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敗的維埃納男爵對擊敗他的羅斯人有著不切實際的描述,他當然要為自己的戰敗找補,好歹是一位男爵,把敵人吹得過於強大,自己還能找回些許顏麵。
不過,很多貴族不認為這是事實。
冷靜下來的勃艮第貴族們集結在他們的君主身邊,為年齡還不到二十歲的“小狼”威爾芬出謀劃策。
當然,戰敗的男爵伯特作為當事人,也必須出席連夜舉行的緊急軍事會議。
站在威爾芬身邊的,是一位地位顯赫的伯爵——波圖瓦伯爵
波圖瓦伯爵,安德烈·德·吉格尼德(guigonides)。
這位本名叫做安德烈的伯爵,坐擁裡昂南部的一大片土地。他的禦所,在領地內的靠近羅訥河的瓦朗訥斯市鎮。(今瓦朗斯市)
他的北方鄰居就是維埃納男爵伯特,對於伯特的自身實力,以及其對戰敗的說法,安德烈有自己的判斷。
安德烈初步判斷,伯特對敵人的情況過度誇大其詞了。
不過,敵人的強力也不可忽視。
年輕人心頭一團火,這時候勸說威爾芬冷靜一些是不可能的。再說,何必冷靜呢?
凡爾登是勃艮第大軍行動的必經之路,當地被野蠻人占領,真是豈有此理。
所以考慮到維埃納男爵的顏麵,伯爵安德烈在此就不提其人損兵折將還頓時一大批糧食給養的倒黴事了。
木屋裡站著諸多貴族,點燃的油燈好似被室內的殺氣感染,它們在劇烈顫
抖。
伯爵安德烈是勃艮第地區的老牌貴族,手握的大軍占據著上勃艮第近一半的兵力。他有兵三千,其中騎兵就有五百。
而這,隻是安德烈在這個新堡壘大營集結的軍隊。
波圖瓦伯國還有一批軍隊目前留在第戎,由安德烈的大兒子統領,並命令留在後方大營的軍隊聽命於歐塞爾伯爵的指揮。
對於此事,伯爵安德烈可沒有任何的心理不適。
諸勃艮第貴族都明白,歐塞爾伯爵僅僅是礙於法理不便於公開稱王,頂著伯爵的頭銜行昔日勃艮第國王故事,這很合理。
這就是安德烈得以堂而皇之站在威爾芬身邊的底氣,某種意義上,這位老家夥還肩負著參謀的工作。
於是這場突擊的軍事會議,威爾芬年輕氣盛如一頭青壯鬥牛,他已經下達“立刻開拔”的作戰命令,這一命令不會改變。
伯爵安德烈雖有一些擔憂,他的態度與自己年輕的君主實際的完全一致的。
當眾一些小貴族的麵,安德烈公開表態:“我完全支持威爾芬大人的決定。”
有了這位老伯爵開口,在場的諸位立刻喝彩。
“但是!”安德烈話語突然有所轉折,他看向身邊站著的威爾芬:“有些話我還是要說的。”
“你說吧。”威爾芬催促道。
“是。關於大人你計劃立刻集合所有騎兵發動強襲,固然我們可以突然組織出超過兩千名騎兵。考慮到敵人的實力……敵人比較強勁,僅
僅靠著騎兵是否足夠呢?我看還不夠。”
聽得,威爾芬不禁掐起腰:“我看足夠了。查理曼帶領數千騎兵大破阿瓦爾人,那些會騎馬的諾曼人是另一種野蠻人。查理曼做得,我也做得。”
“但是,查理曼隻有一個。”
“難道我就不能做第二個查理曼?”年輕人起了牛脾氣,他抬起頭完全以下巴對著身邊的老伯爵。
伯爵安德烈繃起一張老臉:“至少我們的運氣如此。勃艮第,我看無法取代法蘭克。現在僅僅是能夠成功
複國,已經是天主保佑。”
“你在質疑我的氣力?”
“我不敢。不過,若是你父親在這裡,他一定會選擇更穩妥的策略。”
“穩妥?我看強襲敵人事不宜遲。”威爾芬再一次搶話道。
安德烈並沒有否定作戰方案的意思,所以這番並不做任何退讓,他再道:“我的態度就是這樣,僅僅靠集合全部騎兵的行為還是很冒險。敵人是否真有一萬人?我看是維埃納男爵大人眼花了。他們沒有一萬人,五千人應該是有的。若是沒有五千人,那也得有三千人……”
就敵人兵力問題,安德烈的眼角注意到伯特那難堪的臉,他轉移話題:“兩千騎兵不足以穩妥勝利。依我看,就把全部兵力壓上去。我們以五千對他們五千,以強襲對他們的疏忽。”
說這話的時候,安德烈當然不能肯定憑什麼敵人會“疏忽”。
“難道你希望步兵的兩
條腿,可以和我們的戰馬跑得一樣快?”威爾芬覺察到了什麼,好奇地問道。
“兩條腿當然不可能,若是坐上驢車就完全不同了。”安德烈定了定神,他麵對威爾芬,麵對在場的其他貴族,勾勒出一副更宏大的作戰藍圖。
所謂大軍按照舊計劃浩浩蕩蕩開拔,就必須花費大量精力用於押運龐大輜重。
勃艮第大軍準備的糧食等物資,是用以接下來的遠征使用。
凡爾登城就在新堡壘大營的北方,戰敗的男爵狂奔兩天就回來了,同樣意味著集合的兩千騎兵也能用兩天時間殺回去反擊。
不過真的這麼做了,上勃艮第小王國的騎兵,就不得不以頗為疲憊的身姿,去攻打盤踞在凡爾登城的敵人,就算己方可能兵力占有,過於疲憊的話還是要吃虧。
伯爵安德烈不願意在凡爾登與所謂的羅斯人浪費時間,更不希望在當地蒙受很大損失。
因為歐塞爾-勃艮第-普羅旺斯聯軍的目的是前往阿爾薩斯地區勤王,隻有把落難的皇帝洛泰爾拯救了,事後大家才能得到巨大的獎賞。
現在冷靜想想,安德烈覺得事到如今這一決定已經非常冒險了。
就像是搭在弓弦的箭,如今弓已經拉滿了,箭矢不得不發,現在大軍不得不進攻。
前方出現一大群羅斯人,這群家夥的存在已經導致聯軍有了驚人的一千人損失。當務之急就是把這夥兒敵人殲滅,威爾芬的主張完
全正確,就是這小子太高估己方騎兵的實力,也低估了敵人的實力。
安德烈的主張是這樣的,因為現在集結軍隊抵達戰場,哪怕是步兵,快速走上三天也到了。
步兵何必真的要用兩條腿呢?
在安德烈的特彆計劃下,拉車的馬匹安上馬鞍,如此新添一千名名義上的騎兵。
數量驚人的毛驢當如何?
毛驢固然不能騎,一頭驢拉著已經空載的平板車,車上坐著四五個步兵,這不就能快速抵達戰場了?
驢車拉人的主張令在場眾人耳目一新。
威爾芬從未想到這一點,他恍然大悟後就是一拍大腿:“就這麼辦!讓士兵把物資立刻卸下。待裝車的物資也都不裝了。”
安德烈很高興自己年輕君主開竅了,老家夥笑道:“就應該這麼辦。營地就留下極少量的士兵駐紮,依我看留下一百人就夠了。”
“這樣,我們豈不是……五千人全部出動?!”威爾芬訝異說道。
“有兩千人騎馬行動,剩下的人坐在驢車上。依我看明早行動絕無問題,我們在平坦的羅馬大道前進,驢子就算拉了很多戰士,驢車速度也比走路快。我估計還是用上兩天時間,我們的大軍即可抵達凡爾登。我們
是去作戰,帶上夠吃四到五天的糧食就足夠。還有!”
說到這裡,安德烈不得不提一嘴凡爾登的情況。
“凡爾登城被野蠻人蹂躪,我們去處決所有的野蠻人。那些家夥不可能幾
天時間就把凡爾登的財富拿走,我們殺了強盜,凡爾登全城的財富就是對我們的獎賞。”
安德烈的話隱去了很多陰暗的想法,所謂估計到教士、民眾都被殘殺,城市財富歸誰呢?上勃艮第軍隊殺過去,將凡爾登的財富收歸自己,事後若是蘭斯大主教過問此事,就說財富都被野蠻人霸占就好了。
畢竟羅斯人也是諾曼人的一種,羅斯人會騎馬,說不定和阿瓦爾人也有些關係。無論那是什麼,敵人都是野蠻人,財富在野蠻人手裡不知所蹤,這很合理。
老伯爵安德烈,他的這番不便於明說的話當場點醒了在場所有的聰明人。
此刻,就連男爵伯特也不得不佩服這家夥的狠辣與狡猾。
當時的伯特隻希望凡爾登城主動進獻一些財富犒勞自己的軍隊,這個安德烈獅子大開口,分明是要打著“討伐諾曼羅斯人”的名義計劃把凡爾登城洗劫一遍。如果出現任何的亂子,譬如勃艮第大軍縱兵劫掠,事後一切罪責扔給諾曼人就好了。
他們嘿嘿笑出聲,連威爾芬也佩服這位老伯爵的睿智。
貴族們說乾就乾,來自威爾芬的修正過的命令當夜傳遍整個營地。
這一夜廣大戰士們上下其手得將已經裝車的物資卸下,月光照在一輛輛平板車上,平滑的木板正劇烈反光。
新的一天大軍開拔。
毛驢與戰馬被罕見的大量飼喂糧食,廣大戰士也在大清早吃上豐盛一餐
。
軍營裡大規模煮麥子,他們有意多煮上一些,把煮好的燕麥、黑麥瀝乾了水倒進麻布口袋,這樣煮熟的食物會快速風乾,待到這天晚上,士兵把它就地兌水泡一下就能立刻吃了。
一輛驢車甚至坐上六名步兵,他們的鎖子甲、破甲、小圓盾,以及五花八門的武器一並放在車上。
一頭毛驢拉運做了如此多戰士的平板車,在出發的時候毛驢要費一些力氣,真的行動起來,速度會逐漸變快。
六百餘輛驢車,實際出動一千餘頭毛驢。
加上維埃納男爵的敗兵,威爾芬湊出了兩千一百騎。
全軍大快朵頤一番後,當太陽完全升起,集結完畢的上勃艮第大軍的五千之眾,自昨天下午受到戰爭警報,這才過了約莫十八個小時,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攻就開始了。
五千人緊急出動,不過按照舊計劃,這幾日也是大軍開拔之日,廣大戰士沒有感覺到絲毫的急迫。
恰恰很多人早就為無聊的駐紮折騰得不耐煩,他們畢竟有一半人是波圖瓦伯爵的人,有關維埃納男爵軍戰敗,那是那家夥蠢,己方有睿智的伯爵大人、年輕有為的國王威爾芬大人,此次出戰,凡爾登的遊弋的野蠻人必敗。
就這樣,騎兵在前,運載三千名步兵的驢車在後。
戰馬在嘶鳴,毛驢又是啊啊大叫,再伴隨著車軲轆的吱吱扭扭,士兵見對未來戰士的樂觀談笑。
行動的大軍帶來巨大的轟鳴
,誠如伯爵安德烈所說,廣大步兵坐上驢車,他們很快就與行動中的騎兵大軍保持相似的速度。
因為騎兵出戰,按照法蘭克模式訓練的勃艮第騎兵,行軍之際就是戰馬快步走,待到與敵接戰,也是短距離衝鋒,以半回旋戰術,用極長的騎矛輪番戳刺敵人軍陣。
正常的行軍,騎兵保持著步兵的兩倍速。恰恰拉了一車人的驢車,毛驢完美展現出它強大的耐力,以快步走動,也能保持步兵的兩
倍速。
很快,新堡壘大營變得空空蕩蕩。
被留下來的守軍,他們本就因為崴腳、肢體受傷、腹瀉等形形***的原因,這些人其實屬於“非戰鬥減員”,就是按照舊計劃,他們在傷愈之前難以跟上大部隊,現在負責留下來看大營,也算人儘其用了。
龐大軍隊整體保持相當於一小時十公裡的速度,這個速度看似很磨蹭,對勃艮第軍隊而言已經是在創造行軍的奇跡了。
前隊的兩千餘騎兵開路,後麵的驢車大部隊不得不因為道路狹窄變得拖拖拉拉。
騎兵們可以忍受一些很崎嶇的道路,戰馬在荒草地走沒有任何不適,於是騎兵可以在羅馬大道兩側的草地前進,但驢車就隻能嚴格沿著大道走向行進。
多虧了他們行進的是昔日羅馬帝國的主乾道,多虧了和平時期勃艮第地方與蘭斯大主教區的聯絡比較頻繁,這條路走得多了,草叢對路麵的侵蝕顯得非常緩
慢,大道寬度仍有十個羅馬步(約莫十六米),並排行進兩輛驢車並不不妥。
道路便利令波圖瓦伯爵的驢車戰術可以立刻施行,即便如此,龐大的軍隊還是在這天上午硬生生的變成長度大道約莫四公裡的狹長隊伍。
這些日子雖有陰雨,偶然的小雨轉瞬即逝,近日以來南風比較強烈,天氣很適宜,這太適合作戰了。
當日剛過中午,上勃艮第軍就已經抵達昔日的十字路口市鎮,軍隊通過空蕩蕩的維迪、維孔兩村,就又馬不停蹄地前往階段性目的地——聖米迦勒修道院。
站在修道院長卡爾梅特的立場上,他在前天收留了維埃納男爵的潰兵,一些傷兵還留在修道院修養。雖然明白南方集結的大軍一定要從修道院門口過境,怎料到值此柔和的下午,一小撮騎兵帶著象征歐塞爾伯爵的藍黃條紋的旗子抵達修道院,宣稱有多達五千人的大軍要在修道院附近過夜駐紮。
勃艮第人?這麼此舉已經是跨越了傳統辯解!
維埃納男爵就隻是男爵,然而接踵而至的可是上勃艮第的王者威爾芬。
威爾芬攜五千大軍而來,其意義就太重大了。
卡爾梅特實在不希望這群家夥在修道院附近駐紮,他信不過這些軍隊。
勃艮第軍固然不會堂而皇之把聖米迦勒修道院的財富搬空,估計士兵們手癢癢,會把附近村莊洗劫一空。卡爾梅特不相信那些家夥的軍紀,好在
自己在昨日就給了附近村莊以警報,一些人已經帶著細軟撤到山林了。
仍有很多大膽的村民沒有規避,現在……也許時間還來得及。
於是乎,卡爾梅特一邊虛與委蛇地告知勃艮第人的傳令兵,所謂自己歡迎大軍的駐紮,另一方麵也是指揮下級教士,趕緊告知還沒有撤離的村民立刻逃。
可惜,他的舉措還是晚了一步。
威爾芬絕得天色漸晚,加之今日全力趕路已經人困馬乏,對休息的渴望反而趨勢騎兵更快行動。
修道院長卡爾梅特突然感覺到大地震動,須臾,便是勃艮第騎兵浩浩蕩蕩而來。
這些攜帶超長騎槍的法蘭克風格騎兵,他們猶如馬斯河畔行走的森林,騎矛如林遮天蔽日,夕陽柔光又照著他們鋥光瓦亮的頭盔爍爍放光。
大軍一到,可憐的就是那些沒即使撤走的村民。
勃艮第騎兵立刻占領修道院的附屬村莊,未逃走的男女村民都被控製。
男的充軍做民兵,女的一並帶走充當廚娘。老實巴交的村民如何要為勃艮第人打仗呢?多虧了修道院長卡爾梅特挺身而出,據理力爭帶走了所有被俘虜的村民。
被保下的就隻是村民,村子裡所有未被村民帶走的財物當即被勃艮
第人笑納。
以道德做批判?以“下地獄”做詛咒?
年輕的王者威爾芬不吃道德批判這一套,他是很典型的軍事貴族,又正值青春期的尾巴最是好勇鬥狠。
至於詛咒其
下地獄,卡爾梅特開不了口。他實在知道勃艮第人的狠辣,若是自己亂說話,保不齊就不明不白的死了。再說,這種話也不能對著威爾芬說,此子是上勃艮第王者、歐塞爾伯爵之子,圖爾伯爵二小姐的大兒子,此人因而還是皇帝洛泰爾的表外甥。威爾芬就算是把修道院附屬村莊的村民都殺死,自己想罵他就隻能腹誹,在明麵上還是要對這小子笑臉相迎。
這一次,修道院長卡爾梅特見到了已經長為大人的威爾芬,也是第一次看到據說是五千人的大軍陳兵修道院。
他完全手足無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