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8日，晨】

一聲急促的刹車聲後，路淩在極度的痛苦中墜入了一處無底的深淵。

眼前是一片無儘的黑暗，他不知道他要墜往何處，他什麼都感覺不到，隻是不停地下墜，意識也已經漸漸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漸漸恢複了知覺，當他睜開眼睛時，一個穿著怪異，留著一頭垂地白發，身上的皮膚流淌著幾道熒光的女人正看著他，見他醒來，那女人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對他說：“歡迎你，路淩。”

路淩懵了，他起身坐在地上，低頭緩了很久才接上了之前的記憶，忙抬頭問她：“寒月呢！”

“紀寒月已經死了。”

路淩隻覺得腦袋一轟，但沒等他的悲傷湧上心頭，那女人接著說：“你也死了，路淩。”

“……”

路淩沉默了，他環顧四周，一聲輕笑：“所以……這裡是地獄的路口嗎？”

女人哈哈笑了起來，說：“大多數人來我這裡都會問我，這裡是天堂嗎，你開口就是地獄，怎麼，我看起來像你們人類說的那種牛頭馬麵嗎？”

路淩抬起頭來，認真看著女人的長相，搖搖頭說：“不，我隻是覺得，我這樣的人，隻配入地獄……”

說完，路淩站起身來，再次環顧四周，又再次詢問：“所以，寒月也會來這裡麼？”

女人搖搖頭說：“她的靈魂還在等我們同事處理，處理完才會送來我這裡。”

路淩皺起了眉頭，有些吃驚地問：“同……同事？”

“對啊，我是專門負責處理你們這些特殊單子的神，最近單子不多，咱們就多聊兩句，無妨。”

路淩一頭霧水，甚至有種自己加班加多了，做了個怪異的夢的錯覺。

女人朝他走了過來，說：“現在的情況是這樣，你這單有點特殊，本來這場車禍隻會死一個人的，但我們同事搞錯了，一個不小心你們兩個都死了，有點難辦。”

“……”路淩沉默著，這跟他想象中的死後世界似乎有點不同。

女人接著說到：“不過你放心，我們這裡總會有一些提前死了卻不想回去的人，正好可以用他們的肉身和命數來安頓這種意外事件。現在你要做的，就是做一個選擇。”

“什麼選擇？”路淩問。

“紀寒月和你，隻能有一個人重新活過來，你會選……”

女人的話還沒說完，路淩已經毫不猶豫地開口了：“我選寒月！”

女人笑了起來，說：“哎呀哎呀，你不要急著回答我，我會給你五分鐘的時間，你慢慢想，我先去喝杯茶摸個魚，你想好了再告訴我。不到五分鐘，我是不會聽你的選擇的，明白嗎？路淩。”

“……”

女人搖了搖頭，回到了一旁悠閒地泡著茶，她有把握——來到她這裡的人，不少人在做選擇的時候都是第一反應選擇對方，但隻要思考五分鐘他們定會改變主意，換成他們自己。

她看了眼路淩，看著他沉思的模樣，心想，他大概是會選擇改口了。

五分鐘後，女人看了看手頭的表，說：“時間到了，你的答案是什麼，路淩？”

路淩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告訴她：“我選寒月，請你讓寒月複活，拜托……”

女人愣住了。

見女人臉上的喜色消散，路淩有些緊張，他忙問：“難道……我不能選寒月嗎？你聽我說……是我開車不小心才害死了我們的，我才是罪魁禍首，我死了就死了，寒月是無辜的！拜托你通融一下，就讓寒月複活吧，好嗎？”

女人看著他誠懇的樣子，撓了撓後腦勺，把她的白發都抓亂了幾分，她又問了一次：“你……確定？”

“嗯。拜托你……請一定讓寒月好好地活下去，拜托……”

“可是，選了她，你就隻能死了，你知道什麼是死嗎？”

路淩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是，寒月不能死。”

“你會在痛苦中永遠消失，永永遠遠消失，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路淩仍是搖了搖頭，再次請求：“拜托你，讓寒月……”

“得了得了得了！”女人打斷了路淩，長籲一口氣，說，“都這個年代了，怎麼還有像你這麼傻的人？呼……那就紀寒月吧。”

聽到女人答應了他，他鬆了口氣，誠懇地對她說：“謝謝你……”

女人從一旁的虛無處憑空掏出一張紙來，拍在桌上，說：“簽個字就可以走了，就順著這條路往前走，前麵的窗口現在人不多，等等就能辦投胎，很快的。”

路淩上前，拿起桌上那隻和人間的銀行一樣掛著彈簧繩的筆，簽上了路淩兩個字，放下筆準備往前走去，想了想又回頭問那女人：“所以……等等寒月會來你這裡嗎？”

“沒那麼快。”女人有些不耐煩地回答。

“是麼……那我能不能在這裡等等，遠遠看看她，我看她回去了，我再走，可以嗎？”

“……”女人無言，回過頭看向了路淩。

他的臉上帶著釋懷卻又不舍的微笑，疲憊的雙眼誠懇地看著她，眼中閃著淚光，不知道是不是他也會對即將到來的真正的死亡而恐懼。

女人回過身去，背對著他，問：“你有話要對她說？”

“如果可以的話。”

“想跟她說什麼話？”

“我還沒對她說，對不起。”

“隻是對不起麼？”

“……”

路淩沉默良久，他問自己，到底還有沒有資格說出另外那三個字來，他隻能是模糊地回答：“或許……如果她能原諒我，我還想告訴她一些其他重要的話。”

女人搖了搖頭，轉身朝著路淩走來，掏出不知道什麼時候藏在袖口的香煙，打了個響指點燃了煙，吸了一大口後才說：“你怕死嗎？”

路淩想起剛剛經曆的那種痛苦，他點了點頭：“死……應該還挺可怕的吧？”

“那讓你再死一次，你願意嗎？”

“再死一次？”

“我可以讓你到她重生後的時間去，到她身邊活一年，隻不過一年後你一定會死。”

路淩猶豫了，要再次經曆那樣的痛苦，他需要很大的勇氣。

但他好想見她，他不甘心就這麼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如果可以，他好希望能再看一看她，再抱一抱她。

路淩點了點頭——如果能再見她一麵，再死一次，他也願意。

女人一笑，隨後變得嚴肅起來，對路淩說：“紀寒月會變成另外一個人，並從此在那個人的命格存在，她是真實存在的人，而你不是，你隻是幻象，你要儘量少跟人接觸，要避免形成悖論，否則你將會提前死掉，明白嗎？”

路淩仍是點了點頭。

女人歎了口氣，走到一旁一台像電腦一樣的機器前熟練地輸入什麼，忙了一陣後回頭問他：“你要叫什麼名字？”

路淩愣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年少時的那個玩笑。

——以後這就是我們的情侶名了，你就叫水中月。

——天呐，難道你要叫鏡中花嗎？

他揚起了淡淡的笑容，說：“我叫陸鏡。”

【2010年5月24日，銘州，江灘公園】

銘州的市中心，人潮總是如此擁擠。即使今日是工作日，江灘公園這裡仍是那麼多人。

當葉夢趕到了約定的地鐵口時，陸鏡已經到了，扶梯緩緩上行，夕陽下山後的粉紫天光似有似無灑在他的身上，葉夢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好像看到了他的笑容。

陸鏡看了眼手機，說：“剛好七點，走吧。”

葉夢點點頭，跟著他往前走去，問：“你……下午沒課嗎？”

“我翹課了。”

“翹課？”

“嗯，坐在這裡，看了一下午的江景，還有落日。”

葉夢看向他的眼睛，不知道為什麼，陸鏡的眼睛裡似乎有些悲傷的不舍。

她跟著他走向了江灘公園，夜色初臨，天空是墨黑的藍紫色，路燈亮了，讓人不知道要如何界定此刻要算是黑夜還是白晝。

人群裡大多是歡笑，江水上偶爾響起汽笛，對岸大樓的燈光映照在江水之上，變幻著耀眼的光芒，一切都猶如畫中的夢境，有種淡淡的不真實感。

兩人站在了江水旁的欄杆處，看著遠處的高樓，此時的江灘，那座全國最高的高樓還沒竣工，看著眼前的風景，葉夢有些不習慣，正在她獨自默默感慨時，陸鏡開口了：“看習慣了那三座大樓，突然隻有兩座，還真是有些不習慣。”

葉夢一愣，正要說些什麼，陸鏡轉過頭來，看著她說：“你已經知道了，對麼？”

“我……”葉夢驚訝地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在我去路淩宿舍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吧？隻是被我暫時混了過去。你還是一樣，什麼心事都寫在眼睛裡，一眼就能看破。”

葉夢搖著頭，不敢置信地問：“可是……你真的是……？”

陸鏡看著眼中含著淚水與震驚的葉夢，他鼓起了勇氣，上前將她抱在了懷中，輕輕撫著她的腦袋，在她的耳邊用無儘的溫柔開口道：“我是路淩，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