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卯時分，月亮尚在天邊。
柳絮璋打了個長哈欠，轉頭望向背書包的懷安，“把書包給我，你就回去吧。”
“少爺，老爺讓我時刻跟著您。”
他對此話，不以為然。隻任著意，將懷安肩上的包撤下後拎著，又摟了下哈欠，“我又不是犯人，有什麼好跟的，回去吧。”
懷安照常回道：“好的，少爺。”隨即轉身回府。
此刻天還未亮，上岸的漁民已站滿街邊叫賣著鮮貨。
走在去私塾的路上時，柳絮璋忽然停住了腳步，回身望向一個戴著竹帽，挑著擔的貨郎。原是陰冷的清晨，卻見此人穿著短衫長褲，一雙起毛邊的薄鞋，而肩上卻挑著價值昂貴的鮫綃。
深秋的四方街，個個裹襖，唯他特殊。
“小哥，請留步。”柳絮璋喊住了他，便見貨郎定步，斜起半張臉，姿勢頗有怪異，冷冰冰的問他道：“有事？”
溫陵的商販，都是他父親管轄下的商會成員。因此，他一眼便覺此人麵生，試探著道：“請問，擔子裡的龍綃怎麼賣？”
“一兩…銀子十…匹。”貨郎結巴又磕磣的說完話，立即引起他的懷疑，便又強調道：“當真是…一兩銀子十匹！？”
貨郎重嗯一下。
柳絮璋上前又問，“可以看貨嗎？”
貨郎又重嗯一下。
他蹲下身子，用指腹輕劃一下龍綃，冷涼之意襲來，即刻心明。此物不僅貨真，且質量上乘！
柳絮璋當即掏出一兩銀子塞在貨郎掌心裡，“我要十匹，你現在拿著銀子，將貨物挑到東街柳員外府。”
貨郎嗯的一聲，扁擔一抬，朝著指定的地方去了。
看著遠去的背影，柳絮璋忽然心生疑惑。但見天色快要明了，便提起步子加前往私塾。誰知！剛跨進門檻，一柄戒尺朝他襲來，幸他脖子縮得快，少挨了一下。
他豎起耳朵，正聽見張秀才那氣吊無力的謾罵，“狗屁文章！行文不通！造詞不雅！字跡潦草！此等水平！連個縣試的童生都考不上！”
不用想，能將張秀才氣成失態，除生性愚鈍的蔣錫嵐，便是他這個離經叛道之人。正當他想著，便對上那雙不見眼白的細眼，隻好走進學堂致歉，“夫子，學生來遲了。”
誰知，未得兩步，腳被嚇住了。
“站住！你說說…你的文章怎麼回事？”
柳絮璋先倒吸一口冷氣，扯出笑容解釋道：“回夫子，寫跑題了。”
“跑題？你的文章滿是大言不慚，違背綱常之言。不像是錯意之為？”張秀才一邊質問，一邊朝他踱步而去，頓了頓又道：“你年輕，也正是傲氣淩人的時候。麵對千百年來的祖宗規矩，充斥駁逆之意，獨到見解之說，但在為師看來，卻如黃口小兒之言，讓人啼笑皆非。”說畢，隨著一縷青煙燃起，他的文章便在眾人眼前化為灰燼。
柳絮璋微微皺起眉頭，看著枯瘦如柴的張秀才隻道了一句，“學生謹遵教誨。”
“回到你的位置上去，再有遲到，就在門外聽。”
“是，夫子。”
晨曦照進門沿，正課開始。
剛坐下就他彆了眼背手仰頜，默讀古書的張秀才。此時，恰好讀到賢官文章，他被點名起身回答：“商賈之人與入仕之人有何區彆？”
他起身淡淡道：“依學生看，沒什麼區彆。”
“愚笨！重商者乃食利者，入仕者可穩國家。怎麼沒區彆？”
興許是方才燒他文章的厭意未消，柳絮璋首次頂撞道：“如夫子所說，那些為功名利祿求取仕途之人，與商賈之人有何不同？掌權得利者，豈不是更為禍害！如此一來，有何區彆！”
張秀才不可置信的盯著他，怒言道：“妄言！二者怎可相提並論。”
這時，蘇安打諢說，“夫子的意思是，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張秀默認點頭。
柳絮璋又道：“依夫子所言，求得功名是圓滿？無論作為何否？”
“天下男子，應以天下己任為重，步入仕途是上上舉。”張秀才道。
“不，那是先生的己任。依學生而言，圓滿是求的好死。”
話畢，柳絮璋坐了下來。
張秀才忽然臉色一沉，冷冷說出妄言二字。隨後回到書案前，將旁邊一疊厚厚的文章朝著他推翻而去，很是惋惜的言道：“你這樣，簡直讓你父親白費心血。我張鶴義教不動你，讓你爹另請高明吧！”
隨著那些飛舞的文章四散，柳絮璋緩緩起身朝他鞠躬告辭，“學生謝夫子體諒。”隨後在一眾同窗豔羨的神色中離開。
出了私塾，他滿腹鬱悶的來到鬆鶴閣消遣。
店小二見常客一來，熱情上迎道：“柳少爺，有幾日沒光臨了。”
他照例拿出一錠銀子打發道：“有事耽擱，小天閣照常留著。”
店小二接過銀子後將他帶入二樓小天閣，又提醒道：“柳少爺，今日評書是東海鮫，您好生聽著。”
隨著門被合上，幾聲鑼鼓響起。
開場了……
“辜安左司府吳員外，家有獨子名知安，貌俊麵美、才華橫溢。辜安閨閣多有傾慕。本應考功名，報朝廷，迎公主。卻在一日，天臨郡來一賣貨郎挑著兩簍黃金，登門拜訪。
員外問那人，“貨郎登門為何？”
貨郎麵似狐狸，瞳含秋波。怔望員外道：“鄙人登門是為迎親本府公子為夫。”
員外見貨郎一身鮫綃衫，麵不似常人，倒像傳聞中以人肉過活的惡鮫。誰知！這吳知安恰從外麵歸來，見到貨郎竟熟絡一聲招呼後被擄走了…….”
聽的正入神，一聲嘶吼打破愜意！
循著聲音，他推開窗往下看去，卻見西街的趙言遂，領著一群混子圍著今早賣他東西的貨郎正為難著。
“誰允許你在這兒賣假貨的！這地段除了柳家鋪子的龍綃是從天臨郡進的貨，其餘的都是濫竽充數！魚目混珠！你這小小賣貨郎，公然賣假貨不說，還在柳家鋪子對麵叫賣，吃熊心豹子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