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4月6日銘州理工大學】
舞蹈室裡的氣氛不算緊張,但在角落裡站著的葉夢卻很是緊張。
她一遍遍念著自己的台詞,她是主角,內容不僅多,而且需要表達的情緒也層次更多,她的表演將直接影響紀寒月的演出,她的手腳都在顫抖,卻不得不強逼自己趕緊多念幾遍。
她身邊站著的男生是負責男一號角色配音的,遊學的時候他也去了,也算是認識了葉夢,但他卻並不是很服氣,葉夢的成績不是最好,口語這方麵更是毫無名氣,他不理解,紀寒月到底是聽了誰的讒言,怎麼會選擇葉夢來做女主角的配音。
他看了眼葉夢顫抖的手,似笑非笑地問:“今天可是第一次合練,你應該是準備好了吧?”
葉夢想點頭,可點頭的動作卻類似顫抖,顯得很是滑稽,惹得那個男生笑出聲來,像是鼓勵,更像是事不關己地說:“再好好看看吧,馬上輪到我們了。”
正在人群中起舞的紀寒月也很是不安,她還沒聽過葉夢的台詞,兩人倒是合了幾次的詞,但她並不出聲,隻是自己在一旁默默念著,葉夢會選擇如何表演,紀寒月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但儘管如此,紀寒月仍已經做好了準備,今天就算合練不順利,她也一定要頂住壓力力挺葉夢,就算拿罷演威脅,也要讓葉夢保住這次演出的資格。
對彆人而言可能隻是一次演出,對葉夢而言,這是她選擇勇敢後的第一次突破,能不能抓住活下去的這根稻草,就看這一次演出了。
“好了,這段可以了,我們準備一下開始合練吧。”老師拍了拍手說,眾人忙碌起來,開始準備第一次從頭到尾的合練。
紀寒月看向了葉夢,本想用眼神給她鼓勵,可她仍是那樣埋著頭,盯著手上的台詞本,似乎還在顫抖著。
她可以嗎?
音樂起,紀寒月如同冰湖上的天鵝,舞姿優雅地從一側入場,表演的是一位即將要被遠嫁他國的小國公主,正在對著河邊的景致訴說自己的不願。
馬上輪到葉夢開口了,紀寒月的心跳很快,不是期待,而是緊張,她自己也曾是葉夢,葉夢的聲音條件並不好,她很怕,若是她被眾人嘲笑,批評,打壓,她會不會害了葉夢?
此刻的紀寒月甚至有點後悔了,應該再謹慎一點,再找找她有沒有彆的興趣和心願的。
而就在紀寒月心中的鼓擂得起勁時,一個紀寒月從未聽過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發音優雅標準,感情柔軟哀怨,聲音磁性清澈,唯一的缺點是聲音一直在顫抖著。
這是……葉夢的聲音?
紀寒月驚呆了,緊接著接下來的舞步,用餘光看向了葉夢的方向,確實是她在開口。
可她自己也曾是葉夢啊,葉夢的身上怎麼可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顧不上驚訝,葉夢演得很好,她也必須表現好來。
站在葉夢身旁的那個男生皺起了眉頭,他不是沒聽過葉夢說話,她的聲音跟柔美二字根本搭不上邊,聲調粗就算了,聲音也並不清澈,她如今哪裡來的這些聲線?若不是他就站在她的身邊,他一定會懷疑是在播放彆人的錄音。
第一部分結束,眾人鼓掌,紀寒月更是用力地鼓著掌為葉夢鼓勵著,而她卻仍是低著頭,看著手中的稿子,一點反應也沒有。
“很好啊,就是女主角配音有點發抖,不要緊張啊。”
聽到老師的稱讚與提點,葉夢禮貌地點頭示意,隻是也不抬頭,仍看著手中的稿子。
直到合練結束,紀寒月顧不上換衣服,拉著葉夢就來到了更衣室的角落,驚訝地看著仍低著頭的葉夢,問:“你……怎麼發出這些聲音的?”
葉夢的聲音恢複了平時的模樣,粗糙,冷淡,低沉,低著頭對紀寒月說:“配音本來就需要演繹不同的聲線。”
可紀寒月明明就曾經是她,在她的身體裡活了那麼久,她怎麼就不知道她的身體還能如此用?
如今一看,身體隻是基礎的條件,靈魂的創造力是無窮的,而葉夢,她並非毫無是處,隻是自己默認了她的普通,所以她才會一直那麼普通。
想到這裡,紀寒月的心中很是觸動,她握住了葉夢的手,認真地告訴她:“所以,你一定可以的,一定。”
葉夢敷衍地點了點頭,鬆開了紀寒月的手,抱緊了那本台詞,依然是低著頭,語氣平淡地問:“下一次排練是什麼時候?”
“我們兩人私下多練一練吧,有一些地方配合得還不是很好。”
“嗯,那你再聯係我。”
“好。”
葉夢抱著台詞本離開了更衣室,她看起來一點也沒變,似乎還是那樣對什麼都不感興趣的樣子,可紀寒月從她的表演感受到了,她已經選擇了未來。
她想活下去試試,人生會不會從此再不一樣。
她很勇敢,葉夢,那個給了她第二、第三、第四次生命的生命,她是那樣勇敢。
這日之後,葉夢與紀寒月隻要有時間便一起合練,天台、走廊、舞室、教室,她們一起尋找學校的無人處,一遍遍過著這屬於她們的第一次表演。
馬上就要到正式演出的日子了,所有人都練到很晚,而就算已經很晚了,她們兩人卻還是留到了最後,決定再來兩次。
深夜寂靜的舞室,角落裡的音響播放著音樂,紀寒月在鏡前舞著,葉夢站在一旁,低頭念著爛熟於心的台詞。
一段劇情結束,紀寒月坐了下來,偷偷歎了口氣。
她一直在忍耐著身上的疼痛,早已經習慣了這些疼痛隨著身體的每一次繃緊和延展時成倍地放大,但即使如此,她也要儘全力一次又一次地舞動著,不隻是為了表演,更是為了熱愛。
但此刻她有些累了,她想緩緩,便就這麼坐在了鏡前,低著頭發起了呆。
“你……”
聽到葉夢小聲的說話聲,紀寒月輕聲應道:“嗯?”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不舒服?”
紀寒月一愣,抬頭看向了葉夢,難得葉夢是抬著頭的,與她四目相對,眼中有些擔心,卻也依然顯得平淡。
她怎麼知道自己不舒服的?是猜測麼,還是?
紀寒月笑了笑,問:“怎麼會突然這麼問。”
葉夢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仍是小聲說:“你好像,每跳一步都很疼的樣子。”
“……”
紀寒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隻是這一瞬間,她的眼眶瞬間紅了,原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她看出來了。
葉夢見她紅了眼眶,更是擔心地說:“看來……我猜對了……可是如果你很疼,為什麼還要跳舞?”
紀寒月的淚水再忍不住了,吧嗒落了下來,她忙背過頭去,不想讓葉夢看見她崩潰的情緒。見她哭了,葉夢忙從身上摸出紙巾,也沒有打開,隻是整包遞給了她。
“謝謝……”紀寒月道了謝,接過了紙巾,擦乾了眼淚和鼻涕,緩了很久才逐漸恢複了平靜。
她帶著仍濕潤的目光看向了葉夢,跟她說:“被你發現了……是,我的身體一直疼,不停地疼……跳舞的時候更疼,每一個動作都疼,好疼……可我得跳,我想跳,上天不會給你很多機會的,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就得好好地做下去,不可能有完美的條件,也不可能有完美的時機,我不能因為疼就不去跳。因為我想跳,想跳好,想跳到最好……”
葉夢總是不能直視彆人的目光太久,她隻堅持與紀寒月對視了幾秒,隨後又是低下頭去,看著木地板上的接縫,呆呆聽著紀寒月這些說進了她心中的話。
“葉夢。”
“嗯。”
“我真的很開心,很開心你選擇活下去。”
葉夢沒有說話,隻是手指跟著木地板的接縫處滑動著。
“你一定……會是你媽媽的驕傲。”
“……”
葉夢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心中的某一處像被點燃了什麼,熱熱的,心癢難耐,恨不能趕緊去到未來。
這種情緒,就叫期待,對夢想實現那一刻的期待。
葉夢拿起了身邊的台詞本,站起身來到一旁去,對紀寒月說:“再來一次吧,隻是要你忍著疼……如果你真的很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說。”
“嗯!”
很快,正式演出的這一天到了。
學校包了車,送整個表演組的人來到了銘州市市中心那處新建的大劇院。雖然從小參加不少比賽,但要在這麼大的舞台演出,紀寒月還沒有體驗過。
她並不緊張,反而有些興奮,她對葉夢有信心,對自己更有信心,這是時間沉澱給她帶來的底氣,是經過了許多許多的事情之後,開始不再懼怕那些所謂的萬一,以及所謂的輸贏。
下車後,葉夢被主辦方帶去了配音們即將表演的配音間,臨行前葉夢還想給她加油打氣,卻見她早已經低著頭跟著主辦方的工作人員去了。
步伐還是那樣謹慎,身體也還是那樣躬著,毫無氣勢可言,但這就是葉夢,這是她所習慣的保護,是給她安全感的自我保護。
她已經足夠勇敢了。
兩小時的等待後,下一組就是銘州理工大學,站在舞台一側的紀寒月望著台上那些炫目的燈光,想起了許多過往的曾經。
這一次生命,不知道又會如何結束。
但至少此刻,她好好地活過。
認真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