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璋照常去鋪子查帳,一到鋪子前,就見幾個夥計正在搭棚子,他上去問搭棚子乾什麼?夥計說這棚子是搭給鏡棠公子遮風避雨,展示龍綃布的櫃台。
他瞧天色烏雲壓頂,大風亂刮。這麼一個棚子能有什麼用處,便又問,“誰讓搭的?我爹?”
夥計指了指對麵撐著棚子的麵攤,“看對麵學的。”
他忍不住調侃道,“哈哈哈…真是個神人。”隨後上前幫夥計將繩子拴緊,囑咐了一句,“要下雨了,給人搭結實些。”便進了鋪子後抱著手,站在門口,算著時間等鏡棠挑著他的破擔子一歪一歪的走來。
果不其然,一刻鐘未到,人就從拐角處出現,和他想象的一模一樣,還是那身單薄,以及那頂帽子。
他見人一走近,便敞開手掌,使勁搖晃,“鏡棠公子,這兒來。”他一手招人,一手指搭好的棚子。
鏡棠露出稍顯正常的笑容朝他而來。
“快快來,我來幫你。”他無比殷勤的走下台階,將他的擔子扯到棚子下麵,“我聽夥計說,你要搭個棚子遮風避雨?”他仰頭問。
鏡棠任他弄自己的擔子,就站在一旁,和藹的看著他道:“對,遮風…避雨。”
忙亂一番,他才發現沒個椅子坐,便趕忙從鋪子裡端來一條長椅子,按實地下,又坐上椅子感受了一番,剛好瞧見對麵的麵攤鋪子,“不錯,剛剛好。”隨後起身,將一旁的鏡棠推到椅子上坐下,按著他的肩膀,在他耳邊絮叨,“這樣多好,也不用一站就站半天,路過的人想要什麼色兒的龍綃,隻需瞧一眼,就可決定,省時間!”
“轟隆……”打雷了。
絮璋聽見雷聲,俏聲的哎喲一下,“打雷了,下雨記得進鋪子!”他拍拍鏡棠肩膀,就竄回鋪子裡的櫃台前站著,直勾勾的盯著鏡棠坐得板正的身子,竟有一絲滑稽,趕忙捂住笑聲。
“轟隆…..”雷聲更大了,隨後雨點下落。
一滴比一滴大,風聲也叫囂起來。忽然一陣穿堂風從街口呼嘯而來,刷得一下將鏡棠頭頂的棚子連架帶頂掀翻不說,還打了幾個滾。
“啊哈哈哈…..”
臨海的風可不會溫柔待人,鏡棠的龍綃也隨之而去,倒是那兩個竹簍藏在櫃台下好好的。
他已笑的前仰後合,誰知大雨來臨,木偶似的人,竟像粘在凳子上一樣,紋絲不動。這時,沿街的鋪子開始合門。柳家鋪也不例外,夥計頂著狂風將板子合在門沿之間。
鏡棠仍舊紋絲不動。
絮璋凝固了笑容,忐忑向他緩緩走去,“鏡棠公子~”
他正伸手到肩膀上,鏡棠就轉頭看著他咧笑,“下雨該進鋪子了。”
話畢,他見眼前人彈起身,麵對自己,快步跑進了鋪子,斜身讓路的他愣住了。隨著大雨來襲,他全身淋的半濕,才慢步走進鋪子。
鏡棠坐在桌前,正端著夥計倒的熱茶小恬。雨水幾乎浸濕他全身,胸口滑落的雨珠,竟發出一股幽綠,但一晃眼,又消失了。
正當他看的望神,夥計朝他扔來一張乾布擦身。而後,又放了一張在鏡棠的手旁。
柳絮璋正擦著濕發,悄無聲息的坐到他的旁邊,看著他端著熱茶,就是不喝,問道:“鏡棠公子,怎麼不喝茶?”
原本伏低的眉眼,忽然上敞,直盯絮璋的眸子,聲音沒有起伏道:“茶燙。”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一飲而儘,翻下杯子給他看,“不燙了。”然後,看著鏡棠喝下那杯冷茶。
這具人偶僅是鏡棠的一絲靈識在操控,真正的肉身在東海底下,以至於動作語言都不似常人。
看他喝下熱茶,絮璋才收回多疑的心思。
淋雨過後,他有些身子發癢,便去後屋換來一身乾淨衣裳,同時拿了一件外袍給鏡棠遞去,“來,換上。”
“不用。”
絮璋將衣裳放在桌上,像看小孩兒似的,半蹲在他側邊,語氣溫柔的問,“天開始冷了,我見你都隻穿這一身,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鏡棠撞上他同情且憐憫的眼神,搖搖頭。
“彆不好意思,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儘管說。”
鏡棠依舊搖搖頭。他也不便執著,緩緩起身說,“晌午到了,和我們吃飯吧。”
夥計正端來一方食盤,上麵有幾碟小菜,“少爺,今天吃紅燒肘子、麻婆豆腐、醬肉餅、花菇湯、蒸鯽魚。”夥計下一碟盤子,報一個菜名。然後端上一眞米飯,兩對碗筷。
今日,有鏡棠與他同桌,平常的夥計就自顧一桌。
看著色香俱全的美味,他拿起砍成塊的豬肘子,不顧形象的啃起來,卻見對麵的人握住筷子,看著菜色無動於衷,就招呼道:“彆拘束,愛吃什麼隻管夾。”隨後為他撿了一塊肘子丟碗裡,“學我這樣吃,可香了。”
鏡棠看他油呼呼的嘴角,竟不自覺的挑起笑容,有樣學樣起來。見他夾豆腐,他也夾豆腐,見他喝湯,他也喝湯,見他吃肉餅,他也吃肉餅…
酒足飯飽之後,絮璋將嘴角的油汙擦淨,還起身從鋪子的貨架上給他拾了一張絲帕,“送你,拿來擦嘴。”
他接過絲巾,輕輕擦完嘴之後,疊的方方正正,揣入兜裡。
此刻,雨也停了、烏雲也散了、太陽照常出現。夥計將鋪門打開,放陽光進來。
鏡棠覺得喉嚨一陣刺痛,立即起身跑出鋪子,找到自己的擔子挑上,幾乎帶跑似的朝城外天臨郡去。
剛出城,他的腹部一陣絞痛,隨著一股熱氣上湧,他將剛吃的食物全吐了出來,等吐的隻剩酸水後,才停止嘔吐。
他看向四周荒無人煙的雜草林道,整個人泄氣似的倒在草叢裡,看著深藍色的天空,一閉眼便消失無蹤。
再睜眼時,人已到了潛鳳閣中。
他走出人偶,癱坐在蛟龍椅上,直冒冷汗,嘴角不知不覺的滲出一道血痕下來。
蓮霧剛從地海上來,瞧見他氣若遊絲的模樣,立馬跑上高台,將一顆嵌著黑珠的血針插入他的額間,立起掌心,運出真氣,將血針往他額頭裡推。
待他後腦出現一條挪動的血蟲後,臉色才開始好看起來,但眉中卻印下一枚黑點。蓮霧將血蟲拽丟在地,一記火球將此燒成灰燼。
毫無血色的唇瓣,讓蓮霧也知道個大概,她將人輕輕扶正蛟龍椅上躺著,為他蓋上薄被,看著奄奄一息的鮫人王,蓮霧無奈歎氣,在點回魂香時不禁問道:“王是吃了他們的食物?”
鏡棠微弱的恩了一聲。
“王應該明白,人偶不是肉身,無法消化東西,吃進去會要人命,更何況沒有靈丹和靈識。”蓮霧點好香,又走回他跟前道:“王的靈丹,在那小子身上太久了。要是王下不去手,讓蓮霧去吧。”
鏡棠合上眼,否讓道:“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