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嫁女5(1 / 1)

雕樓小築,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這一夢便到了晚上。溫行止幽幽轉醒時,發現自己躺在透明的寒冰之上,手腳凍的發麻,關節酸痛,後腦勺也冰涼一片。

她下意識去摸自己心臟,發現自己胸膛完好無損,衣服也被換了一套,之前發生的一切好似一場夢境。

抬眼朝外掠去,一望無垠的月色傾瀉下來,落在白玉石磚上,透過琉璃水晶門,門前碧湖,幾點幽燈。

溫行止赤足走了出去,披散著滿頭烏發,地麵也很冷。

這裡建築華美,多以玉石為主,可與幻雪宮媲美,不知是哪裡的宮殿。

溫行止初來乍到,不認得路,周圍又沒有人,她隻好順著玉石走廊一路摸索前行,走了很久,地表處有熱量傳來,她發現前麵有一汪溫泉。

溫泉中央的男子背對著她,烏發散在水間,仿佛一團雲霧。然而露出的背部肌膚雪白勻稱,曲線流暢,氤氳在水霧中央。岸邊放置著一張紅白相間的狐妖麵具。

“阿雪……”

溫行止的聲音驚動了溫泉裡的男子,蘇邪雪微回了眸,從水裡站了起來,走出來,“你醒了?”語氣漫不經心,懶懶散散,和以前彆無二致。

溫行止的目光卻驟然被他心口一道巨大傷疤吸引過去,那是一道很長很猙獰的傷疤,看著是新添的傷口,泛著微紅,能夠想象當時的深可見骨。

蘇邪雪看到溫行止的神情,勾唇一笑,拿過一旁裡衣隨意披在身上,故作不經意地遮擋住傷口,道:“看什麼?莫不是……餓了?”

溫行止咬了下唇,目光下移,做賊似的往下瞥了眼,猛地咳嗽起來。

她其實心底有很多疑問,比如本該出現在她身上的傷口,為何蘇邪雪心口也有傷。又或者,那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人,是誰。亦或者,蘇邪雪為什麼突然從鬼村離開,又為什麼一聲不響出現。

但現在,看到蘇邪雪這個模樣,顯然不是問話的好時機。

她走上去,想要撩蘇邪雪的衣服,嘴裡說道:“你受傷了,我看一下。”

蘇邪雪卻警覺地後撤一步,避開她的觸碰。“行止。”蘇邪雪唇角掛著三分散漫的笑意,吐字卻嚴寒凍人,“不要離我太近。”

“為什麼啊?”溫行止感覺委屈極了,仿佛被蘇邪雪冷漠的態度刺傷。

“你我終歸人妖殊途,無法長久相伴。等你傷好了,我送你出去吧。”蘇邪雪低聲道,慢慢垂首係衣。

溫行止看著他,說不出話來,胸中感情莫名湧動。最終,她乾巴巴地問:“什麼叫人妖殊途?”

她的眉頭皺到一起,仿佛全身力氣還沒有聚起來,又刹那間潰不成軍。

“蘇邪雪,我的壽命比你短,我都沒想著要離開,你卻叫我離你遠點。為什麼?”溫行止上前抱住蘇邪雪不肯放手,仰頭望著,眼裡似有淚光翻湧。她的聲音愈發激烈,最後一句幾乎是吼出來的。

“你為什麼……不肯說話呢?”

“行止,你許是誤會了什麼。”蘇邪雪緩緩道,看著溫行止透亮的眼神,似心有不忍,“我以前幫你,不過是順手為之,並非對你有情有義。你於我而言,和其他的人類並無不同。”

“這些話……是認真的麼?”溫行止的手顫抖起來。她一直以為蘇邪雪對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如今親口聽到真相,仿佛一顆心在被淩遲。

“是。”蘇邪雪的語氣並無波瀾,懶洋洋,慢悠悠,卻是沒有絲毫猶豫的。

活了近千年的狐妖,怎會對人類有情意。早該想到的……溫行止眼裡流露出淒哀之色。她告訴自己,一切都隻是一廂情願罷了。是她的心,先亂了。

蘇邪雪抬手撫摸過溫行止的長發,目光清冷,並無動容。

而溫行止的心思在幾個呼吸之間百轉千回,久久不能恢複平靜。

“對不起啊,我可能太自以為是了。”溫行止輕聲道。

蘇邪雪的掌心悄悄接住一滴溫行止落下的淚,凝結成冰晶,握在手心裡。聽聞溫行止的肺腑之言,喉結微動,終是什麼也沒能說得出口。

明知她傷心欲絕,卻好過給她希望。

片刻後,蘇邪雪換好了衣裳,舊時紅衣,依舊風姿綽約,人未變,溫行止的眼光卻不自覺變了,變得溫和下來。

溫行止心情也平靜下來,隻是仍然有些鬱鬱寡歡,給他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在顏府外看到的夢境,在普濟寺祈願樹下看到的故事,頗為煩惱。

“我想不明白,顏冉和沈硯舟和瑾夏之間的聯係。沈硯舟的魂魄怎麼會被封在顏冉轎子裡,顏冉又是何時死去的?”

“莫急。直接去問問當事人好了。”蘇邪雪雲淡風輕的語氣,讓人聽著很是安心。好像沒有什麼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你是指沈硯舟的魂魄?”溫行止猜測道,“阿雪知道那頂轎子在什麼地方?”

“自然。有我在,萬事無憂,行止隻管安心。”蘇邪雪揚唇一笑,走到牆邊在空氣裡隨意畫了個圈,然後道:“請吧,溫公子。”

“這就……行了?!”溫行止震驚不已。這實在是,超出認知的能力。

蘇邪雪輕哼一聲,得意洋洋,“嗯。”

明明很想被誇,卻故作高冷的模樣……也有些可愛。溫行止突然想到。暗歎一聲,這隻口是心非的傲嬌狐狸。

溫行止又無端懷了一絲希望,若是此前蘇邪雪所說的話都是假的呢?若是如此……她的腦袋好亂,心也亂,完全想不通。罷了,阿雪在身邊就足夠了,不用再奢求更多。

穿過虛無的圈,一腳便踏在了濕潤的土地上。圈內圈外,截然不同的風景。

“這是什麼法術?”溫行止問。

“縮地千裡升級版,自創的哦。”蘇邪雪踏了幾步,便落到十裡之外,回眸一笑,“如此,看清了麼?”

溫行止:“看清了……”才怪!

那頂轎子,便落在這荒郊野外,周圍空寂,抬轎子的人卻都不見了。

“就是這個了!”溫行止眼睛一亮,想要走近掀開轎簾,卻被蘇邪雪的折扇攔住。

蘇邪雪打開折扇,按動了某處機關,銀針射出去,轎子炸開了,一個稻草人的頭從裡麵滾落出來。

“果然如此。”蘇邪雪似早已料到此景,心滿意足地收了扇子。

“頭?稻草?上麵的是……血?”愈發迷霧重重了,溫行止扶住腦袋,“怎麼辦頭好暈,根本想不通!”她思量著要不再把暮夜喊來吧。

暮夜能一眼看破所有漏洞。但暮夜此人性情,估計會讓她猜這猜那,就是不肯明說。這麼一想更加頭疼了。

“不是人血。”蘇邪雪伸手拎著溫行止的後領子,把人提溜起來。“你何時變得這般沒出息了,這便打算放棄了?”

“我沒有。阿雪,懶得思考了,直接告訴我答案吧。”溫行止扯著蘇邪雪的袖子,去偷偷摸摸碰他的扇子。

“行止,作弊可不好。”蘇邪雪義正辭嚴,輕輕敲了敲溫行止的腦袋,“走吧,靠近些。”

溫行止捂著頭,嘟囔著:“會笨的。”

蘇邪雪輕笑,卻不知突然想到了什麼,眸色肅斂下來,表情不由自主冷了幾分。

稻草人身上的束縛儘數解開,符咒也被揭下來,一絲白霧自其身上升騰而起,凝聚成男子模樣,那張臉,英俊非凡。

“沈硯舟,是他。”溫行止認了出來。

“我認識他。”蘇邪雪亦是輕語一句。不知使了什麼術法,沈硯舟身上出現了狐狸耳朵和尾巴。

“這是……?”溫行止不解道。

“他是狐族中人。”蘇邪雪道,眸色幽冷,情緒不明。“如此,真相便可大白了。”

眼前沈硯舟的魂魄並非屍體,更像一個虛幻的投影。蘇邪雪話音剛落,沈硯舟的眉睫微動,睜開眼眸。

蘇邪雪和溫行止二人瞬間踏入一處虛無之地,周圍霧氣散去,他們轉眼間到了普濟寺。

以第三方的視角,踏行其間,普濟寺人來人往,從他們二人身上穿梭而過。

幻境。

“那是……顏冉?!”溫行止注視著祈願樹下的女子的一舉一動,微微皺眉,因為這場景十分眼熟,甚至在不久前剛剛見過。

先前在普濟寺,溫行止便使用了留影蝶,看見了同此刻一模一樣的場景,除了人不同,連動作神態都毫無差彆。

顏冉和沈硯舟……為何在做同一件事?

蘇邪雪捏住溫行止的手,麵具之下唇角半勾。

二人跟隨在求簽的顏冉身後,場景倏然變換。

看到顏冉在無數個日夜裡對著瑾夏表明心意,屢遭拒絕後,便一直無聲關注著瑾夏的一舉一動。

溫行止的視線落到顏冉閨房裡的一隻簽上,女子執著纖細的煙雨狼毫,一筆一劃地寫著娟秀小楷:舟慕瑾夏……

“我好像明白了。”溫行止輕輕歎了口氣。

“舟慕瑾夏……原來並非舟慕瑾夏,而是冉慕瑾夏。”

畫麵裡呈現的,分明是顏冉的一生!

沈硯舟和顏冉,自始至終都是同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