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起的坊間,一排排塗的黑漆漆的大水缸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每一個水缸缸口都蓋著一塊用紅油紙包裹著的厚木板,上麵壓了一塊大石頭。
“爹爹,那些是什麼啊?”小孩拽了拽大人的衣角。
大人神情嚴肅地告誡他,“不準過去!這些不是小孩子該看的。”
說完男人去忙自己的事了。
這天夜裡,小孩趴在窗戶邊,望著排列整齊的大缸,黑洞洞的一大片,看起來竟有幾分駭人。他心裡沒來由的升起一種害怕的情緒,喊著大人:“爹爹,爹爹……”
“又怎麼了?小寶乖,快睡覺吧。”男人吸溜著麵條,頭也不抬。
小孩的身體微微顫抖,他很害怕,但也很懂事,沒去打擾大人。
隻是晚上,突然就摸索著起了身,給自己穿了衣服,躡手躡腳出去了。開門的輕微“嘎吱”聲沒有吵醒坊裡的任何人。
小孩站在大缸前,第一次感到磅礴,他的個子很小,頭剛好淹沒在這片黑海裡。小孩呆呆地看著,走近去敲了敲缸,輕聲問:“白天……是你在叫我嗎?”
他麵前的大缸也晃了晃,像在回應他。然後,裡麵傳來了幾聲不懷好意的竊笑。
咚咚咚!
大缸內部被一隻手拍著,發出沉悶的響聲。小孩嚇得後退了一步。抬起頭,隻見那沉重的木板已經被推開了,從缸裡伸出來一隻沾滿黑油的手,黏糊糊濕漉漉的液體順著他的手滴下來,發出陣陣惡臭。
“小寶——”男人驚恐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他醒來後就發現孩子不見了。
小孩回頭刹那,那團黑乎乎的液體像長腳似的滑到他的腳邊。
男人潰散的瞳孔中倒映著令人震驚的一幕,男人聲嘶力竭,“小寶——快跑!”
黑夜埋葬了所有的罪孽。
*
趁著夜色,溫行止一眾人回了客棧,沒有驚動眾人,他們三人聚在房間裡,關了窗戶,看著男人當真把“河神”用火烤了,然後剝開外麵的甲殼,遞了一塊給溫行止,溫行止死也不肯吃。但後來看著男人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樣,竟也偷偷咽了口水,伸出了爪子,嘗了一口後,發現味道竟是獨特的美味,肥而不膩,酥香中帶著順滑,一口下去,唇齒留香。當即也不客氣,三人一起大快朵頤。
後來應該是嫌棄戴著麵具影響吃東西,男人隨手就摘了下來,擱在一旁。溫行止和顧飛雲二人看著他絕色出塵的容貌一時忘了吃東西,但這個男人絲毫不在意自己形象,吃起東西來弄的滿臉是油,嘴裡塞得鼓鼓的,抬眼看了下二人,然後低下頭繼續吃。等二人反應過來,桌上隻剩下骨頭架子了。
等吃完後清洗乾淨,這個男人不知使了什麼方法,手上和臉上一下子變得乾淨了,隻見他又慢悠悠往臉上扣麵具,又恢複了不問世俗的高冷模樣。
若非見到了前後反差,溫行止真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人。
“等下,我好像……見過你,你是上次木偶人的!”換了套衣服,溫行止也不太確定是不是同一人,隻是依稀覺得他們臉長的很像。
“終於認出來了。”男子沒有否認,輕笑一聲。
“你們之前就認識?該不會……”顧飛雲反應很大,“你就是行止說的那個朋友?”
“朋友?”男子看戲般神情看向溫行止。
當時為了方便行事胡謅的身份,溫行止尷尬地笑了兩聲。
天色漸漸明朗,溫行止睜開眼睛時,首先尋找那襲紅衣身影,當看到他站在窗前不知看著什麼的時候,心中那塊石頭才放下了。
“你一夜沒睡嗎?”
溫行止不禁出聲。心中暗道,果然不是普通人,一夜未眠竟完全看不出疲態。
他如墨的青絲用一根紅綢鬆鬆垮垮地係著,紅綢末端點綴了細小的銀鈴,難怪走起路來發出細微的叮叮當當。
“天變暗了。”男子答非所問,低聲道了一句。
這時,門被敲響,“行止,行止不好了!”
連忙開了門,門外的人是陸五。
“怎麼了?”
“如玉兄的手指……他昨天……”陸五臉上煞白,看樣子嚇得不輕,說話都不利索了。
“去看看。”溫行止見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便繞過他,打算親自去看。
一去才發現,基本上人都來齊了。
方如玉手上纏著布條,旁邊是一盆血水。
“發生了什麼?”
溫行止一出聲,眾人看到她後,目光卻又越過她看向後進來的紅衣男子。
“他是誰?”方如玉語氣生硬,掩不住的虛弱。
“他是……”溫行止本想借口說是自己的朋友,卻被紅衣男子直接打斷。
“叫我阿雪便好。”
“阿雪?”溫行止頓了一下,神情一愣,然後啞然失笑,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眉眼落寞。
方如玉的左手食指斷了半截,是被一隻貓咬斷的。
“不用擔心,心線已經斷了。”阿雪道。“那根手指,就是連接心線的關鍵。”
溫行止聞言握緊了自己的手,心有餘悸。
一隻紙鶴扇動著翅膀從窗外飛了進來,停在桌上。
“是宮主的信件到了!”
拆開紙鶴,上麵朱紅小篆寫了一段話。
看完後,諸位公子都沉默了。
“最近任務可真多,我還以為能回宮去休息了。”一個人抱怨道。
“這次又去哪裡?”顧飛雲卻似習以為常,接過了信。
“這不正好嗎,揚州作坊,就在離此地不遠,剛剛建成的,半天就能趕到那兒。”
“是新搬來的那座鬼市麼?”阿雪不緊不慢道。
“是揚州作坊。”溫行止道,以為她聽錯了。
“沒錯,我前幾天聽到個樹妖在談論這件事,一直想找個時間逛逛。”阿雪道。
“聽到樹妖談論?”眾人以為他在信口胡言,都將信將疑。不過看在溫行止的麵子上,不好趕他。唯有方如玉,陰鬱的目光掃過,眼裡透著懷疑和不信任。
“阿雪,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溫行止麵露驚喜。她心想,阿雪神通廣大,有他去的話就不怕遇到什麼妖魔鬼怪了。
“你們確定要去?”阿雪輕笑,無所謂的語氣,“出了事我不保證。”
眾人相互對視,無人吭聲。
方如玉突然道:“你怎麼證明你是好人?我們憑什麼信你?”他的聲音尖銳而嘲諷,看來斷指一事讓他受了不少刺激。
“方兄,阿雪他不是壞人,你不信他總該信我吧?”溫行止看不得阿雪受質疑,連忙出來維護。
方如玉冷哼一聲,“我確實連你也信不過,溫華。你自從加入幻雪宮以來,都做過些什麼心裡沒數嗎?”
這一番話說的眾人紛紛避開目光,不與旁人對視,生怕泄露什麼神情,引火燒身。
溫行止也怒了,袖子邊緣露出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嘴唇發白,“我做了什麼用不著你管!”
眾人看不下去,多少上來委婉地勸他們,反觀之阿雪,反而在一旁抱臂看戲,唇角微彎,笑意卻不達眼底,與他對視久了,反而讓人害怕。
等人的冷靜的差不多了,阿雪才懶洋洋地開口:“我話放在這裡,今晚想去的就跟著,不想去請隨意。”
到了晚上,即使白天有人嘴硬說不肯去,堅決站在方如玉的立場上,結果這時候還是偷偷跟來了。十幾個人中約莫來了有一半,方如玉沒有來。
“你們人類,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誠實的很。”阿雪輕聲笑著,語氣裡的嘲諷之意不言而喻。
“咳咳……”溫行止猛地咳嗽起來,“阿雪,這話不是這麼用的。”
他主動忽視了他口中“你們人類”,實則心底已經認定了阿雪不是人類。其餘人與阿雪並不熟,跟在後麵離了兩三步的距離,竊竊私語,溫行止不知他們在說什麼,但怕惹阿雪生氣,悄悄望了一眼,隻見他唇角的弧度似乎更大了一點。
走了幾步,離客棧不遠的地方有個小樹林,阿雪走過去時,抓住了溫行止的手,囑咐了一句:“彆鬆手,不然我也不知道去哪兒找你了。”他左手抽出彆在腰間的扇子,在空中虛畫了一個圈,地麵上便對應的出現了一個大圈,一腳邁了進去,溫行止隻覺得天旋地轉,腳底下的路在快速收縮滑動,再一眨眼,四周景象瞬間變化,自己已經不在原先的小樹林裡了。
溫行止垂眸看著自己被牽著的手,觸感果然是熟悉的冰涼。
其餘幾人也跟著進了圈子,一瞬間被轉移到這裡,個個麵露驚奇。
“鬼市在午夜時分開啟,普通人正常是進不了的。”阿雪道。
眾人隨著他往一個方向走去,有人問道:“阿雪……公子,我們要怎麼進到鬼市裡呢?你剛才說普通人進不了。”畢竟是少年心性,對阿雪全然沒有了剛開始的敵意。
“我自有我的辦法。”阿雪鬆開溫行止的手,輕搖著折扇。
溫行止的目光很快被他的折扇吸引去,那是一柄鎏金扇骨,紫粉撲蝶的扇麵,周圍露出玄鐵的尖刺,掛著一尾流蘇,製作精巧,看起來十分華貴。
“到了。”在一棵老榕樹旁,阿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