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眼前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青山,它孤零零地落在一片開闊的平地裡,就好像是上古書籍裡寫的那樣:

一座神山從天而降,鎮壓了一隻妖怪。

想必那座山也與眼前這座山一般突兀詭譎,穆衍凝神望去,隻見一團團薄霧半遮半掩地環繞著整座山脈。

她往前每走一步,眼前的霧氣便輕盈地後退,然後靈活地散開一小段距離,穆衍沒來由地覺得這座山就像是活的一樣,在邀請他們進入。

穆衍揉了揉眼睛,一座山怎麼可能是活物?

她略一思索後,突然間驚出一聲冷汗,唯一的可能是:

整座山其實都掩藏在幻境之中,玄遠方才破除的僅僅隻是最外麵的一層幻象!

穆衍驚愕之下隻覺得不寒而栗,這種地方但凡有一點疏忽,恐怕都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穆衍有點明白青祈會為什麼會失蹤了,她情不自禁地歎道,“所見非相,皆為虛妄,這域北紫貂一族對幻陣的掌握實在是出神入化!”

此前一直漫不經心的玄遠此刻也已經繃緊身體,一副打起十二分精神的模樣。

他神色肅然,明明已經是第二次看見這幻陣了,但震驚之色依舊不亞於初次看見!

“若論對幻陣的掌握,妖族之中無人能出其右。”玄遠答道。

穆衍和玄遠對視一番,終於踏上了這條蜿蜒的山路。

穆衍甫一放開手中的鳳羽,它便化成了一團光暈迫不及待地往前竄了出去,穆衍和玄遠跟在後麵,一邊尋著路,一邊破開幻陣。

一路上,霧氣不斷地散開,似邀請又像是在歡迎。

這裡麵看不出時間流逝,更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山裡迷霧四起,眼前景色也倏爾轉變,就連眼前的景色也難以判斷是實是虛。

他們穿梭在無眠山裡接連不斷地又遇上了大大小小數十個迷陣,若非玄遠還算是來過,認得些路,穆衍隻怕是要耗上不少時間。

這時,穆衍站在山隘處往下望的時候,約摸著能看出他們已經從山腳爬到半山腰上。

玄遠剛施訣打破一個迷陣,他為了防止不慎掉入幻陣之中,一路上他的精神時刻保持著高度警覺,現在幾乎已經快到達極限了,整張臉都慘白如紙。

“又是一道山中迷陣!可見四時之景,故有萬千變化!”玄遠氣恨地喊道。

“應該快到了!”穆衍雖然出聲安慰他,但她自己委實也好不了多少。

穆衍隻覺得這一輩子都未曾見過這麼多幻陣,域北紫貂族實在是大手筆啊!

然而越是如此,穆衍心裡就越是不安,忍不住猜疑——用這麼多幻陣罩住的無眠山裡究竟有什麼東西?!

二人被接連不斷的幻境擾得暈暈乎乎地,疲乏地在原地休息了片刻,才再次動身。

好在此時,鳳羽的光已經格外璀璨了——遠遠看去,就像是掛在空中的一輪小太陽!

穆衍和玄遠被這唯一的好消息鼓舞著,越往裡走,竟然覺得溫度正極其詭異地迅速降了下來,幾乎在一瞬間,溫暖就被抽走了。

風霜刺骨,寒氣一絲絲地浸透了穆衍的衣衫,她隻好蜷縮著將外袍裹得更緊了些。

然而,寒徹刺骨的狂風卻一點也沒有停止,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最後一絲溫度也被風抽離消散,整個人簡直如墜冰窖!

在冰霜和極致寒冷的刺痛中,穆衍唇色發白,哆嗦地向四周張望,“我怎麼覺得這裡有點不太對勁?”

“是有點不對勁。”玄遠的衣袍已經被厚厚的一層雪濕透了,他咬著牙,四處張望,“那裡是什麼聲音?”

聲音?

穆衍沉默了,因為不用仔細聽,那聲音也很明顯——那是千萬道交織的嘶吼聲,嘈雜異常。

“快看下麵!”玄遠忽然抬手指向下方,萬丈虛空,陡峭的崖壁之下,那裡是一處山穀。

穆衍順著他指的方向向下望去,隻見遼遠的天際下,廝殺聲排山倒海般傳到耳旁,隆冬的荒野上累累枯骨,橫屍千萬的血腥之氣更令穆衍心驚膽顫。

這是一場戰事!這裡宛若是無間的煉獄,鼻尖彌漫著粘潮的血腥味,她幾乎本能地作嘔。

玄遠本就是沙場中人,這種場麵倒是已經見慣了,隻是指著不遠處的廝殺場,麵色凝重地問,“怎麼回事?那些是什麼人?”

穆衍勉強壓住胸腔的不適感回答他,“看著不像妖族。”

然而緊接著,她就臉色巨變,驚駭道,

“青祈會?!”

曠遠的荒原上雪花飛舞,她隻是在餘光裡朝那個將軍多瞧了一眼。

兩軍對峙,陣前的男子右手持長劍,堅定而孤勇地站在萬軍之前,衝在列陣的最前方,殺伐之氣異常淩厲。

穆衍卻怔愣在原地,印象中的青祈會從來都是一身飄逸的金色衣袍,她從來沒見過他在戰場上的模樣,更沒見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他自馬背上翻身滾落,長身玉立,但穿著的銀甲早已經血跡斑斑,雙膝也似乎血流如注,全靠左手撐著一柄鐵戟站立。

眼看著麵前不斷地有人衝鋒過來,又有人不斷地倒下……

他用最後一分力氣將鐵戟刺入敵方將領的胸膛,敵人的血和他的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了。

說來奇怪,分明前一刻,穆衍還覺得霜寒的隆冬冷的刺骨,可現在,她竟然又覺得灼熱,簡直令人心焦。

她站在覆雪的崖壁上,鵝黃色的衣擺被刺骨的寒風吹得獵獵翻飛。

她自半山腰飛掠而下,幾乎同時,玄遠也落在了她的身邊,他召出刀劍,術法綻出無數道寒芒,在空中轟然炸開,很快就劈出了一條路來。

穆衍身形一閃,直奔青祈會而去。

“青祈會!”法術變成的霜劍在空中閃著冷冷的寒光,一劍刺穿剛衝過來的士兵,覆著寒霜的刀刃再次抽出來時已被鮮血儘染。

緊接著,又毫無限製地從空中爆裂,化成無數道更小的鋒芒,將圍住他的士兵一一洞穿血肉。

做完這些,她才費力地抽出手,一把攙扶住青祈會的手臂,把他使勁往上拽。

然而,青祈會不停打滑的身體卻用更重的力道將她拖得跪倒在地。

雙膝磕在地上的那一刹那,她便感受到了粗糲的砂石和血泊正磨著她的雙膝,但穆衍已經顧不得自己了。

她費力地直起身體,旁邊的人全身的重量都搭在她的身上,沉甸甸地,穆衍已經不確定此刻的青祈會究竟還有沒有意識了。

好在玄遠終於衝到了他們身邊,一一擋住刺來的兵刃。

穆衍終於騰出手來,此刻,青祈會臉色蒼白,似有寒玉,不帶一絲血氣,顯然已經失血過多,她顫著指尖去探他的鼻息。

一絲極其輕淺的吐息拂過她的指尖,青祈會仿若有所感應似的,雙眼微顫,費力地扯出一絲縫隙,向穆衍望來。

然而,她卻忽然一震。

這是一雙輕佻的桃花眼,穆衍已見過多回,以往這雙眼睛總是含笑地望著他,有時候是戲謔,有時候很灑脫,還有時候則會更溫潤幾分。

卻從來沒有如今日這般陌生地望向她——如此漠然,又如此肅殺,如果說裡麵還有什麼旁的情緒的話,那就是對眼前這場戰事的濃濃執著。

除此之外,再無旁的任何東西!

穆衍有一點恍惚,隻聽玄遠先一聲喝道,“穆衍,這裡太危險!先帶少主走!”

她這才反應過來,將青祈會扶到玄遠背上,自己則伸手拔劍。

出鞘的鳳衍劍泛著刺骨的冷光,寒日的暖陽從雲層裡顯現,陽光四射,她的劍芒卻比太陽還要刺眼,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震倒了一大群人不顧死活衝上來的人。

她在前麵開路,玄遠背起青祈會跟在後麵,他們保持著這個陣型一路從散亂的士兵中衝了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震破天際的廝殺聲被遠遠地拋在後麵,周圍已經漸漸變得人煙稀少,穆衍側耳聽著無聲無息的寂靜。

她心想,他們終於是遠離戰場了。

此時,玄遠俯下身輕手輕腳地將青祈會平放在地上,他拍了拍青祈會的臉,“少主?”

然而,下一刻,他就立即被穆衍嫌棄地趕到了一邊去。

穆衍俯下身查看著青祈會的傷勢,淡淡的血腥氣撲麵而來,他身上的刀劍傷口或淺或深,最深的一道傷口延伸到背脊,雖然皮開肉綻,卻終究隻是些普通的皮外傷……

她忽然皺起眉,神情十分困惑,“我為何察覺不到他身上的法力?”

玄遠蹙眉,也靠近了些,“我來看看?”

他的神識仔仔細細地自青祈會身上掃過,一遍又一遍地探尋,最後終於認命道,“我也察覺不到一絲法力。”

玄遠皺了皺眉,“而且,這些傷都隻是凡間兵刃造成的,少主怎麼會被這種兵刃所傷?”

他簡單地捏了一個訣,嘴裡不停地念著一串咒語,青祈會身上的傷口便在瞬間愈合,連疤痕也沒留下。

剛才情況緊急,他們誰也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可是現在,這些疑問一個個躥了出來,又找不到答案。

玄遠話說得沒錯,造成這些傷口的既不是什麼特殊的法器,也不是什麼被賦了法力的兵刃,怎麼可能傷到青家堂堂少主?

穆衍低頭思索,又赫然間驚顫地抬起頭來,隻因她突然想起,從始至終,青祈會竟然沒有使用任何術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