該是經曆了一場纏鬥,鍋巴身上都是被抓破的傷痕,雙目睜大,與蘇邪雪對視,無奈咧嘴笑了笑。
“你的表情,好冷啊。”
蘇邪雪無言垂眸,似未聞言。
蘇邪雪低下身子,曲指在鍋巴頭上敲了一下,鍋巴兩眼一翻,昏迷不醒。
然而在他轉過身後,鍋巴身上肉眼可見的傷口竟都已經愈合了。
“敢動他者,死。”蘇邪雪冷冷落下一句話,卻不再看流民,往風雪深處走去。
阿蘭無力地伸手,“喂……”
她目睹了全程,雖然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她害怕極了,趁著蘇邪雪還沒有走遠,趕緊拖著鍋巴追到了風雪裡,隻是怎麼也追不上蘇邪雪。
好在,已經遠離了流民。
鍋巴醒過來時,隻看見阿蘭一個人。
“蘇邪雪呢?嘶,頭好疼。”他想起來了,蘇邪雪輕輕彈了下他的腦袋,然後他就暈了。
“蘇邪雪……原來他的名字叫蘇邪雪。”阿蘭低聲重複道,目光悵然。
“誒?”鍋巴伸出手在她麵前揮了揮,“阿蘭?”
“啊,沒什麼。”阿蘭回過神,勉強笑了笑,“那蘇邪雪沒想到是個奇人異士呢,一個人嚇跑了那麼多流民。”
“那他現在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他嚇跑流民,就往林子裡走去了,怎麼也追不上。他當時動作很著急,好像在追什麼人……”
阿蘭回憶著,想到蘇邪雪當時往林子裡去的時候,前麵若有若無一道白影,蘇邪雪便是追趕那道白影而去的。
“應該是他弟弟吧。”鍋巴低聲笑了笑。
“鍋巴……”阿蘭本想問“你沒事吧”,猶豫了一下,又道;“我們什麼時候回村子裡呀?”
看到村子外麵的流民和鐵甲兵,阿蘭已經被嚇到了。此刻她追悔莫及,早知道這樣就不出來了。
“村子外麵太危險了。”阿蘭道。
“阿蘭彆怕,戰火還打不到咱們這兒。”鍋巴道,“隻是村子裡麵現在也不一定安全了,阿蘭,我們趁著今晚天黑了,隔的遠遠去探一探吧。”
阿蘭不解其意,“為什麼呀,這是我們自己的家。”
“我們今天得罪了流民,難保他們不會去村子裡麵報複。何況外麵的流民都敢上官道了,鐵甲兵也沒有出現管製一下,或許村子裡麵早已經被攻陷了。”鍋巴有條有理的分析著,歎了口氣,“但願我的猜想是錯的吧。”
“鍋巴,我聽你的。”阿蘭點頭道。
“要是村子裡還亮著燈火,我們就進去。”鍋巴眸色微深,“如果是暗著的,那就退。”
“好。”
他們在外麵晃蕩許久,確認沒有流民了才沿著小道往村子裡走去。
“太好了,咱家裡燈還亮著,一定是爹娘擔心我們,還沒有睡。”阿蘭指著遠處道。
熟悉的村莊隱匿在黑暗裡,幽幽亮了幾盞橘黃色燈火,平添幾分寧靜。
見此狀,鍋巴也隨之鬆了口氣,呢喃道:“終於脫險了嗎。”
阿蘭已經一馬當先撒腿跑在前麵,揮著手,道:“鍋巴快點呀。”
“我來了。”
然而隨著他越走越近,心臟卻在黑夜裡砰砰跳個不停,仿佛有塊石頭壓著,喘不過氣。
“奇怪,眼皮怎麼一個勁兒的跳?”鍋巴自言自語著,推開家門口的柴扉。
“吱呀”一聲,格外突兀。
“爹,娘,我回來了。”他揚聲喊了句,看著四周景致,發現扁擔上晾著的幾串臘腸和紅辣椒不見了。
鍋巴不再往前走,立刻轉身往門外跑。
“糟糕,被這小子發現了。”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誰?”鍋巴遲疑一下,往門口跑,卻發現那裡被幾個黑影擋住了去路。
一時之間,院落裡響起磕磕絆絆的聲音,嘈雜無比。
卻有一聲阿蘭的尖叫從隔壁房子裡傳出來,鍋巴心底一驚,料想到阿蘭應該也遇到這些人了,一時心急如焚,偏又脫身不得。
“我爹娘呢?”鍋巴衝著上午剛見過麵的流民吼道。
那些流民發出“桀桀桀”的笑聲,似乎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此起彼伏。
流民們沒有回答鍋巴的問題,反而舉起了鐮刀和農具,露出垂涎三尺的目光。
他們不像人,更像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