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1 / 1)

能對生活細刺一笑了之的往往不包括那些青春年少——不論是心態還是生理的年輕人,他們結伴、吵吵鬨鬨,像一塊塊有著粗糙棱角的石頭,誰曉得哪天就不慎相互碰撞——且這些年輕氣盛的靈魂尚且無法自如地利用那被他們不屑一顧的、成人才能圓滑使用的心照不宣來將災難熄滅在一個對視中,他們是放任怒氣和誤會滋生,釀起一次又一次的衝突和歇斯底裡。在這個月第三次被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門的時候,夔娥想,她快能拿無語當鹽巴拌麵吃了!

主要是她當時確實還捧著一碗麵。在昏昏欲睡的,沒什麼人的午後,老板有事先回去了,就拜托她這位吃到最後的客人關門。木桌上蠅蟲已經不如盛夏那樣惱人,隻剩下寥寥幾隻停在桌角;她麵前累了好幾個大號的碗,被碼得整整齊齊的小丘被人猛地一揮,劈裡啪啦,全部砸到了地上,刺耳又不堪。

“你就是一中五班的那個女的?吃那麼多,像頭豬。”

夔娥還在趁機喝完最後一口湯後,才慢慢放下碗,打量起放出汙言穢語的——她在看清對麵來人的一瞬,立馬就從自己不太豐富的詞庫中找了個較為精準的形容詞——

……這哪來的太妹?好像也不是她們學校的吧?

在她遭遇過的諸多找茬事件中,這位的下馬威確實很足:為首的姑娘生得還算漂亮,就是常年帶著盛氣淩人的氣質和不屑一顧的譏諷表情,這讓她原本還可以的五官顯出了一種小家子氣的刻薄;她身後跟了幾個年紀比較大的男生,其中一個腰上係著校服——好,破案了,十二中的。出了名的混子中學。

有時候,夔娥自己也會反思一下,到底是她的問題還是彆人的問題。在升入高中後,已經無奈被開除人籍的她聽從了老爹的意見,選擇了低調——她戴上了平光眼鏡,收起能隨便砸爛彆人桌子的力氣,甚至還特意減少了飯量,誰讓她考上的學校是一所離家更遠的、還需要住校的高中。本著不是很想被人發現自己不是人事實的這個念頭,她真的誤以為自己至少能度過一段相對平靜且忙碌的高中生涯。

也許是她這個人本來的運氣也不算好,在事與願違再次成為她人生中的攔路虎時,她發現自己也沒有多惱怒或者多不甘。在一群人不得已擠在一個狹窄的空間中生活時,距離不一定造就親密——也可能造就怨恨。她為人熱切,還帶著那麼幾分承自父母的赤忱和天真,給人打抱不平的事她乾過,舉手之勞她也覺得沒什麼,最重要的是——

“就是你這麼個小賤人搶了我閨蜜的男朋友?”

夔娥還特意思考了一下這句話中的代詞分彆是誰和誰。

“你是說我室友?孫莉?”她終於捋清人物關係後,解釋道:“她是交了個男朋友……不過我和他沒什麼交集。”

大概又是造謠,她想。這種事其實也算見得多了,這些人找茬的和抱團的方式五花八門。而最開始,其實不過是她隨手幫了個一直被欺負的同學——她從初中就開始這麼乾了,不過初中的她小有名氣,到高中

後她特意收斂了一些,結果就導致這些人和蒼蠅一樣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至於為什麼是她嘛……

……就算穿著最土氣的校服,帶著最笨重的眼鏡框,成天讓自己縮在一旁,力求毫無存在感,她白皙的皮膚和根本不長痘的、秀氣美麗的臉也實在難以讓人忽略。漸漸的,有人說她是為了讓自己不曬黑,才造假病曆說自己紫外線過敏,到後來,也有人認為她就是個愛多管閒事、愛出風頭的人。

等她回過神來時,那些人們對異類天然的欺淩心態、對求而不得美麗的妒忌以及對從不肯同流而汙之人的憎恨就這樣如鋪天蓋地的黑犬那樣衝她嘶咬了過來,來勢洶洶。

好麻煩。

她蹙了下眉,正想現在怎麼辦才好——她眼尖地發現有人帶了刀,這可不興帶啊!她要是不小心把對方刀撅了那過會兒警察來了要怎麼解釋?那不能聯想到我其實不是人吧?

就在對方見她無視了每一句辱罵,也不準備認錯後,那女生冷笑著正準備給她點顏色看看——

有一顆石頭猛地砸中了她的頭。

“誰!是誰!”她尖叫到,所有人隨著她的叫聲轉過頭——

好機會!夔娥抓起書包,直接跳窗跑了。雖然這群人應該不會幫忙收碗,總之到時候再給他道個歉吧!她剛翻滾落地,就有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嚇得她差點沒一拳打過去,當她回頭時,戴著帽兜的少年似乎微笑了一下——他笑起來實在是太好看了,於是她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跟著他跑了起來。他們踩斷了枯枝,踩上濕滑的地麵,跑過拉滿電線的狹窄巷子,跑過成排的榛樹,跑過陰沉天空下的街道,路邊,理發店的三色燈柱還在緩緩旋轉。目送他們的離去——就好像他們會一直跑下去,一直跑到地平線的儘頭,跑到潮水漲落的地方,隻來得及留給舊世界兩個遠行的背影。

他的腳步先慢了下來,從奔跑變成了小跑,再停住。她怔怔地望著他,打卷的頭發被風吹得相當淩亂,對方也是,帽兜落了下去,發絲貼著臉頰,又被冷風剝開。

少年放開了她的手,雙手插在兜裡,懶洋洋地說:“——好啦,這樣就算扯平了。”

他本來想走,卻被夔娥下意識地重新拽住——這姑娘力氣也太大了!差點沒被拉個踉蹌的他轉過頭,撞進了一塊明朗清澈的琥珀裡。

“……你的手還是冷的。”她喃喃自語道。“為什麼不多穿一點呢?這兒多冷啊。”

“……與其關心我,不如先在乎你自己吧。”他說——隨即他就沉默了,也許他不該說這個,他隻是……

——就像夔娥覺得他莫名其妙一樣,阿祖羅同樣覺得夔娥莫名其妙。

這實在不是個好季節,寒冷攻城略地,為即將到來的大雪造勢。即使遇上這麼一遭事,彼時的他們也並沒有展現出多少比如對於對方的喜愛之情之類的東西。夔娥非要請他吃個飯,然後仗著自己力氣大,硬生生把他拽進了一家小飯館,但自己卻付了錢就跑了——她不是故意的,她隻是快遲到了,她下午

還上課的!

她在學校一呆就是一星期。她懶得找孫莉的麻煩,隻是申請和老師換了個宿舍,加上這周又有月考。

等她拿著她那張不上不下的成績單,跟隨著人流走出校門時,她根本沒想到有人會能專門堵在門口等她——不是那幫混子,而是她一直不知道對方姓名的藍眼少年。

“……這個。”

他冷著臉,也不知道他一個外國人是怎麼找到這兒來的——也許是看校服——以及如何從那麼幾百個人裡精準地逮到她。對他根本算不了解的夔娥收到了她那天付的飯錢。

“你這是做什麼?”夔娥說:“請你吃的啊?”

“你請我吃飯做什麼?”少年生硬地說:“我都說扯平了。”

“什麼扯平?”

“……紅薯。”他似乎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紅薯……哦哦,不對啊,不就是個紅薯?”考試考得腦子打結的她更迷惑了:“有什麼必要嗎?那紅薯五塊錢都不值誒!”

“不是錢的問題!”

“是啊,不是錢的問題,你也不用把錢還給我啊?我想請你吃飯是我的事情,你不用回什麼的。”

……他確定了,這姑娘腦子絕對不好使。阿祖羅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初來乍到,並不清楚這在此地是很平常的事情。

……好像說錯話了。夔娥反應了一會兒,她掏了掏包,摸出一盒巧克力,遞了過去:“呃,那什麼,你吃嗎?”

阿祖羅垂下眼睛,他們僵持了好久,最終他敗下陣來,從盒子裡挑了一塊巧克力。

“我們隻是……素昧相識的人。”阿祖羅意味不明地說到。夔娥還在折她那張成績單:“……這又有什麼關係。”

是啊,有什麼關係呢?她想,她想幫就幫了,就像她隨手扶起那個被人潑了一身麵湯的女孩那樣,即使也沒有人會感謝她。

他不知在想什麼,沒什麼話可聊的兩人無所事事地分享完了那盒巧克力。在他準備走的時候,東方少女問:“哎,你叫什麼名字?”

“……”他抿了抿嘴唇:“B……”

“什麼?”她以為是自己沒聽清:“我叫夔娥,可能你不方便讀。叫小葵也可以。”

“……布萊雷利。”他吐出一個單詞。

“布萊……什麼?”她其實沒聽懂,隻稍微抓住了其中幾個音節:“我不太會記外文名……我可以叫你阿萊嗎?”

“隨便。”

他說。隨便吧。他淡漠地想,反正隻是個名字……反正此行過後,他們大概率也不會再有交集——也不該再有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