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
墨淮唇角勾出一抹嘲弄,“那麼多屍體你不害怕,滿手鮮血你不害怕,卻害怕一條蛇?”
他的眼中湧動著瘋狂,還有一些其他的什麼,不待人看清,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眼中的情緒統統消失乾淨,唯餘寒涼冷漠。
“身為道童,不聽主人的話,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嗎?”
雲梨將眼神艱難地從惡心的蛇身上移開,微微抬頭望向漸漸黑暗的天幕,視線中沒有那些晃眼猙獰的皮,總算是減輕了一點點恐懼,她道:“我又不想做你的道童,你若是不滿意,可以換。”
以往這句話一出,墨淮都會憋屈著妥協,然而今天,他沒有。
“換?”他涼涼開口,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執事堂安排的任務,是你想換就能換的!”
雲梨定定看著空中,竭力控製自己不去想地上躺著的蛇屍,安慰自己,不要怕,不過是威脅而已,她還不信,墨淮難不成還敢殺了她不成。
安染看不過去,正要開口,穆妍拽住了她的袖子,傳音道:“不能暴露你與阿梨交好的事。”
安師叔從來不是個喜歡管閒事的性子,整個太一宗除了林惜與自己,她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臉色,若是現在幫阿梨說話,很容易引起懷疑。
不僅有礙她們之後的計劃,還會讓墨淮蘇煦懷疑,這樣,她們在西黎府與燈台山村莊為阿梨做的掩護就失去了可信度。
她深深吸了口氣,抖著唇道:“我來吧。”
雲梨偏過頭,驚呼:“阿妍?”
穆妍擠出一個笑容:“執事堂安排的任務,拒絕會被逐出宗門。”
說完,她一步一步,顫抖著走了過去。
雲梨的目光跟著她,看著她拿出青木劍,哆哆嗦嗦往蛇身上劃,由於太過害怕,力有不逮,青木劍從蛇身上滑開,軟軟地掉落在地上。
淚水滑過她近乎透明的臉頰,她伸出不停抖動的手,撿起劍,繼續往蛇身上刺。
雲梨的眼睛有些模糊,那個跪做在猙獰蛇身旁的纖弱女孩與腦海中的某個畫麵有一瞬的重合,耳中一片嗡鳴,待回過神,不知不覺中,她已經走了過去。
腳尖踢到了什麼東西,她低頭,再次僵住,腦中一片暈眩,是蛇粗張的尾巴。
鴉睫急速地抖動,恍惚間耳際似乎隱隱回蕩著哭聲,將她的心揪做一團,眼淚不自覺落下,她狠命地晃了晃頭,甩去腦中的暈眩感,慢慢蹲下身,握住穆妍的手,抖著唇:“我、我跟你一起。”
安染怔住,這樣的表妹她從未見過,眼眸中透著極致的恐懼,卻拖著腳步一點一點挪過去,沒有半分後退,
穆妍的目光從她的手上一點點上移,四目相對,她蒼白的臉上緩緩綻開一抹笑靨,聲音有些沙啞,“好。”
於最蒼白無力的麵容之上,綻開的淺淺笑靨,仿佛剔透的琉璃,易碎卻懾人心魄。
蘇煦驚訝,仿佛是第一次認識她,相識這麼多年,她留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小師祖的小跟班,她很害羞也很怯弱,總是躲著小師祖的身後,毫不起眼,很容易就被忽視了。
可是今天,她讓他刮目相看,明明害怕得上下牙都嗑得清脆響,卻為了朋友,勇敢地站出去,原來那個毫不起眼的小姑娘,內心這樣堅強。
雲梨深深地閉了閉眼,低下頭,瞪大眼睛,狠狠瞪著地上的蛇屍,許是因為握著穆妍的手,她的勇氣傳給了她,這樣近距離看著蛇,她卻沒有害怕到動彈不得。
“啊——”
大喊一聲,她握著穆妍握劍的手,狠狠插了下去。
飛射的血液濺了她們滿臉,她們相互看著對方臉上的血點被淚水混合成血水沿著臉頰流下,染紅雙眸的同時,也給了她們勇氣,再困難的境地,有人陪著一起,總是好過獨自一人承擔。
穆妍也被她感染,大聲喊了出來,一邊喊著一邊握著劍劃開蛇皮,沒有了蛇皮的包裹,內臟掉落在地上,接著是淡粉色的蛇肉,微微泛著些白,很乾淨。
許是呐喊釋放了心中的恐懼,也或是對方的手給了她們力量,二人漸漸站了起來,手中青木劍不停地揮舞,巨蟒的頭被砍下,接著是身軀,一節節落在地上。
其他的三人看得目瞪口呆,前麵還瑟瑟發抖的二人,現在邊哭邊叫著,揮舞著劍將巨大的蟒蛇斬得七零八落。
當最後一節蟒軀被斬斷後,二人終於停下,對視一眼後,緊緊抱住對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太可怕啦,嗚嗚......”
“最、最討厭蛇了,怎麼那麼惡心啊,嚶嚶嚶......”
這場景莫名好笑,處理個蛇屍活生生被她們處理出了劫後餘生的感覺,卻又覺眼眶發熱,恐懼之中的朋友,哆嗦著給予對方勇氣,一起麵對她們的恐懼,在這個冷漠的世界,莫名的溫暖。
望了眼哭的不能自已兩人,墨淮心中閃過一絲不忍,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可隨即他的耳邊各種聲音響起,哭喊聲、詛咒聲......
他轉身閃入山林,消失不見。
到底是受了驚嚇,雲梨當晚就做噩夢了,還是那個蛇窟,還是那個哭泣的女孩兒,隻是這一次,在她抓住小女孩的手之後,她聽清了小女孩的話。
她說,“玥玥,救我。”
雲梨驚醒,抹了一把臉,手心全是冰涼的水漬。
她在黑暗中抬起頭,讓淚水順著眼角話落,不停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個夢,隻是一個噩夢而已。
這時,她聽得外麵響起一聲淺淺的歎息,是穆妍。
想了想,她起身走了出去,目光落在先前巨蟒躺過的位置,心臟還是不受控地抖了抖,她趕緊挪開目光,看向彆處。
月色下,蘇煦在安染的玲瓏屋邊打坐,墨淮沒見蹤影,而穆妍坐在一塊大石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出神。
她走了過去,在她身邊挨著坐下,穆妍扭頭看著她,輕聲問道:“做噩夢了?”
雲梨嗯了一聲,而後長長吐出口氣,“今天謝謝你,如果不是你的話,我肯定沒有勇氣上前。”
“我也要謝謝你啊,若是以前,事後我必會忍不住一遍遍回想,然後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這次有你陪著,回想起來,也沒有那麼害怕,說不得下次就徹底克服了。”
“你以前經常遇到彎彎嗎?”
穆妍一怔,瞬息明白她說的彎彎是什麼,她回轉頭繼續盯著灑滿碎銀的河麵,平靜道:“也沒有,就是經常做噩夢,有時候是一座靜悄悄的綠林,中央一個巨大的坑,各種各樣的蛇在裡麵爬來爬去,身體相互糾纏扭曲;”
“也有時候是巨蟒緊緊勒住我,張開腥臭的大口將我吞了;還有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我感受到陽光燦爛,卻看不見,不是那種黑漆漆的看不見,而是世界一片白色。”
“祖母在的時候,做了噩夢我都會鑽進她的懷裡瑟瑟發抖,但是後來跟著二叔他們,被嚇醒後,我隻能自己睜著眼挨到天亮。”
雲梨靜靜望著她,夜風吹起她頰邊的幾縷碎發,揚起一個纖弱的弧度,然而她的神色卻是極其的平靜,在她纖弱的外表下,有著一顆異常堅毅的心。
“你爹爹和娘親呢?”
雲梨對她的家庭了解很少,隻記得她家是開綢緞鋪的,在靈舟上相識後,幾人一起憧憬所謂仙人的世界,對於各自的身世背景也沒有多問。
重逢之後,凡俗的事變得那麼遙遠,所聊的也都是修煉畫符煉丹之類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