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其實能察覺到有哪裡不太對。
他比布萊恩年長,經曆過的危機更多,也時常有覺得力不從心的時刻,很多次險象環生的勝利讓他在午夜夢回時感到僥幸,但在彆人眼中卻不是這樣的。
彆人看到的是,伊森·亨特永遠能夠死裡逃生,永遠能夠完成任務,永遠能夠化不可能為可能——否則他的小隊名字又怎麼會是ImpossibleMissionForce?他在敵人眼中危險到近乎不可戰勝,在隊友心目中又如山峰般可靠,漸漸的,連他自己也習以為常,認為死亡就像刮過耳邊的一陣微風,如是而已。
布萊恩的症狀比伊森還要嚴重一點,就仿佛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會死這件事。
伊森想說他其實不需要一個無懈可擊的朋友,因為他知道這樣有多累,即便布萊恩有那麼一次兩次放棄了、直說‘我做不到’,他也不會因此懷疑對方的能力——他說不定會拍一拍布萊恩的肩膀,說些不能講給隊友、不能講給上司,隻有他們倆才能共情的吐槽:
“其實我也是這麼想的,這個任務和上一次的任務都太離譜了不是嗎?發布任務的人以為我和你是誰,超人?”
“我真的會死的,老兄!我早有一天要死給他們看,死在這群人眼前,像貞子一樣嚇他們一跳,讓他們在我的葬禮上難以置信哭哭啼啼地說‘哦伊森真對不起我安排這項計劃時還以為你有九條命’……”
但布萊恩從沒說過這些話,伊森也沒有。
布萊恩說他需要一點點時間,伊森儘量不思考這‘一點點時間’意味著什麼,隻是儘量溫和地說:“不用著急,抓住沃克後,我們接下來能清閒很多天。”
布萊恩假裝不耐煩地對他揮了揮手。
伊森磨磨蹭蹭地走到衛生間門後,又伸頭回來:“下次這種危險工作交給我,我們輪流來。”
布萊恩:“這不是誰搶到算誰的嗎?下次再說,快走快走。”
“你確定你不想要我給你個擁抱之類的?”
伊森和他的前妻關係最為緊密時,偶爾會生出類似的念頭——要是茱莉亞能在他受傷時陪伴在自己身邊就好了。
然而不行。他的妻子甚至不知道他是個特工。
“……你就像個第一次送孩子上幼兒園的母親,伊森。”
“……”
好吧,看來布萊恩沒那麼多愁善感。
伊森走了,布萊恩放鬆地坐在地麵上,任由意識在清醒和混沌中沉浮,過了不知多久,他聽見外麵傳來腳步聲。
是加雷斯·馬洛裡。
原本軍情六處新一任M沒有必要親自趕到戰場,隻要坐鎮後方指揮就行了,但馬洛裡出於某些原因選擇了到場,並且在確認布萊恩的位置後揮退其他人,提著一個小小的箱子單獨走進衛生間。
進門後他環顧四周,目光在一片狼藉、損毀嚴重的公共設施上略作停頓,然後才轉過身看向背靠牆壁席地而坐、兩腿平伸、手臂
落在身側一動不動的布萊恩。
幾秒鐘後,馬洛裡做了一個奇怪的舉動:他把手放在布萊恩的鼻子底下,試了試鼻息。
感受到溫熱的呼吸之後,他才隱蔽地鬆了口氣。
這一係列動作就像無人觀賞的默劇,馬洛裡還在思考接下來該做什麼,‘昏迷不醒’的布萊恩忽然開口說:“見到一個怎麼也死不了的人是不是挺嚇人的,長官?”
“……”
馬洛裡物理意義上地被嚇了一跳——他一個小跳步後退了幾十厘米,反應過來之後向來穩定的麵頰控製不住地抽動了一下:“原來你醒著。”
布萊恩勾起嘴角,右眼掀開一條縫:“我總不可能在彆人走到我身邊時還全無防備。”
“那你為什麼要坐在這裡?”
“這的地磚比較涼快。我在發燒,長官,您沒看過我瀕死時的體檢報告嗎?”
“就任後看過,在那之前我沒有資格。”馬洛裡承認說,“但我第一次親眼見到、親身經曆這種情況,你這次清醒的速度似乎比上次快很多。”
“可能是因為傷口很小。”布萊恩指了指胸腔,隨意地說,“狙擊彈從這穿過去了,就這一下,很乾脆,像監獄執行死刑。我躺在那,感覺就好像小睡了一覺,也許還做了個夢,然後伊森拍我的肩膀,對我說不能睡下去了,他找到了沃克。我就睜開眼睛從地上爬起來,殺了一些試圖阻攔我們的人,這身血主要是彆人的。”
馬洛裡在聽布萊恩講話時半蹲下來,將隨身攜帶的手提箱放在地上。
布萊恩問道:“裡麵有什麼東西?”
馬洛裡打開箱子,指著放在最左邊的注射器說:“針對你的問題篩選出的最見效的解熱劑。”
又指向中間的注射器:“腎上腺素。”
腎上腺素旁邊還放著一個長方形手掌長、被包裹在不透明包裝袋裡的長方形物體,布萊恩好奇地問:“最後這個是什麼,麻醉?”
“不,你需要保持對痛覺的感知,免得在恢複期間遭遇意外,降低疼痛對行動的影響隻要有腎上腺素就足夠了。”
“所以第三個是什麼,總不會是幫助我自殺的吧?”
“你怎麼會這麼想?”馬洛裡抬起頭詫異地說,“這是巧克力棒。”
布萊恩:“?”
“甜食有助於你恢複心情。如果你不喜歡巧克力,也可以換成彆的。”
“哦,我沒什麼意見……”布萊恩嘟囔著拿起巧克力,“你真貼心,長官。”
馬洛裡站起身,看布萊恩叼著巧克力棒給自己注射退燒藥:“我是故意的,特工,考慮到我中途上任,很難再同你建立類似於你和曼斯菲爾德女士(M女士)或詹姆斯·邦德之間的那種聯係,而我又很想和你打好關係,就隻能另辟蹊徑琢磨琢磨細節了。”
布萊恩為他的坦誠發出一聲輕笑。
馬洛裡繼續說:“總而言之,這次任務風險很高,你和伊森·亨特完成得非常不錯,尤其是你,布萊恩
,你幫我們避免了沃克落在CIA手裡的情況——那樣的話MI6就陷入被動了。伊森·亨特是個還算正直的人,你在抓捕沃克時起到的作用比他大,他不會和我們爭論沃克的審問權。”
布萊恩聽到這裡忽然又有些厭倦了,他打斷馬洛裡的話,冷淡地說:“伊森是我的朋友,長官,即使他想負責最危險的工作,那也不是因為他關心最後沃克歸誰。”
“很抱歉冒犯到你。”馬洛裡點點頭又搖搖頭,“可惜他的想法不能代表CIA,做決定的人也不是他。”
布萊恩歎了口氣,主要是替伊森感到悲哀:“我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了,我為MI6、為這個國家付出得夠多了,就讓我的耳朵清靜一會吧。”
“每一個知曉你存在的人都不會遺忘你的付出,我沒有太多能夠回報你的東西,就隻有絕對的信任,布萊恩,軍情六處的每一個人都信任你,如果有人沒有,那麼他或她的立場就值得探討和質詢。”
馬洛裡鄭重地說,“你和詹姆斯·邦德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提出來,我會儘量滿足。接下來你可以休息一段時間,但不確定期限是多久,我們沒能抓到那個在軍情六處安置核彈、又給了我和詹姆斯·邦德一槍的人——”
他示意布萊恩看他手臂上的繃帶,“但我在他開槍時看到了他的半張臉,接下來我會和MI5溝通,爭取儘快把這個人揪出來,對奧古斯特·沃克的審訊工作也會同步進行。”
“聽上去很忙碌。”
“是的。”馬洛裡麵色疲憊地說,“你猜我接下來有幾天不能睡覺?我賭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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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藥物作用下變得神采奕奕的布萊恩換了身乾淨衣服,下樓去找伊森彙合,順便帶走托付給IMF小隊的迪克。
他洗過臉和手、衣著整齊地走出衛生間時,拍賣場地中忙碌著采集證據的CIA和MI6的工作人員們同時看了過來,眼神裡有如出一轍的敬畏,有個CIA甚至在布萊恩經過他身邊時敬了個軍禮。
看來那一地屍體的震懾效果在短時間內非常明顯。
但願007給人留下的印象從今往後不會從詹姆斯·邦德的‘不留活口’變成布萊恩的‘殺人狂魔’,否則當事人真是比竇娥還冤。
布萊恩越過他們,坐電梯下樓。他找到IMF小隊的貨車時伊森正在給迪克講故事,不愧是當過人夫的人。
“……我按照布萊恩說的來到三樓,但那個女孩不願意跟我走,她還記得布萊恩給過她的承諾——‘隻要我活著就會回來找你’。我努力向她證明我是個好人,我看上去還挺可親的吧?”
迪克:“是的。”
伊森:“然而她卻朝我摔東西,害怕我怕得不行,等我好不容易取得她的信任了,她問我,‘布萊恩為什麼沒來?難道他遇害了?’我真擔心她在我麵前哭出來,可是我又沒有辦法向她證明布萊恩還活著……”
迪克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伊森故意露出愁眉苦臉的表情:“我想知道布萊恩是怎麼獲取她信任的,教教我吧,007。”
迪克笑得停不下來,而布萊恩完全沒弄明白這段話到底哪裡好笑。他莫名其妙地鑽進車廂,對伊森說:“你在開玩笑,你還用我教如何取信彆人?”
伊森背對迪克翻了個白眼,用口型對布萊恩說:我在你兒子麵前給你豎立形象呢。
布萊恩:“……”
草,什麼形象?和異性打成一片的形象嗎?
而且誰說迪克是他兒子了??那明明是蝙蝠俠的兒子!
迪克見到布萊恩,第一時間撲到他懷裡。布萊恩把男孩抱起來,向路德與班吉道謝,路德連連擺手,擋住嘴偷偷對布萊恩說:“你殺人的時候我把屏幕關了。”
布萊恩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段已經不是NC-17,而是不適合在院線公映的範疇了。
接下來,伊森要收拾東西從布萊恩家裡搬出去——他證明了奧古斯特·沃克才是叛徒,於是同CIA和好如初(布萊恩:……),通緝令被撤銷,再借住朋友家就不太合適了。
不過鑒於辛迪加還未倒台,沃克又落在MI6手中,伊森決定在倫敦租房子多待一段時間等待審訊結果。
布萊恩的單身公寓一下空曠許多,有了暫時收留迪克的餘裕,隔壁沃克住的房子也空了出來,然後詹姆斯·邦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搬了進去。
聽M女士說邦德和自己成為了鄰居,布萊恩對帶著迪克回家住這件事忽然就有些猶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