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申玉潔和黃毛同時瞠目結舌。
這誰能發現啊?
“沒有發現……我有點近視。”申玉潔有點不好意思。
陳漠河看向黃毛,黃毛虛弱地道:“彆看我!要是我認出來了那什麼棒棒糖是小刀,闖哥能認不出來?”
“你們沒找到小刀怎麼跑出來的?”輪到陳漠河疑惑了。
“用一片碎玻璃。”
小刀都送到眼前了,還要去撿碎玻璃……算了,可謂是半點默契也沒有。
黃毛虛弱非常地道:“快走吧。”闖哥還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虎視眈眈。
陳漠河道:“不用了。”
黃毛看了眼站在一堆東倒西歪的殘兵敗將之中的闖哥,問道:“他不會收整舊部,馬上再追上來嗎?”
“他可以試試。”陳漠河砸砸嘴:“可惜了,剛才沒有仔細嘗棒棒糖的的味道。”
“棒棒糖?你這是在用棒棒糖打我的臉?”
闖哥站在花園中間衝陳漠河聲嘶力竭地喊,將陳漠河對自己的不屑一顧,他對棒棒糖的依依不舍,視為一種蔑視。
“都給我站起來!一幫沒出息的家夥!”
他狠踹了一腳一個趴在地上的屁股蛋子,又蠻橫地揪起來一個捂著屁股倒在地上的梳著臟辮的小夥子。
如果不是情況如此危急,可能黃毛會覺得他的頭型又時髦又帥氣,還有彆有一幅另類的叛逆氣質。
當然,說起叛逆,在場最為叛逆的要數陳漠河。
而且他的叛逆總是不分場合,無視對象——對於任何一個想要淩駕於他之上、想要命令他、領導他的人,隻要不合心意,他都會像對付一個浮在遊泳池水麵上的皮球一樣,在漫不經心地遊戲之中用爪子抓破,再按沉在水裡。
此時,這個不長眼的可憐皮球,自然是闖哥。
陳漠河笑道:“闖哥,你們這一行,太有出息也不是什麼好事情吧!”
他背後閃出來紅藍交雜的光芒,先是從他校服的邊緣閃出來一點點著色的亮度,然後越來越盛,最後完全將他整個人籠罩住。
緊接著,好幾輛警車的車燈斜刺裡衝出來。
“有警察?那你還和他們糾纏那麼長時間?”黃毛挑著眉問陳漠河。
“還不是怕他們傷害你們兩個人質?”
闖哥剛剛損兵折將,現在前路未卜。
他臉上青白交加和這紅藍光芒交相輝映,倒是十分好看。
此時,另一個,不,兩個,比大蔥還麵無人色的人,集中在了鵬舉樓一樓的會議室。
今天沒有會,會議室裡隻有三個人
林順順焦急地來回踱步,加速的節拍器一樣的腳步聲,聽得周黑雨心裡發慌。
“您彆走了,不是都有解決方法了嗎?”周黑雨挑眉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女孩兒,正是剛才蘇臻口中那個人。
這發型,這身高,這體態,又換了一身校服,不得不說,背影確實和自己挺像的。
“但是陳漠河可能不承認啊。”林順順知道這是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他不承認有什麼的?”周黑雨明知故問道,“把這姑娘往晁校長跟前一推,就說昨天和陳漠河約會的是他女朋友。”
她現在成了雙麵間諜,一邊幫著陳漠河開除,一麵給不知情的林順順出法子。
林順順摸了把臉,他焦慮的時候喜歡抹臉,這能激發他的靈感。但是此時他連著抹了好幾下,臉皮都要抹禿了,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來。
“陳漠河隻要堅稱眼前這位不是自己的女朋友,昨天和自己約會的是個貨真價實的男生——晁校長就可能以敗壞校園風氣為由強迫他轉學,他就還是能達到目的了。”
林順順解釋了一遍顯而易見的失敗邏輯:“他這一轉走,新校區恐怕就泡湯了。”新校區泡湯了,金校長還不知道怎麼懲罰他。
他把生氣的矛頭對準周黑雨:“你不是說什麼……讓他留下的最好辦法就是先給他離開的希望嗎?現在砸了吧?”
“我也隻能先給他希望啊,留下還是要靠您的啊。”周黑雨理直氣壯地道。畢竟現在既然已經到了互相推卸責任的環節,那還給彼此留什麼情麵呢?
周黑雨又雪上加霜了一句:“況且我都拖了這麼長時間了,新校區還是沒談下咯,那隻能怪您……怪學校了。”
林順順的精神狀態從心急火燎的無可奈何,逐漸轉變為形容枯槁的心如死灰,好像下一秒就要進棺材了。
“哎呀,說不定他腦子一抽筋,就承認了呢?”周黑雨看著林順順的青白臉色,於心不忍,隻好糊弄著安慰了一句。
“老師您彆臉色這麼難看啊,洗洗都能擺出去當菜賣了。”
林順順並沒有被安慰道:“新校區不保了,我臉色這麼難看就算了。周黑雨你怎麼回事?也一臉大白菜樣兒?”
周黑雨心虛,低下了頭。
林順順:“彆給我裝蒜,昨天晚上真的不是你嗎?”
“不是,我昨天和爸媽吵架了。”周黑雨頗為無奈,此時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了,“況且今天就是我站在他麵前,他也不會承認昨天晚上和他約會的是我啊,我是女生。”
“你昨天和你家長因為什麼事情吵架?”林順順抱起肩膀,審視著她,不會是早戀吧?
周黑雨張了張口,又覺得說出來也沒什麼用,大概也是白費口舌。
可是,等等……
她的心底燃氣了一股微不可查的希望:“好吧……我說。”
林順順示意那個女孩先去晁校長辦公室。
“昨天晚上,我和我爸爸媽媽大吵了一架,然後我一晚上都沒睡著……” 周黑雨道。
“我發現,我真的想畫漫畫,想成為一個漫畫家。我想去學畫畫,但是爸爸媽媽不同意,所以我糾結了一個晚上。” 她的語氣說得上平靜,卻真實地透露出一宿沒睡的嘶啞與有氣無力。
林順順低著頭,把麵部埋在陽光的陰影裡,一股偌大的愧疚湧上心頭。
他突然覺得自己沒有擔負起一個班主任的責任。他的學生麵對著那麼難以抉擇的困難,可他作為一個班主任卻毫不知情。
他想起晁校長的話:“林主任!我看你是走入了資本的誤區,學校是育人的地方,倘若因為新校區的營建,而耽誤了對學生的教育,我們便是失去了立足的根本!”
是不是自己真的過於在意新校區,反而忽視了真正需要引導的、需要幫助的、正在泥潭裡掙紮打滾的學生。
比如眼前的周黑雨。
“所以你糾結的結果呢?”林順順沉下心來,用異常平靜的語氣問道,“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之前,就要交誌願表了,你的結果呢?”
周黑雨道:“就是,不學理科,也不學畫畫啊。”這是理所當然的。
她甚至還聳了聳肩,意思是: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還用問嗎?
她聽著自己的話音像漣漪最遠最淺的那一圈,消失在空氣裡。
當水麵恢複了平靜,原先激起波浪的石子還是在打著旋兒地下降,原先帶著氣泡,現在氣泡也消失了,沉進黑色的水裡。
當她真的將這個決定說出來,不是隨便說說,而是鄭重地說出來,周黑雨才知道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情。
喜歡,但是不僅不能選擇,甚至還要遠離。
明明有願意為之付出一生肝腦塗地的華麗夢想,但是因為不切實際,所以要被扼殺在搖籃裡。
好像她親手殺死自己養大的小狗。
親手殺死那麼可愛的、毛茸茸的、見人就搖尾巴的、會咧開嘴笑的、會蹭她的褲腳的、會等她回家的小狗。
這是親手將刺刀送進自己的胸口。
好吧,但其實,還沒完全送進去——因為林順順還沒說話。
這也是周黑雨那微妙期望的來源。
老師處於一個能和爸爸媽媽合理抗衡地地位上。
甚至有的時候,老師的建議,比爸爸媽媽的更有價值。
周黑雨想,或許……
林順順幽靈一般的聲音響起:“你是對的,周黑雨,你是對的。”
“不切實際的想法隻會讓你跳進火坑。”
他迅速高效地打開電腦,調出來一係列word、excel、ppt,用鼠標劃拉著頁麵,挑出來重點給周黑雨講解。
“你看看美術生的就業率,你再看看這個我們省的高考數據……上一屆有一個學生……”
林順順儘職儘責地用一係列表格、數據、先例、演繹歸納總結得出結論。勸說自己的學生作出最理智、最功利、最不會出差錯的選擇。
“成為漫畫家的美術生少之又少,這隻是你的一時衝動而已,你喜歡畫畫,也要等到考上大學。”
極度的失望之下周黑雨覺得這種說法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和“你喜歡這個姑娘,你可以娶她為自己的小妾”一樣有違人性。
然而林順順是一個負責任的班主任,他是為了自己的學生考上好學校。
就像爸爸媽媽也是稱職而負責的家長那樣,他們是為了自己孩子的未來人生平穩無憂。
即使壓抑演變成了痛苦,難過演變成了痛苦,痛苦演變成了傷害,周黑雨也找不到任何可以責怪的人。
她想大吼、呼號、尖叫、把天喊破,但最後隻是壓抑住胸腔內的顫抖,滿臉平靜。
“嗯,老師我知道。”她說。
“你堅定了正確的選擇。”林順順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然後轉身出去了。
如果要哭,誰願意自己的哭聲被聽見呢?
“對了。”林順順扭過頭來,“你回班的時候提醒下班長收分科誌願表。”
陳漠河有點心神不寧。
他先去做了筆錄,卻莫名發現警局的牆壁上掛著紅色數字的電子表;隨後他去醫務室處理手上的擦傷,又看見醫生桌子上的有一塊木質圓表;他被送回學校的路上,卻忍不住注意到轎車顯示屏上的時間像催促般閃爍。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申玉潔和他一起坐在後座上,都發現了他的異樣。
“沒什麼,隻是有事情沒做完。”
申玉潔又問了他們彌子瑕計劃的執行情況,陳漠河簡短答了,心中卻還是不安。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樣在意時間,他以前從來是把一寸光陰當成一寸金一樣肆意揮霍。
但今天那個不斷變化的數字似乎往日不同。
他心中的迫切催促,讓它不是一個順序運轉的數字,而是一個倒計時。
至於倒計時的末尾有什麼,他也不知道。
因為一直在看時間,陳漠河清楚地記得,他們回到學校的時間是十一點十分。
他立馬尋找起周黑雨的蹤跡。
走廊裡人影如織,大多行色匆匆。
他衝進教室,發現座位上沒有周黑雨的身影。
後黑板的通告欄上寫著:“分科誌願表今日中午12點前提交”
“誒?你怎麼回學校了?”蘇臻從外麵回來拉開椅子準備坐下。
他抓住蘇臻問:“周黑雨呢?”
蘇臻簡直被他慌亂地表情嚇到了,連連搖頭:“不知道啊,但是我剛剛去衛生間了,她不在。”
陳漠河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想等她回來,可沒過多久,還是決定出門去找找她。
結果他一出門就撞見林順順剛從會議室出來,朝他招手:“陳漠河,你過來,跟我去一趟校長辦公室,準備辦你的轉學手續了。”
陳漠河腳步一頓,跟過去,路過了鵬舉樓一樓的會議室藍色的門。
林順順剛才站在這扇門前。
那是一扇毫無特色的、隨處可見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門,僅僅是一扇用於遮擋內外視線的門而已。
甚至用於描述的詞語也匱乏到僅僅能用到:藍色的、平整的,再也找不出第三個了。
可是隱隱約約,一股海鹽的鹹味,或是一陣青澀的涼風,或是一節哀婉的曲調,正在從木質門體裡沁出來。
這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或者氛圍,正帶著悲傷濕潤的霧氣,像柔軟的輕紗一樣地飄著,在門的表麵裹上一層回南天的水珠。
陳漠河從指尖到眼角的每個細胞,都說不清道不明地被召喚。
他下意識靠近那扇普通的門,不知從何而始,他始終懸在心頭的倒計時,輕緩了讀秒的節奏。
他伸手,被蠱惑似的想要推開這扇門。
“你乾什麼?裡麵開會呢!”
陳漠河瞬間縮回伸出去的手。
“快點!”
林順順衝著他喊,抓起陳漠河的手腕,將他帶離那扇門:“彆讓晁校長等你!”
他怕陳漠河逃跑似的,抓著他爬了五層樓梯,直到晁校長的門口。
“咚咚咚!”
林順順禮貌地敲門:“校長,陳漠河回來了。”
“進來。”晁校長的聲音傳來。
林順順把門打開,卻沒著急進去,反而輕輕錯開身,讓那個背對著門站著女孩兒,露出她的身影。
周黑雨!
陳漠河心中的倒計時戛然而止。
陳漠河衝進門去,疾走幾步,想要問問她是怎樣填的分科誌願,有沒有聽從她內心的意誌,又為什麼今早……
等等,他頓住腳步。
這不是周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