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普尤特在登陸裡加後因恪守紀律,始終未向本地人展示過羅斯的武力。
即便登陸的羅斯人絕大部分是後來被賦予的這個身份,時至今日卻也有近十年。
薩列馬島民無論出身如何,其舊身份所背負的罪過被羅斯完全取消,遂在法理上他們成了新羅斯人。既然做了羅斯人,各方麵就要像真正的羅斯人靠攏。他們增添了新衣服,也增添了新武器。
縫紉素白的袍子,前胸後背在縫上藍色布條。如此戰袍沒有任何的防禦能力,它可以禦寒,最大的意義則是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身份。
甚至是一群海盜也統一了服裝,就是質地遠遠遜於國營製衣廠的手藝。
每一個北方人都渴望一把好劍!
曾經流行於整個維京世界的,是模彷自羅馬時代寬刃劍的所謂維京劍。那種劍是純粹的熟鐵打造,它毫無彈性容易彎折,為了增加強度被故意做得中間厚、有著放血槽、劍刃寬。這種劍講究劈砍和突刺,但劍刃處過重,使得戰士總會在劍柄再安裝一個配重鐵片。
住在裡加的丹麥社區,當地的精英戰士都有著這種款式的佩劍。
確實,也隻有精英戰士有財力裝備這樣的劍。
羅斯人則完全不同。
即便是薩列馬島民,他們很願意積攢一筆財富,再去北方的礦山買一把便宜的劍胚。所謂劍胚就是一支沒有開刃的鋼條,島民得到它便自行熱鍛一番,再親自進行開刃與打磨出鋒利劍尖。他們的手藝遜於國營鐵匠鋪的高手,勝在自做的劍成本低。
即便如此,島民已經大規模裝備這種‘自做劍’,劍身皆被打磨成亮白,從橡木劍鞘裡抽出無比駭人。
他們第一次大規模地亮出自己的寶劍,並從裡加購買了一些羊油和牛油,就以油脂對自己的寶劍做保養。
羅斯人的暫居之地本就是丹麥社區的地盤,這些借宿者毫不忌諱自己的臨時盟友睜大雙眼的圍觀。
一樣在緊急磨刀的頭目斯特坎德根本想不到那些羅斯人居然人人有寶劍。
一把寶劍,一麵圓盾,一頂帶有巨大護鼻的貼皮盔,這一切滿足了他對優秀戰士的一切設想。
甚至,這群羅斯人還突擊從船上卸下了名為扭力彈弓的重型武器,它有六座之巨,每一座可發射石彈、標槍,威力深不可測。
名為十字弓的武器也被羅斯人從船隻運下,看似就是一張放平的弓,卻有機關可以自由控製射擊時機,以至於一個拙劣的獵手使用它也能射殺很遠距離的鬆鼠。
如此總總儘顯眼前,斯特坎德不得不思考一番,倘若這次登陸的不是二百個海盜出身的羅斯商人,而是真正的羅斯軍隊,裡加當如何?也許……到時候隻能高調宣布我們是丹麥人,是羅斯的真正盟友,以求自保。
僅從羅斯人展現的武備來看,他覺得未來的戰鬥聯軍一定能贏。
如此也皆是了那個上年紀的羅斯貴族手頭就這點兵力如何自信滿滿。
遠方一群怪物正殺奔而來,而溫暖的窩棚也鑽入一頭野獸,這頭野獸也僅僅沒有發狂。這是裡加本地的拉脫維亞貴族對羅斯商人的全新感想。
的確,當第二天的陽光普照大地,羅斯的客居地理走出一眾衣著統一、盾牌統一、大規模持劍的戰士。他們看起來一模一樣,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在外人看來真是一群藍白混色的不可招惹之人。
廣大的拉脫維亞民兵獲悉了這一情況,他們多是單純之輩,隻覺得大人物們招募了一批優秀傭兵,這下瑟米加利亞人的偷襲必將遭遇失敗。
明明是守衛自己的地盤,包圍自己的糧食和禽畜,民兵並不願意全力拚命。讓那些瓦良格傭兵去拚殺就好了,大不了他們戰後多多去拿戰利品,大夥兒還是保命要緊。不能說這群民兵是懦弱的,隻能說他們非常雞賊。
保有這種想法,民兵的確有一千人之中,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以農具為主,衣著更是非常淩亂。
他們著裝混亂、武器混亂,多是一根麻繩捆住散亂的頭發,情況好的人有著皮革鞋子,還有不少人索性赤足。
一方是衣著武備統一,雖是海盜出身但彪悍不可言。
一方是本地農夫,武備混亂衣著雜亂,認為戰鬥就是眾人一擁而上一通群毆。
介於兩者之間的便是丹麥社區走出的戰士,他們可以保持一定的紀律性,在老大斯特蘭德的指揮下樹立盾牆結陣廝殺。他們的衣著也是五花八門,引起整體富裕一些,衣著不統一至少都保持乾淨,戰士又以各自的喜好妝點自己的衣服。於是,以豹皮做披肩的人大有人在,顯然這種特殊皮革就是從波洛茨克或是德裡戈維奇人手裡買的。
僅僅一個夜晚,裡加就組織出一支軍隊。這當然不是他們有著極高組織度,實在因為城裡人口突然大規模激增,又有定居、客居的瓦良格人助力。
遂到第二天白天,輿論從最初的恐懼已經悄然變成了敢戰。他們足足等了一個上午根本沒等來敵人,再到下午,無聊的等待下敢戰也變成了求戰。
難道,那些瑟米加利亞人停下了腳步?
裡加的拉脫維亞人在偏上遊的地方布置了放哨人,這些哨兵卻因害怕不敢走出太遠。哨兵也很聰明,他們收攏一些牛糞又準備火種,計劃在發現敵情後製造濃煙以讓後方看到。
直到太陽落山任何的危險警報都不存在,就在無聊又緊張的等待中,第三個白天悄然降臨。
沒有人會懷疑瑟米加利亞人不來,而過去的那個平靜白天,戰爭警報已經隨著腿腳很好的信使傳到遠處的村莊。
當務之急是保衛好自己的地盤,後來才得到消息所謂裡加的家夥們自行聘用了兩個瓦良格人做將軍,他們沒工夫指責此舉因不是所有首領的投票表決所謂非法,而是緊急從村子裡挑選精壯前往裡加助戰。
拉脫維亞民兵變多了!他們越是人數多就越有自信,便更加迫切地希望瑟米加利亞人現身。
無聊的等待終有結束,戲劇性的變數也不存在。
因為,即便是上年紀的人也看到了遠方的濃煙。
號角、鼓聲大作,整個裡加陷入熱烈聒噪。
民兵的兵力已經膨脹到一千五百人!再加上瓦良格人傭兵,拉脫維亞部落硬生生組織起兩千人大軍,客觀而言這是該部族的曆史之最。
如果敵人就是直接衝擊裡加,他們唯有沿著河道直奔入海口的唯一線路,如此一旦戰鬥戰局會極為簡單。
於是,所謂的瓦良格人,即丹麥、羅斯傭兵,按照與本地貴族商議後的條件紛紛在陣前列陣。
羅斯人聚在一起形成藍白色調的矩形陣列,前排擺著六座扭力彈弓,又有持十字弓者待命,後處皆為劍盾手。
丹麥人已經提前列好了盾牆,頭目斯特坎德已經拔出自己的寬刃劍,在盾牆前不斷踱步。
在他們的身後便是大量持長柄武器的拉脫維亞民兵,民兵站位雜亂無章,聚在一起呈現橢圓,多個村莊首領親自出戰,但這群貴族隻會管理自己的手下。各村莊的軍隊隻可能在自己首領的指揮下作戰,宏觀上就成了各自為戰。
拉脫維亞人是如此,瑟米加利亞人也是如此。
一開始斯普尤特還不覺得雇傭自己的盟友如此愚蠢。看看現實吧!隻要扭頭看看這群盟友,雖有跡象都表明他們就是一群武裝功夫,一眾隻會憑借本能打鬥的野生動物。
不過一想到要麵對的敵人也是半斤八兩也就釋然了。
“太慢了!我們就在這裡乾等著?”已經站了一陣子還不見敵人蹤影,斯普尤特難免抱怨。
聽到了抱怨,斯特坎德下意識走來:“要給那些蠢貨一些時間。”
“就繼續乾等著?”
“要不大家都先坐下來等那些家夥。”
其實隻要看看現在的情況,聽到號角聲聚集起來的拉脫維亞民兵因為等不到敵人已經紛紛坐地,懈怠的情緒能夠傳染,漸漸的越來越多民兵席地而坐,把武器抱在懷裡和同伴侃大山。這就不像是打仗,而像是觀看一場遲遲未開場好戲的觀眾。
斯普尤特還能如何?總不能讓披甲的戰士一直站著?他看到自己的兒子都坐下來,也不好說些什麼。
最勇武的瓦良格傭兵集體坐下,字麵意義達成了以逸待勞。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無聊感持續加重的當下遠方真的出現了黑影,發呆的人們像是被蜜蜂蟄了臉,一個個都蹦起來,使勁拍拍自己麻布的臉頰,再攥緊武器準備迎戰。軍中的號角、皮鼓不斷發出響聲,精神萎靡的人們為之振奮。
“該戰鬥了!該死,這些瑟米加利亞人變得有些奇怪。”斯特坎德沒有多想,他再對著有些愣神的盟友大吼:“傻瓜被發呆了!準備戰鬥了!”
而斯普尤特卻眯著眼看似依舊在發呆。
“喂!朋友,你還在愣神?快組織好你的人準備戰鬥!”
說來也非常奇怪,斯特坎德察覺到那些羅斯人都在探頭看著遠處緩慢逼近的“東西”,似乎是看熱鬨根本不是打仗。他們探著腦袋指指點點,本該攥緊劍柄的手也頗為鬆弛。
耳畔都是那個丹麥頭目的叫嚷,斯普尤特聽得耳朵長繭,他猛地扭過頭繃著老臉不耐煩地發出靈魂之問:“來者都是你們所謂的瑟米加利亞人?”
“是啊。你……懷疑了。”
“對。我很懷疑。我的雙眼還沒有瞎,我怎麼覺得那其實是一群騎馬的家夥。”
“騎馬者?”說來慚愧,這個概念第丹麥頭目斯特坎德非常陌生。“誰知道呢。還是立刻做好戰鬥準備吧。”
“不著急。我……感覺非常奇怪。”
雖然非常離奇,斯普尤特注意到騎馬的人都有著白色調,而且還舉著類似旗幟的東西。距離還在縮短,而對方的行動速度也慢了下來。
一個非常怪異的想法浮現在他的腦海:“咄咄怪事,那邊的該不會是……我們的騎兵?”
騎馬的人、白色調為主著裝,斯普尤特縱橫海洋這麼多年唯一知道可以如此打扮的隻有羅斯騎兵。自從大戰之後他就負責在海洋巡邏,知曉騎兵乘船回去了,至此以後有關騎兵的事一無所知。
還不能妄下結論!
斯普尤特急中生智,他令部下把折疊的旗幟掛在木杆上,接著又進行在外人看來極為莫名其妙的動作。
“旗語兵!出陣!給那些家夥發問候!”他命令。
斯普尤特麾下自然有懂得旗語的人,自從“旗語”被發明後就運用於海戰,現在做了海洋執法者的他更是大為發展這種技術。他覺得隻要對方是羅斯軍隊,一定懂得旗語這個概念,無論對方能否看懂,隻要注意到一個人做著一套看似費解的體操就意識到此乃友軍。
所謂旗幟就是臨時捆了布條兩根木棍,旗語兵遂當眾張牙舞爪起來,看得他者莫名其妙。
“你這是乾什麼?”斯特坎德覺得世界變得極為荒誕。
“我是試探一番。”
“又在是探索什麼?”
“看看對方是否是我們的人。”
“啊?!真是莫名其妙。”斯特坎德是真的不明白。
顯而易見的是旗語兵一頓騷操作真的引起不斷逼近的敵人有了動作。仔細聽,風帶來了遠方的聲響,那是來自牛角號的動靜,而吹響的節奏是信號。
斯普尤特露出舒服的笑容,他乾脆寶劍入鞘,又突擊下令所有戰士把武器收起來。
“這是不打了嗎?”斯特坎德又問。
“不打了!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回事,情報根本是錯的。但那些人不是瑟米加利亞人,是……我們羅斯人。”
“嗯?”
“就是我們羅斯人!”
斯普尤特或許個人的耳朵可以聽錯聲響,但所有登陸的羅斯人的耳朵不會全體錯亂。悠揚的號角聲化作悶響,大家仍能判斷出此乃代表“收兵”的信號。“收兵”意味著休整、停戰、休戰的非戰鬥狀態,也引申為和平的意思。
他要求盟友也不必再緊張,因為對方已經沒有敵意。他更是說:“你們就放心吧!如果真的打起來,羅斯的騎兵會讓你們痛哭,好在他們沒有敵意。”
“啊?真是你們的人?你們不是渡海而來嗎?怎麼會騎著馬從上遊趕來?”
“誰知道呢?至少我猜得出他們的首領是誰。”
當所有瓦良格傭兵逐漸集體懈怠,拉脫維亞民兵一頭霧水之際,騎兵已經抵達羅斯扭力彈弓的射程之內。
騎兵們排成寬隊,處在前排的儘是衣著統一的羅斯騎兵,第二排就變成奧斯塔拉騎兵,而草原人騎兵在最後。騎兵隊飄揚著羅斯旗和奧斯塔拉旗兩種,而此兩旗斯普尤特非常清楚。
騎兵毫無戰意,或者說他們曾經有過,在看到遠方有人做了一番旗語兵才會的怪異肢體動作就開始起疑心,再注意到遠處列陣的軍隊居然存在羅斯旗幟,那種戰意迅速化解。
一名高壯的騎兵先是擺擺手,再獨自一人奔向列陣的大軍。
這下,即便是丹麥傭兵們也看清了騎馬之人的裝束。大家可以注意到此人鐵皮盔的巨大護鼻,還有遮住大半張臉的鎖甲遮麵。圓盾掛在馬鞍,其上塗抹的圖桉與自己的盟友不能說略有相似,隻能說一模一樣。
給圓盾繪製花紋講究得就是標新立異以體現主人的勇武倔強,一個小團體會集體繪製一種圖桉,團體越是大就越要保證大家圖桉一致以便於戰鬥中認清友軍。
斯特坎德像是做夢一樣,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騎兵。
因為拉脫維亞部落是沒有騎兵的,他隻聽說西南方向很遠的尤特文(立陶宛)部落有騎馬者。他對騎馬作戰完全不懂,更遑論眼前都是騎兵。
現在,羅斯人斯普尤特直接摘下頭盔,露出那張老臉:“菲斯克!是你嗎?”
隻見這位騎馬者鬆開馬鞍,雙手扶住頭盔緩緩亮出自己的麵容。隻見頭盔下亮出一個滑稽的大光頭!
絡腮小胡子與大光頭,其人額頭沒有皺紋證明其年輕,他的臉斯普尤特自然認得,現在真相大白反倒是更令現在的局麵充滿荒誕戲謔。
“菲斯克!想不到真是你!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是斯普尤特大叔?真是怪了,你們怎麼會在裡加?”
“啊?!”現在,又輪到斯普尤特進一步吃驚:“你知道這是裡加?”
“我知道啊。我就是來找這裡人的,結果還是要打一仗?我可不想戰鬥。”菲斯克說得輕鬆,根本想不到如此輕鬆的態度更加重了荒誕感覺。
“那就彆打了!任何的事咱們好好聊。可惡,早知道是你們這邊的人還組織什麼軍隊?”斯普尤特使勁拍打一番老臉完全清醒,又看向盟友,張開雙臂以諾斯語不斷大吼:“都散了吧!全都是誤會!他們根本不是敵人。”
話是如此,丹麥人可以立刻宣布不打了,但拉脫維亞人看著眼前的局麵,貴族們主觀上可不想隨便撤軍。本地貴族獲悉的情況是有敵人在破壞村莊,嫌疑人被鎖定在瑟米加利亞人那裡,結果誰知道呢?他們對這些家夥根本不了解,其人實力雄厚,倘若打起來了瓦良格傭兵集體撂挑子不乾,屆時裡加豈不是毀滅了?!
普通民兵隻能看到眼前的局麵,他們發覺戰鬥根本打不起來,本就消耗厲害的士氣現在更是泄了氣,那些所謂的敵人壓根不是瑟米加利亞,對方雖然非常怪異也沒有敵意的樣子,甚至和那些瓦良格人頭目相談甚歡。
就算本地貴族保持戒備,當民兵覺得繼續傻站在這裡毫無意義便開始自發撤出戰場,撤離情況愈演愈烈,貴族們已經喪失戰鬥的能力。
貴族感受到恐懼,不過轉念一想這群和羅斯人裝束極為相似的騎馬者沒有敵意的樣子,和他們談談就可以問出情況。
於是,所謂軍事對峙僅是理論存在了不超過三十分鐘,當瓦良格人傭兵開始與所謂敵人相談甚歡開始,兵力雄厚的拉脫維亞民兵直接自我解散。本地貴族則站出來,紛紛走近瓦良格人一片閒適的陣列,走近那個禿頭的異鄉人,以及其背後的騎兵大軍。
雖然僅從衣著可以判定異鄉人與羅斯人有著極為縝密的關係,便有本地貴族以口音有些怪的諾斯語簡單問候:“遠道而來的人,你們……是誰?”
菲斯克隻想和奇跡般遇到的親族好好聊聊,卻見一些穿著各色裘皮的“戰士”走來,以及提出的非常愚蠢的問題。
“我們是羅斯人。”他傲慢答複:“看起來你們是本地的頭目?”
“是的”
“很好,我們此來隻是想和裡加人聊聊,我們毫無敵意,不知你們為何抱有敵意。也罷!想不到我的族人已經先行抵達這裡,讓我們未來的交流少了誤會。真是慶幸啊!差一點就是戰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