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閻研從中職畢業,她沒聽他爸的去閻林堂上班,她拉著羅楓和班上幾個同學去了江州的電子廠。
江州繁華,電子廠裡卻隻有一條條的流水線,加不完的班,打不完的螺絲釘。一天12個小時他們上得沒白天沒黑夜的,這樣堅持了八個月,離著過年還有兩個月時閻研崩潰了,她哭著喊著要回家。
羅楓到還好,他自幼吃的苦比這多得多,沒覺著電子廠裡上班有什麼不好,至少一日三餐有食堂供飯管飽還有工資保險。可閻研哭得太慘了,靠在他肩頭哭了一晚,把他胳膊都哭麻了。
他當時就想,他再也不會讓她吃這樣的苦。
和閻研的幾個同學打了招呼後,他第二天就拉著閻研去辭職,為此,兩個人還被扣了一個月的工資。那個時候也是蠢,想一出是一出,閻研孩子心性,自幼被嬌慣著長大,他卻也跟著她胡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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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雲峰合上書沒有在看。他記得閻研曾說:“路先生的書是打開我心靈大門的第一把鑰匙”。書籍的重要性於求知中的人而言是指路明燈,是通往成功道路的階梯。可那時候,他們並不明白這樣的道理。
明明那時候他們已找到工作,有了收入來源,可這樣的收入每一份都來得來太苦,誰都舍不得亂花一分。
不由得,羅雲峰又想起,那個時候的閻研連本好書都舍不得買,為了把這本書看完,一下班就拉著他去新華書店蹭書看。為了看完這本書,他們連著三個月風雨無阻的往書店跑,也是哪時候發現了看書的樂趣。
可到底年紀小,心性不定,書店的書多而繁雜,看的又多是些雜書,看得泛泛,也沒咂摸出些味道來。但認真說來,他人生之所以有另一重走向,也多虧了那三個月的積累與沉澱,他看書的興趣便是是那時培養起來的。
這本書他和閻研看過不止一遍,光是這套書買回來後,他們在一起的那幾年,每隔幾個月總要拿出來看看,書裡的對話他大多都會背的。
抬眼打量著屋內布置,羅楓又看到了閻研放在書架第二排上的電子琴。
怕吵醒閻研,羅楓沒有去拿,可他想那電子琴應該也被保護得很好。
閻雅和閻研兩姐妹自小學鋼琴,三樓的書房裡就擺著一架黑色的鋼琴,閻研房裡的這個是他們在一起的第二年有次超市打七五折,他覺得劃算買的。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喜滋滋的對閻研說:“三百多塊錢的琴,現在買足足便宜了一百多呢。”
閻研便也跟笑。
她總是這樣,不論他鬨多好笑的笑話也陪著他,從不曾嘲笑他。
他覺著省就是賺,覺得自己撿了便宜,往家裡淘了一堆沒價值的東西。閻研呢,總是把那些沒用的東西發揮出該有的價值。
電子琴被她討了去,她拿著琴笑眯眯的教他彈了一下午的《小星星》。
那是他第一次接觸樂器,第一次發現,原來彈琴並非隻能在高雅的場所。他一直以為彈琴隻能在鋼琴店和宴會廳呢,而這兩種地方,他二十年的人生裡,從不曾踏足過。
後來閻研美其名曰等價交換,帶著他去買了一身衣服。
那個時候他分不清牌子店,閻研帶他去裡麵買衣服,他聽著價錢咋舌,等回過神閻研已經買好單了。
看出他心疼,閻研總會挽著他胳膊笑眯眯的說:“我就覺著你穿著好看,可帥可帥了!”
他心裡便喜滋滋的甜。
羅雲峰捏了捏眉間不願在想下去。他的過往,有的隻是貧困與饑寒,他厭惡過去的自己。這幾年在國外該長的見識,不該長的見識都長過,眼界拓寬,心智漸長,閱讀麵寬廣,物質豐富的同時他的精神世界也廣闊起來,他很少在想起少年時,可在閻研的屋裡,藏著他的過去與一點點的甜。
他突然就有些受不住,站起來匆匆把書放回書架,下了樓。
羅雲峰在客廳不停踱步,走來走去也壓不住浮動的心緒,明明諾大個客廳裡除了他什麼人也沒有,他卻時不時抬頭看向樓上。
聽著胸腔中大聲跳動的心跳聲,羅雲峰喃喃自語“這樣可不行!”
他打開筆記本電腦,集中精力處理郵箱中的郵件,把今日該回複的信息都一一回了,抬頭看向牆上的時鐘,才下午三點一刻。
他突然想起什麼,急匆匆從沙發上站起身往樓上走去。
他方才走得匆忙沒有關門,要是閻研醒著該生氣了。
閻研喜歡安靜,領地意識極強,她若在屋內是斷不肯把自己臥室門開著的,她若一睜眼看到臥室門開著不得氣炸了。
以前兩人在一起時,沒少為這事吵嘴。
羅雲峰上了二樓,閻研的臥室門果然大開著,羅雲峰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關門前抬頭往裡看了一眼,閻研仍舊是方才睡姿,一直不曾醒來。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一絲失落。
本想關門下樓,鬼事神差的還是忍不住悄悄往裡走了幾步。他放輕動作,在閻研床邊的地毯上坐下。
方才沒有仔細看,此刻在看,閻研睡前該是卸過妝的,她臉上的粉底和口紅都被擦去,素顏的閻研,才是羅雲峰最熟悉的。
重逢以來,他沒太敢仔細的瞧她。他想:“她現在睡著了,我就偷偷看一會兒,不被發現就好”。寬慰了自己,羅雲峰便肆無忌憚的打量著閻研。
睡著的閻研,他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就和以前一樣。
看著看著,他突然不滿足隻是這樣靜靜的觀賞,他抬起右手,小心的替閻研理了理遮住臉頰的一絡長發。
他沒在做多餘的動作,隻是仔細的打量著閻研的五官,修剪得精致的眉梢,濃密黑長的睫毛,高挺的鼻頭,小巧可愛的嘴唇。唔,是他詞語匱乏,不擅長形容人的外貌。閻研的五官隨了閻媽媽,是有些立體的長相,化上妝會給人一種淩厲的美感。
她這種美,是有攻擊性的。
他一直知道閻研長得好看,但閻研自己從不恃美行凶,和她相處得太久,久而久之,他也習以為常了。
他的外貌也是英俊的,這幾年在國外不是沒有女性追他,可他看著她們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缺了什麼呢,他之前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才恍然大悟。缺的,大概就是心腔裡跳動的熱烈情緒。
你瞧,他光是坐在閻研床邊,明明什麼都沒做,心裡卻緊張得不行,情緒也時時刻刻被閻研牽引。
他之前聽過一種說法,“人越長大激情越有限!”他似乎也不例外,可每次麵對閻研,好的壞的情緒總是不一而足,每次的感受都不一樣。
他好像回到了當年那個十七八的毛頭小子,五脊六獸的,心懷忐忑,坐立難安。
他換了個坐姿,又盯著閻研看了好久。
他腦子裡亂哄哄的,就見閻研睫毛動了動,一時間,羅雲峰僵住了。
閻研的屋子有一大麵落地窗,采光極佳,可高低床擋住了部分光亮,睡在床上往外看到底要暗些。
她睡覺的方向是正對著門口的,睜眼看到臥室門開著,她第一時間就皺起眉頭,還沒待她說什麼,又撇見左側坐著個模糊的影子。
她疑心是個賊,“噌”的一下坐起身,差點將頭磕到上鋪床板。待看清眼前的人是羅雲峰,閻研又慢慢將挺直的背縮回來,往後挪了挪靠坐在床柱上。
這時羅雲峰已經站起身,正手足無措,聽到閻研說:“你站著我都看不全你的臉,仰著頭看費勁。”
羅雲峰往後退了一步,在地毯邊緣坐下來,他坐姿端正,腰背挺直,好像有誰要檢查他坐姿是否端正似的。
閻研按著太陽穴,說:“剛才不還一臉癡漢似的盯著我看,現在坐這麼遠乾什麼?”
“抱歉”羅雲峰說了這兩個字。他窺著閻研臉色,見她沒有動怒生氣,這才小聲說道:“言言,你好點了嗎?”
閻研沒有回答,她鼻子抽動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問羅雲峰:“你煮了餛飩?”
“是,要吃嗎?我一直放在砂鍋裡保溫著。”羅雲峰說著就想起身下樓去端餛飩。
閻研擺擺手,撇見書架多出來的保溫杯,又問他,“保溫杯裡的水,給我的?”
羅雲峰忙起身打開杯蓋,伸手在杯子正上方試了試,裡麵的水還有熱氣冒出但不燙手了。他把杯子遞給閻研,哄她:“言言,你睡了四個小時。”
“喉嚨還痛不痛,要不要先喝點水潤潤喉嚨?”邊說邊把保溫杯遞過去。
又說:“一會再吃點餛飩墊墊肚子,好不好?”
他語氣溫和,聲音低啞,眼神真摯;耐心十足的樣子,看起來像在哄一個生病鬨脾氣不肯喝藥的小孩。
閻研看著他,笑了一下,她接過羅雲峰遞過來的保溫杯喝了口水,在羅雲峰期待的目光下,突然掀開被子跳下床,汲著拖鞋衝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門“啪”的一聲關上,可羅雲峰仍舊聽見了閻研的乾嘔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