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他肯定道，“這裡是我的記憶。”
“隻不過——”
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滯頓，“這段記憶過去太久了，我沒有辦法精準地控製時間....”
穆衍心裡升起了一絲不安：“這麼說你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不知道。”青祈會破天荒地搖頭道。
似是感受到了穆衍的急切，青祈會笑道，“不用著急，不會等太久的，可能...就差了幾天時間？”
穆衍點頭，他既然這麼說了，她也隻能嘗試著等一等。
然而，這一等，就是十天時間。
就在穆衍開始懷疑這法術是不是出了差錯的時候，她終於遠遠地看見另一個“青祈會”正朝著他們逐漸走進。
“青祈會”掌上托著一個微弱的魂識，那魂識極其脆弱，好像一不小心就會徹底消散，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也走得極慢。
當回憶裡的“青祈會”好不容易靠近了古樹，穆衍望著一左一右的兩個青祈會，一個是過去，一個是未來，突然覺得十分奇妙。
等了許久，他才長舒一口氣，施法將魂識送到樹上。
然而穆衍卻忽然皺起了眉，“這樣破滅的魂識，說是魂飛魄散也不為過。”
“魂識碎成這個樣子，是連忘川都進不去的。”穆衍忍不住補充道。
但能讓“青祈會”這樣小心的嗬護，這位“魂識”又是誰呢？
不過，這畢竟是他的私人情感，穆衍總不好多問。
但比起好奇，穆衍隱約記得，天界規定，即便身為神明也不能肆意乾涉生死之事，可他這樣做不正是插手凡塵生死嗎？
穆衍一邊想，一邊探究地往“青祈會”望去。
事實也確是如此，沒多久就他就糟了劫難。
神殿裡上一根粗大的鐵鏈貫穿天際，鎖鏈的另一端被無形的力量牽引形成囚籠，一道身影跪在刑台上，身姿筆挺。
不知過了多久，神殿裡結起了冰霜，以“青祈會”神明之軀居然也被凍得泛紫而僵硬。
這時，神殿裡終於有了人來。
“你可明白了？”說話的人滿眼慈悲，聲音卻又有幾分嚴厲。
“青祈會”跪得端正，口中的話卻字字鏗鏘，毫不相讓地反問：“神君大人，擁有力量卻不能使用，若作人無能為力，做神亦隻能袖手旁觀，那麼二者何異？”
這般執拗的模樣倒是讓穆衍想起他當初闖入忘川討酒時的樣子，如今看來，竟是從幾千年前就是如此，頓覺笑意。
穆衍笑意還掛在嘴邊，便聽一道清涼的聲音在耳邊問：“怎麼？阿衍見我罰跪竟生歡喜？”
一抬頭見青祈會本尊，穆衍趕緊捂嘴，拉平嘴角：“怎會？”
“我不過是敬佩神君直言之勇罷了！”她趕緊挽回道，“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才不自覺外露為喜。”
“阿衍，始作俑者之人還是莫要笑了。”
“你說什麼？”穆衍含糊地問。
然而，青祈會卻不答了，接著隻見神君歎了口氣，朝回憶裡的“青祈會”道：“你救一人，便是入了她的因果。”
“你為一人背棄眾生，便是將天下的福祉均予一人，她可受得起這樣的福澤，你可承得住這般的因果啊？”
“你隻見一人之苦，舍了大局，終究隻是靈力為神，並無神明之心。還是下凡去曆練曆練吧。”
……
穆衍明白了青祈會之所以會是眾神眾唯一幸存之人，定是因為天罰降臨之時他尚在凡間，沒想到本來是懲罰卻反倒幫他躲過了一劫。
這可真是禍福難料啊！穆衍想。
隨著“青祈會”下凡，幻境中的時光似乎變得更快了起來。
隻是一直麵不改色的青祈會竟開始變得警覺起來。
看出他的反常，穆衍問：“接下來到了關鍵之處了？”
青祈會凝重道，“你也看到了，我被罰到了人間，而這也是我在天界的最後一段記憶。從此時起，你接下來看到的便不再是我的記憶了。”
-
是日。
穆衍和青祈會繼續如往常一般留在幻境中。
穆衍看著夕陽絢爛而瑰麗，映照半邊天空，幽幽吐了口氣：“看來今日又隻是尋常的一天。”
青祈會正欲點頭，卻兀地止住了：“你瞧，那是誰。”
穆衍順著他的目光瞧去，隻見孟婆商絳正滿臉笑容，步履輕快地往神君殿而去，這看起來就隻是一次尋常的述職。
天界的神仙們一切如常，誰都不會料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但是穆衍卻雙目微凝，突然變得警覺起來。
作為經曆過的旁觀者，她一臉鄭重是因為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了：
天罰降臨，天君帶領眾神抵抗天罰，商絳封印了天神道，然後再也沒有回來，也是從這一刻，穆衍成為忘川新的神明。
直到親眼看到業火焚燒，天崩地裂的景象，穆衍才終於明白了千年前是怎樣一場慘烈的禍事，需要天上一眾神明以身相抵。
青祈會不由分說地攥著她的手往高處避去：
“當心點。回溯之法雖然能歐重現當年之況，可是也受天地法則約束，所以裡麵的法術卻依舊能傷害到你。”
“也就是說，我若在這裡受了傷，出去之後這些法術仍舊會反噬到我自己身上？”穆衍問。
“沒錯。”青祈會答。
穆衍點頭，這麼算起來，還是她的三生石好用些，畢竟看到記憶可不會受傷啊。
隻可惜，這些眾神已經灰飛煙滅，是用不了三生石的。
穆衍歎了口氣。
知道這業火對她有威脅，穆衍便更加謹慎了幾分，她跟著青祈會一路爬上幻境中的最高點後，才放下心往下俯視。
這個時候，天界業火已經燒成了一片，而神君身後也聚集齊了諸多神明。
“孟婆，請使用秘法立即召回所有已經登記再凡間曆劫的神明。”
他轉身向商絳吩咐完，又立即向身後的眾神道：“天罰一旦蔓延至六界，必是生靈塗炭之時，我請諸位則一同出手抵禦天罰。”
“是。”眾神領命，紛紛祭出各式法器。
看著商絳逐漸召回凡間的神明，穆衍朝青祈會問：“既然阿絳已經召回了凡間曆劫的神明，為何你...”
“那時我不過是一個剛剛飛升的小仙，沒多久就被罰下人間，許是飛升不久還未曾登記。”青祈會遲疑道。
穆衍點點頭，也隻能這樣解釋了。
話音剛落，神君已經在空中祭出了一塊豔若雞冠，色如凝血的玉石。
看著空中的法器，青祈會一眼就認了出來：“赤玉墜！”
“這就是赤玉墜？”
穆衍遠遠看去，隻見空中的玉石極致精巧，發出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半方天空。
“沒錯，赤玉墜有正本清源之效，可除一切魑魅魍魎。”
青祈會解釋道，“用來對付業火也算是恰當。”
親眼見到神君用赤玉墜撐開一個法陣，穆衍道：“神君已將赤玉墜封在了坤北方位。”
“既然已經知道了陣眼，我們快走。”青祈會猛地帶著穆衍向後退去。
幾乎一瞬間，天罰的法力波衝擊席卷到整個神界，青祈會剛退到一半，卻猛地吐出一口血來，臉色也幾乎變得蒼白透明。
“你怎麼樣？”穆衍看見他嘴角的血，趕緊扶住他往後閃。
“無妨。”青祈會抹去血跡，抬頭往眾神處看去。
天空中，商絳突然從眾神隊伍中脫離出來，直接衝上前來對著神君道：“神君，此次天罰的威力前所未有，已經有不少神明堅持不住了。”
“未免萬一，請許我封印住天神道。”商絳決絕道。
“也好，隻是世上可以沒有天界，卻不能沒有忘川，孟婆你——”天君遲疑著。
然而，商絳卻淩厲地打斷了他：
“不必擔心。我已經為忘川尋到了一位新神，我若出事，她自會接任。”
商絳徒手捏訣，轉眼間便已經飛身到了天神道前。
也是在這個時候，穆衍突然被一陣看不見的風包裹住，這陣風來得如此突然，以至於穆衍完全沒有料到，她就被徹底定住了。
穆衍瘋狂眨眼，若是能夠開口，她一定會立即問青祈會這是在做什麼。
可惜，她現在彆說開口了，連手指都動彈不了。
青祈會突然衝穆衍露出一個暢快的笑意，輕聲道：“阿衍，其實我瞞了你一件事情。”
“今日我出不去了。”
不用穆衍回答，他就自顧自的說了出來。
“昔日一眾天神所做之事，今日亦需如此。”
青祈會望著眼前的一片火海，火光在他眼中瘋狂跳躍，“不過，不必擔心，這天罰畢竟隻是重現，威力沒有那麼強，隻需我一人足矣。”
穆衍眼睜睜看著青祈會張開了一個熟悉的結界，這個結界和天君張開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噬魂陣的一種，威力巨大能封鎖方圓千裡，隻是一入此陣，神魂俱散。
他落入結界之時，一隻青鳥掙脫一切，悄然停在穆衍了麵前，在她麵前不停地撲騰旋轉著。
穆衍張開手去接它，可是卻隻接到了一片虛無。
青祈會的身影漸漸湮滅在穆衍眼前，她隻感受一股吸力猛地朝她湧來。
不知怎的，她眼中忽然間噙滿了淚。
“青祈會！！”穆衍跪坐在仙鶴白虎殿中，腳邊是掉落的仙鶴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