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黎幾人相視點頭,心下了然這井中之毒應該就是張戍邊下的沒跑了。
隻有下毒之人,才能知道這井水中有砒霜劇毒,才會做出如此劇烈的反應——他這會兒匆匆出門,無非是要去給自己催吐。
幾人穩住未動,畢竟這種方法,隻能試探出誰下了毒,卻並不能算作證據。想要真的捉他定罪,還需得套出他的話來,又或者真的尋到他買藥的證據。
張戍邊離席後,沒了熱絡氣氛之人,宴席一時停滯下來。
“三哥急匆匆去做什麼了?”張婷婉歪頭問張季疆。
“我也不知,府上事務繁雜,許是有什麼急事。”張季疆說著飲了口茶,轉頭問傅昱:“傅少卿,您剛才說昨日發現了妖,解開了井水變紅之謎?”
傅昱道:“正是。”
張季疆擱下茶盞,問道:“那我在二哥院中看到鬼影一事,有沒有線索?那鬼影……會不會真是母親還魂?”
傅昱聞言搖頭道:“此事我們所知甚少,還有待進一步調查。若四公子能詳細講一下當時情形,對我們會有很大幫助。”
張季疆點頭將那晚的事又細細敘述了一遍,與張戍邊之前講得差彆不大,無非是看到鬼影,還聽到他母親的聲音。
看來預知老者當時不僅扮成鬼影,還模仿了二夫人的聲音。隻是他為何要模仿二夫人的聲音呢?
待他講完,傅昱開口道:“首先我有一事不明:那日深夜四公子為何要去二公子府上?”
張季疆未加思索便答道:“那日我原是去二哥院中借書的。二哥藏書甚豐,書房中有不少絕版詩文,我那日便是去找他借前朝詩人王漣的詩集。”
他這話答得快速又詳儘,初聽沒什麼問題,但仔細想想,能將幾個月前的事如此迅速又詳儘的記起來,又有些奇怪。
傅昱挑眉道:“想不到四公子如此愛惜下人,借一本詩集也要深夜親自前往。”
張季疆聽出這是在懷疑自己,解釋道:“那詩集是孤本,下人去要二哥未必會給。當時第二日便有詩會,我才不得不深夜親自拜訪。”
傅昱點頭,意味深長道:“四公子放心,我們定會將此事查明。實不相瞞,我們昨天在花園假山中,也看到了一處鬼影,或者說是人影更加合適。我們已經發現了一些線索,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其中關聯。”
張季疆神色明顯閃過一絲慌張,端起盞來,連喝了幾口茶。看來昨日假山上的鬼影,確是他無疑。
張婷婉一直在埋頭吃飯,聽說假山上有人影閃過,抬起頭問道:“那假山中的人影,會不會是大哥?”
進這侯府一天多,終於有人提起了長子張伯安。
“哦?為何有如此一問?”墨淵試探道。
“想必各位知道大哥在十多年前突然失蹤一事。隻是我一直覺得大哥不是那種會突然離家出走的人,他的失蹤定是有苦衷的,若有機會,他肯定會回來的。”張婷婉眼神堅定。
“看來小姐與這位兄長感情深厚。”鹿黎道。
張婷婉點頭笑了笑,“我年幼時,算是兄長的跟屁蟲。修習劍術武功,亦是他帶我入門。”
張伯安不以世俗的女德約束她,還願意教她劍術,待她亦師亦友,難怪五六歲時便分彆的人,如今卻仍時常惦念。
“小姐記憶中,大公子有沒有比較特彆的外貌特點?或者是否受過什麼傷?我們捉妖行走世間,萬一遇到也好認出來。”
鹿黎這麼問,一方麵想是問出張伯安的某些特征,好進一步確認那具骸骨的身份;另一方麵,她也真心希望,那骸骨不是張伯安,而她有朝一日在捉妖路上能偶遇婷婉口中那個坦誠開明的大哥,把他帶回這侯府中與她相見。
張婷婉思索片刻,搖搖頭道:“那時我太小,大哥的樣貌已經記不清了,隻能隱約記得大哥有輕微的反頜。”
鹿黎聞言,心下一沉。
那具暗室中的骸骨,確實有輕微反頜之狀,再加上禦賜玉佩,可以確定暗室中的白骨確實就是張伯安了。
正當這時,忽聽院中一陣嘈雜,幾人神色微變,紛紛起身出院中查看,正見一仆從迎麵奔來,一邊跑一邊喊:“不好啦,不好啦,三公子,他,他死啦。”
眾人趕到時,張戍邊倒在去往宴客廳的路邊上,一群仆人圍著他驚慌失措,卻沒人敢靠近。
傅昱疏散了眾人,上前查看,隻見他唇色發烏,嘴邊堆積著一些白色泡沫,很明顯是中毒而亡。
可是他說那豆腐羹中用了井水,隻是為了詐出在井中下毒的真凶而扯得慌,那豆腐羹實際上根本無毒。
他是被誰毒死的?
張戍邊的妻子領著幼兒跑得慢些,這會兒剛到了現場,一見到他的屍身兩人頓時慟哭起來。張戍邊的兒子掙紮著要上前去看看父親,卻被母親攔住靠近不得。
那幼子情緒激動,又哭又喊,張季疆蹲下身來,將他攬進懷中,輕聲安慰,這才緩和了些。
張婷婉此刻也麵色煞白有些不知所措。
阿時湊上前一看,頓時慌了:“他是中毒而亡?剛才那頓飯裡該不會有毒吧!”
傅昱細細察看了張戍邊的死狀,搖頭道:“應該不是剛才那頓飯的問題。他中的是砒霜之毒,從入口到毒發要一兩個時辰。”他站起身來對眾人道:“張戍邊應該是在宴席開始前就已經中毒了。”
傅昱吩咐副手將張戍邊屍身運回衙門詳細驗屍,又托墨淵和鹿黎去詢問下人,確認今日與張戍邊接觸過下人們是否有下毒的可能性。
之後他轉身對眼前幾人道:“請諸位跟我去一趟客院,將今日上午做所之事細細道來。”
墨淵和鹿黎將府上負責飲食飲水的下人和張戍邊院中的仆從統統集中在了正院之中,由小柳和阿時負責看管,他們兩個則在宴客廳挨個問詢。
兩人一直從下午審到夜深,院中還餘了幾人。
這一圈詢問下來,收獲不大,早餐是辰時由灶房統一送去張戍邊院中的,張戍邊與夫人孩子一同用餐,夫人孩子都安然無恙,可見毒並非下在了早餐之中。
見鹿黎實在有些累了,墨淵讓她在旁邊矮榻上休息片刻,自己將院中餘下的幾人審完。
她確實疲憊,便依言倚在矮榻上歇著。這一歇困意上湧,竟很快便睡著了。
又是熟悉的夢境——兄長與她持劍而立,怒目相視。
隻是這次,他說的話變了:“鹿黎,我已經掌握了你串通妖界太子危害仙界的證據。按我說的去做,否則,他就完了。”
循著他指得方向,鹿黎看到墨淵竟被綁了手腳,架在絞刑架上。隻要兄長一聲令下,旁邊站著的劊子手便會拆下墨淵站的木板,他將會被活活吊死。
“按我說的去做,或者永遠見不到他。二選一。”兄長語氣決絕。
與此同時,她聽到墨淵在喊:“不要聽他的,殺了他!殺了他你才能自由。”
鹿黎沉默良久,舉劍向前刺去。
“鹿黎,醒醒。”夢境被墨淵的輕喚聲打斷。
她睜開眼睛,看到墨淵正坐在她身前,笑著看她。
“審完了?”
“嗯,沒想到,能有意外收獲。”墨淵道。
“什麼意外收獲?”鹿黎一下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最後那幾人是張戍邊院中的仆從,他們說經常看到四公子來找侄兒和嫂嫂聊天嬉鬨。今日還看到他送了一盒名貴點心給嫂嫂。”
鹿黎聞言有些不解:“這算什麼意外收獲?隻能說明張季疆對嫂子和侄兒和善。”
墨淵扶額苦笑,“你啊,真當是塊木頭。一般兄弟對嫂子都講究避嫌,他這般已經不是與人和善的程度了,是要敲人家牆角了。”
鹿黎聽後,琢磨片刻,恍然大悟道:“我說呢,怎麼張戍邊的孩子跟他一點都不像。這麼說來,確實有些像四公子的!”
墨淵沒想到這塊小木頭,不點不開悟,一點竟然悟出個大的來,趕緊道:“這話不可亂說。但如此看來,四公子和三公子之間定然是有些糾葛的。”
鹿黎腦中浮現出剛才夢境中的情節,靈光一閃道:“你說會不會是張戍邊知道張季疆和妻子的私情,以此威脅他幫自己做事?”
“做事?”
“嗯。”鹿黎點頭道,“張戍邊先是出於某種原因在井水中下毒,卻因為井水突然變紅,導致失敗,為了不讓人發現這個流產的毒殺計劃,他將井口封鎖。然而現在大理寺派人來探查,很有可能要查這口井,他說不定就是以妻子作為威脅,讓張季疆扮成鬼影分散我們的注意力。”
如果當時沒有看到假山上的鬼影,很可能傅昱當場便會要求查驗古井。張戍邊沒有想到,其實傅昱早就私下命人在他們離開不久便將古井解了封。
墨淵覺得這個假設雖然大膽,但又有能解釋清楚很多事,點頭道:“說不定真如你所推測的這般。”
他說著抬眸見鹿黎睡得額前發絲有些淩亂,自然地抬手幫她梳理幾下。
小柳和阿時確認院中之人全部審完,剛從院中回來,一進門便看到墨淵和鹿黎在矮榻上相對而坐,墨淵竟伸手撫弄她額前的頭發!
“咳咳……”阿時乾咳兩聲走近前來。
墨淵這才發覺此狀有些曖昧,收回手來。
“沒事沒事,不必解釋,我懂我懂,都是為了探案嘛。”阿時蹭到墨淵身邊,陰陽怪氣道。
“誰說我要解釋了?”墨淵說著,施妖力封了阿時的嘴。
阿時一陣掙紮,剛要上前去拉鹿黎,用眼神示意她為自己說幾句好話,突然聽到外麵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幾人跑出正院,見路上多了不少衙役,他們拽了一個打聽,才得知竟是張仲定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