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同樣的天未亮。
柳絮璋領著懷安正要出府,大門一開,鏡棠挑著擔子,穿著昨日那身單薄,立在柳府前乾愣愣的看著門縫。
因為少了一顆針子珠,鏡棠的領子翻了一折,白皙得肌膚就目視可見。
柳絮璋一跨門檻,眼前就伸來一隻手,“還我珍珠。”
他把腦袋後縮了一下,訝異的抬眼望向鏡棠,隨後一臉疑惑的審視他的精神狀態。
“還我珍珠。”
“還我珍珠。”
柳絮璋趕忙將身上的篼全摸了個遍,生怕慢了一步,鏡棠就會發瘋。他遞去蜷縮的拳頭,一開掌,撇著嘴道:“找不到啦。”
鏡棠撐開瞳孔,靠近他又道:“還我珍珠。”
見他擋著路不依不饒,柳絮璋竟有些哭笑不得,又從兜裡掏出一塊碎銀,輕輕放在他掌心裡,還幫他合上掌,“就當我管你買了。”隨後拍拍他的側臂,將他拽到旁邊,準備走時,竟被鏡棠反手抓住手腕!
柳絮璋不可置信的看了眼手腕,又看向廉帽底下的怒容,“你這人,怎麼這麼倔!”他甩開手,怒了一聲,“走,懷安。”
剛走出幾步,懷安斜著身子,不停的往後張望,“少爺,那人還跟著,怪嚇人的。”
柳絮璋站定步子,猛然轉身,不耐煩的看著鏡棠挑著擔子,在月光下一搖一晃的停在他麵前,“還我珍珠。”
“你還有完沒完!恩,嫌銀子不夠嗎?”柳絮璋又掏出一錠碎銀,放在他手心上,“夠嗎?”
鏡棠仍舊無動於衷的保持伸手要珍珠的動作。
“不夠是吧,全都給你,珍珠不在了,我上哪兒給你找去,隻有銀子,不要就算。”
絮璋氣急敗壞的將一袋銀子,楞他手裡,拽起懷安,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鏡棠反應過來時,人已不在。
好巧不巧,一到學堂,人都齊全了,就他遲到。
張秀才瞟了他一眼,冷冷道:“門後站著。”
他無奈的頭頂書本站了一早上。
到了結堂的時間,他已經腳麻的走不動了。
懷安趕緊蹲下為他按捏小腿,等血回過來後,人已經走空了。
懷安打趣道:“要不是那賣貨郎,少爺也不用遭這罪。”
他試著走了兩步道:“算我倒黴。”
“今天是不是要去鋪子。”他又道。
懷安:“是的,少爺。”
“走吧。”
誰知,剛走出成文館。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對他們,絮璋拽起懷安立馬打道回府,嘴裡罵咧,“該死!這人,怎麼陰魂不散了,往後院走。”
誰知,剛爬上後院那棵歪脖子樹,正要翻下牆去,一張狐狸似的臉麵,正仰的平平得看著他,“啊~”
倒把他嚇滑了腳,整個人落在鏡棠敞開的懷裡。
柳絮璋一睜眼就看見,近在咫尺的眸子,正耀著光芒盯著他。
“搞什麼!”他跳下鏡棠的懷抱,身上一股惡寒。
懷安聽見動靜,憂聲道:“少爺,怎麼了?”隨即爬上樹,也翻了下來,一看見鏡棠那張臉,也嚇的倒了一步,他頭一次見到這等非人似人的長相。
“還我珍珠。”
主仆二人頓時無語……
懷安見鏡棠這番執著,小聲朝絮璋耳邊道:“少爺,珍珠我幫您收著了,還他吧。”
他徹底無奈至極,對鏡棠聲道:“你和我來吧。”
主仆二人走在熱鬨得街市中,鏡棠便挑著擔子,寸步不離的跟在後麵。
路過趙家鋪子時,趙言遂藏在門柱後麵從上到下的打量著鏡棠,眼裡顯露一絲複雜的神色。
“又死了一個?”
“仵作說,是昨晚上死的。”
“難不成那東西又出現了?”
“八成是。”
柳絮璋聽見旁人的話,停了步子,轉頭看向人群中的空隙,嗅到了一絲不對勁。他朝人堆走去,撥開人群,正看見一個仵作和兩個官兵正給地上的男屍裹席子。
“等一下。”
官兵見來人是員外之子,停下了動作,“柳公子,有何問題?”
“讓我看看這人長什麼樣。
“行。”官兵將席子敞開一塊,露出男屍的麵容。
柳絮璋倒吸一口涼氣,因為這人是他柳府的藥鋪夥計,整個溫陵就柳家賣麝香,這人身上一股淡淡麝香味,穿的也是柳家仆服。
他問:“這人要帶去哪兒?”
仵作:“衙門。”
柳絮璋想了想,便說道:“這人是我柳家的夥計,不如送到柳府,反正和衙門離得近,地勢也寬敞,不影響你們辦案子。”
官兵想了想,也行的通,便應了下來,“這樣也行。”
幾人先行一步到了柳府,正好府門開了,柳惜權目色嚴肅的走了出來,一瞧見鏡棠擔子裡殘餘的龍綃,眉色都溫和了許多,上前熟絡道:“這位小哥,難不成就是昨天剛來溫陵賣龍綃布的生意人?”
鏡棠歪著僵硬的腦袋,生硬道:“是…我。”
柳惜權直接略過自家兒子,伸手開道,將他迎入府道:“聽旁人說,昨天還和趙公子一行人鬨了矛盾,是因為沒有加入我們溫陵商幫。”
鏡棠點點頭。
絮璋看著他父親,滿是無奈,然後跟了上去。
柳惜權將人迎入堂中坐下,自己倒離開凳子,像見了珍寶似的捧起鏡棠擔子裡的碎布,“好東西啊,好東西。”他將龍綃捧到他跟前,好著聲氣問道:“冒犯問問,這龍綃薄絲從何處進的貨?竟如今上乘,簡直太難的。”
鏡棠伸出雙掌,露出滿是疤痕的掌心,“自己織的。”
柳惜權頓時兩眼放光,不惜讚言道:“奇人!這上好的龍綃千金難買,小兄弟竟有如此手藝,不可埋沒。”
鏡棠聽見此話,原本不利索的嘴,伶俐了起來,“若是能加入員外的商幫,那我也有地方售賣,這龍綃便也不值千金。”
柳絮璋站在他父親身後,看著鏡棠那張怪異的臉,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們溫陵人,歡迎五湖四海之人前來互商市。”柳惜權碰了碰絮璋的袖子,示意他去給鏡棠滿上茶。
絮璋剛上前去,鏡棠就單手將茶杯抬到他跟前,擺了一個架子。
他無奈的道了一句,“我幫你倒茶。”
柳惜權又繼續問道:“您貴姓?”
“鏡中海棠,鏡棠。”
柳惜權擺手將倒好茶的絮璋,喚回來道:“好名字,這是犬子絮璋,老朽柳惜權。”
鏡棠握手敬了一句,“柳老員外久仰。”
柳惜權回揖道:“客氣,那這樣,鏡棠公子就算加入溫陵商幫了,現在住哪兒?”
鏡棠:“天臨郡。”
柳惜權哦了一聲,思考了一會兒,說道:“天臨郡離溫陵不近呐,鏡棠公子不介意的話,以後就在寒舍下榻,天色晚了,也好有一個安榻之地。”
柳絮璋原以為鏡棠會推辭一番,誰知,他一口應了下來。
“可以。”
柳惜權頓刻言笑道:“懷安,去讓張管事安排一間好屋子。”
“好的,老爺。”懷安走了。
柳惜權將鏡棠交給兒子,也走了。
二人互望了一眼,各自移開視線。
這時,鬨市裡的男屍也運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