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車馬河西岸人影重重,已經荒廢兩年多的驛路重鎮難得的再次喧囂。
驛路北方三百步距離上,無數的流寇正在結成陣線,市鎮西麵一裡之外,守備營的隊列陸續到達。
龐雨勒馬停在一片水田之前,舉起遠鏡向北了望,從他所處位置往東,除了驛路之外就是水田,此地靠近車馬河河道,這片沿河的地方交叉分布著水田和種魚塘,由於有兩個寨堡的存在,附近百姓留下的較多,兩年來一直有人耕種,水田中大部分都蓄滿了水,田裡還插了秧苗,其中有不少屍體,看起來剛死不久,大多分布在邊緣區域,應該是昨晚交戰被殺的流寇。
一裡之外是車馬河市鎮,東麵的車馬河市鎮比墨煙鋪大得多,沿驛道分布許多房屋,河道邊是典型的江北水陸碼頭模樣,在前年同樣被寇,大約有三成的房屋幸存。
這裡是流寇陣線的東頭,市鎮內外密布流寇,由於房屋牆體的遮擋,估算不出數量,市鎮南麵隻有少量遊騎,主陣線往北延伸,有大片水田間隔的位置人馬較少,接近城河寨的地方則又變得密集,從城河寨前,流寇陣線轉了一個方向,越過土峰寨前,向西延伸一裡有餘,便處於驛路的北方。
龐雨的遠鏡隨著流寇陣線轉向北方,鏡頭中的地形支離破碎,主要是起伏的小土坡,高度大約隻有幾米,平坦處有少量水田,流寇所處位置稍高,與驛路之間沒有任何樹木,他們分布在那些小土坡上下,黑壓壓的一片,後續的人馬還在繼續趕來,仍是如以前一般旗幟很少。
這裡顯然不是任何軍隊希望大規模進攻的地方,破碎的地形很容易使得陣型失去連貫性,互相之間難以支援。
車馬河本來是龐雨理想中的決戰處,但位置被調換了一下,在他原本的計劃中,他應該是在城河寨外列陣,痛擊驛路上無處機動的流寇騎兵,擊潰之後放出騎兵追殺殘兵。
現在成了他沿驛路而來,要進攻有兩個寨堡為依托,以逸待勞的流寇大軍,周圍的水田和塘湖反而成了他的阻礙。
在心中痛罵了兩句史可法,此時的龐雨把自己也支持修建城河寨選擇性遺忘。
前方的第二司占據了一段驛路,暫時不擔心流寇襲擊,流寇的大陣也未成形,龐雨還有布置的時間,他轉頭看向楊學詩和謝召發。
兩人看起來臉色都不好,不知是熬夜做交戰計劃的原因,還是因為看到流寇勢大。
謝召發沒有客氣,直接對龐雨道,“大人明鑒,此地雖然不利我營交戰,但同樣不利於流賊馬兵,其乘馬之利沒了,屬下已經看到許多紅衣賊子步行,應是要督陣步戰。”
龐雨讚同道,“這是流寇選定的戰場,但其實是咱們選的,從二郎鎮到舊縣裡,都不是適合流寇作戰的區域,要真說來,整個安慶都不適合他們,能逼迫他們與我陣戰,已經是咱們的勝利。”
謝召發得到龐雨肯定,似乎更來了精神,他抬起頭道,“此處有巨賊四個,以往說流寇強在行軍快速,實際他們攜帶家眷和輜重之時,隊形極為臃腫。
我營突襲二郎鎮,八賊和闖塌天精銳在前,營盤落在車馬河,酆家鋪道路堵塞,第二營連夜突擊到車馬河,他們廝養輜重無法過河逃竄,才被迫在此地背河結陣,實乃倉促應戰。”
楊學詩上來接著道,“大人,小人以為賊子雖多,但實際措手不及軍心混亂,大人昨日突襲二郎鎮,劉文秀、掃地王所部損失慘重,第二司夜間追擊至車馬河,威脅八賊老營營地,八賊曹操等部從酆家鋪連夜趕回,無論步騎定然疲憊不堪,我等去歲打到今年,從來被流賊牽著鼻子走,要尋他交戰又遍尋不得,若要說滅賊,沒有比今次更好的時機。”
看了兩人的態度,龐雨信心足了一些,此時王增祿從東麵趕來,是龐雨的塘馬傳來的,他昨晚追擊到車馬河,一直在這裡作戰,作為前方指揮官,他對地形和流寇兵力都最為了解,龐雨布陣前需要征求他的意見。
王增祿簡要介紹了流寇的部署,昨晚交戰的是掃地王所部,因為他們沒有營地,隻能在驛路上暫留,清晨時分掃地王所部往市鎮撤退,旗號之後移動到了城河寨附近,也就是戰線的中段,目前市鎮內的是闖塌天所部,土峰寨前是八大王的西營人馬,土峰寨以西則是曹操所部。
由於地形的限製,整個流寇陣線是西北至東南的弧形,陣線的中段是水田和塘湖形成的破碎地形,雙方無法交戰,部隊能行動的部分隻有驛路和西側,西側地形破碎,但王增祿認為也要比水田更容易進攻。
等他說完之後,龐雨讚許的點頭道,“第二營昨日的突擊十分重要,你推進到此地占穩了陣地,流寇數萬人被困於沿河方寸之地,又有塘湖水田,這裡更適合我們守備營作戰,謝司隸核對一下陣型。”
謝召發瞪著發紅的眼睛,將一張呈文紙展開,“因王把總昨夜推進,形勢與讚畫房謀劃時略有差池,我列陣方向與之相應,第二司為右翼,沿驛路攻防,第一司部署左翼,陸戰司和親兵司為中軍,此地不適合騎兵交戰,騎兵司留守後方,防止隘口方向少量敵軍偷襲我背後,同時作為大人說的預備隊。
因中路水田阻隔,應由左右翼先行交戰,待一路鬆動,再投入中軍至有利的一路。”
龐雨看了一眼地圖,他總共六個司,第三司留下防守二郎鎮,帶來車馬河參戰的五個司,缺第二司一個局,共計四司三局,因為缺編和減員,兵力略少於三千人。
對麵的流寇數量不能精確計算,所謂十萬流賊那是算進去了廝養和家眷,裡麵老弱婦孺占了多半,但四股大營頭在這裡,按照他們獲得的模糊情報推斷,馬兵至少有四五千,可用於作戰的步卒一萬以上,總兵力可能在兩萬左右。
但今日是守備營來攻,流寇營地中很多人力可用,普通的廝養估計也會被押上陣線,這樣估計就會有三四萬人,目前看到的規模可能很接近,也就是說是守備營的十倍,龐雨要用三千兵馬進攻三萬人。
“就這麼辦。”
龐雨等待一下又道,“但兩翼總需要一個重點,你們認為究竟應主攻西側曹操,還是東側的闖塌天?”
王增祿看了看楊學詩,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後才開口道,“屬下以為,西側山地縱橫,東側則有涼亭橋此一要道,任一側擊潰,流寇皆不利逃竄,但若擊潰曹操所在的流賊西翼,則數萬賊子儘數困於河道一線,隻有那座涼亭橋可跑,大門就算他們逃過去,酆家鋪那裡也被程副鎮堵截,最後全軍覆滅。”
龐雨思忖片刻,還沒等他決定,一名塘馬飛快的從西而來,將兩份塘報送到謝召發的手上,謝召發匆匆看過後神色一變。
他抬頭對幾人道,“兩封塘報都是從二郎鎮來的,先是第三司周把總報,隘口方向老回回所部天明前吃飯,步卒陸續營外列隊,有百餘馬兵帶千餘步卒往二郎鎮而來,沿途清理道路二郎河西有流寇列陣,旗號不明。”
楊學詩道,“看來八賊還是和老回回聯絡上了,二郎河以西那股有河流阻擋,他們攻不下二郎橋,隘口來的老回回有些威脅,八賊是自恃有兩個堡寨為依靠,不怕與咱們耗著,想等老回回攻下二郎鎮,然後前後圍攻我營。”
龐雨冷靜的道,“老回回還需清理道路,雖然他人多,但不會很快完成,再對二郎鎮進行試探,咱們有時間,不要自亂陣腳。
八賊的布陣與清流河差不多,但此地不適合騎戰,各營老賊大多都下馬了,此戰已是我們與賊子交戰以來形勢最有利的一次,本官相信周把總守得住二郎鎮,我部應繼續交戰,說第二封塘報。”
謝召發放低音量,“大人,去舊縣裡的那隊騎兵天亮前回來三個,他們說昨晚酆家鋪兵潰,賊子馬兵追殺到舊縣橋,許總兵所部已經敗逃,舊縣裡丟了。”
楊學詩和王增祿都臉色大變,他們行動的依仗,就是前後夾擊流寇,即便不能取勝,也有酆家鋪作為策應,現在程龍潰敗,他們就成了一支孤軍。
楊學詩遲疑了片刻,“許總鎮連個橋都守不住,這大人,咱們要不要繼續攻打賊子?”
龐雨臉色變幻幾次,抬頭看看幾個屬下,連謝召發也眼神躲閃,沒有剛才那麼堅定。
回頭看了看流寇陣線,人數越來越多,陣線快要成形,守備營需要儘快布陣,龐雨吸一口氣後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酆家鋪丟了又怎地,我已經將流寇逼迫於此地決戰,勝敗已不在酆家鋪,隻在車馬河。
既然他們背河列陣,咱們就成全他們,咱們從西往東打,隻要他們敗了,車馬河上隻有一座橋,看他們能跑過去幾個。”
三人聽龐雨意誌堅定,各自點點頭,守備營將繼續進攻。
龐雨緩緩道,“主攻流寇西翼,既然中路無法進攻,親兵司兩門火炮、中軍兩門火炮、陸戰司兩門火炮調派給姚動山,到位後立刻炮擊賊子西翼,打他們步卒最密集的地方,待敵陣腳鬆動後再派出步兵進攻,流寇在咱們麵前防守,本官看他們用什麼防得住火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