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俊離開後,馮永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一動一動,好久之後,這才幽幽地說道:
“出來吧,出業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張大秘書從大廳屏風的後麵轉了出來,走到馮君侯身邊坐下,開口問道。
馮君侯看向張大秘書:
“彆告訴我說宮裡不知道裴俊?”
“知道又怎麼樣?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議郎,就算是知道了,難道還要特意派人來告訴你一聲?”
張大秘書滿在不乎地說著,然後看到了馮君侯的臉色,看他不似在開玩笑,頓時就是有些哭笑不得:
“我的好阿郎,你可是鎮東將軍,陛下讓你統關中諸事,那就是把整個關中都交給你了。”
“裴氏不過是是河東的一個世家,裴俊更不過是裴氏的一個子弟。”
“你連整個河東都敢連根拔起,難道宮裡還要在乎一個區區裴俊?”
換成以前,那可能是在乎的。
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以前的南鄉學院已經改名成了皇家學院
涼州考課也都已經進行到第六年了。
學院每年出來的學生,以及考課的順利推進,都是朝廷和宮裡麵對世家時的重要底氣。
馮君侯不吃這一套,他斜眼看向張星憶:“也就是說,宮裡確實調查過裴俊?”
張星憶麵色坦然:
“我怎麼知道?就算是調查,估計也是聽說了這個人,可能臨時調查了一番。”
“不過宮裡應該對他沒多大的重視就是,要不然怎麼可能隻是把他派了過來,卻沒有提前通知我?”
馮君侯這才點頭。
好吧,這也算是能說得通。
“也就是說,宮裡不管這個事?”
“宮裡為什麼要管這個事?”張大秘書奇怪地看著他,“你在河東弄出了這麼大的事,丞相都沒說什麼。”
“現在不過是區區一個河東裴氏而已,宮裡還要管你對他們做什麼?”
“宮裡光把裴俊派過來,卻什麼都沒有說,意思不就是把人交給你了,任你處理?”
看到馮君侯若有所思的樣子,張大秘書有些不耐煩起來:
“哎呀你放心好啦朝廷不讓興漢會在關中圈地那是公事。但就私下裡來說要說現在陛下最信任的人,鎮東將軍絕對是其中之一。”
“再說了,宮裡現在忙著呢隻要你能守好關中,那就算是立了大功了。”
對於張小四的話馮君侯還是相信的。
“宮裡在忙什麼?遷都?”
反正也沒有外人夫妻之間的閒話不算是窺探宮中之事。
頂多算是問問連襟和大姨子的近況。
馮君侯敢問,張小四也真敢答隻見她搖頭道:
“不光是遷都,要是光忙著遷都就好了。”
馮君侯聽到這個話,就感到有些奇怪了。
丞相都已經去世這麼久彆說阿鬥身後站著一個女相。
就算阿鬥自己按丞相生前的安排他一個人估計也能把局勢安定下來了。
更彆說這些年來隨著大漢屢戰屢勝,阿鬥的根基可比曆史上的牢固多了。
涼州雖說出了點狀況,但也已經被鎮壓了下去。
可以說,現在正是漢魏吳三國的喘息期大漢暫無外患,又無內憂有什麼好忙的?
“蜀地出事了。”
“蜀地?”
張星憶點頭:“對。”
“出了什麼事?”
“李正方和吳子遠病重。”
“吳子遠?”
“就是吳懿。”
馮君侯失聲道:“李平和吳懿同時病重?”
張星憶點了點頭:
“你巡視並州的時候吳子遠就生病了,隻是一開始還道是尋常小病哪知卻是越發嚴重。”
“到後來,宮裡把李醫工和樊醫工都派了過去也不過是稍有起色,這才過了兩個月,又不行了。”
“倒是李正方,卻是比吳子遠病得還要嚴重,我才接到消息,說是人才剛倒下,似乎就馬上快要不行了。”
馮君侯聞言眉頭就是一皺。
李平倒還好說。
反正按阿鬥給他安排的太傅之尊看來,肯定是沒打算再啟用他了,估計就這麼讓他養老到死。
而且此人,原本就應該是跟著丞相走的。
丞相多活了幾年他也跟著沾光,跟著多活了幾年,不虧。
但吳懿可不一樣。
他可是蔣琬去了漢中之後留守錦城的人選。
同時也是天子將來遷都後,領益州諸事的益州刺史。
沒曾想,這天子還沒遷都呢,吳懿就要去見先帝和丞相了。
“李醫工和樊醫工也沒有辦法麼?”
張星憶搖頭:
“說是早年血氣虧得太多,挺不住了。”
馮君侯不說話了。
若是那兩個人沒有辦法,那就是真沒有辦法了。
好一會過後,馮君侯這才有些悶悶地問道:
“那陛下打算讓誰接替吳將軍?”
“吳元雄。”
吳班?
馮君侯點了點頭,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人選。
雖說天子遷都已成定局,但錦城終究算是季漢的龍興之地,將來至少也得有個陪都的地位。
再說了,現在皇太後還在錦城,換了彆人留守,還不一定讓人放心。
“吳將軍在關中一戰中也算是立了不小的功勞,讓他留守錦城倒也算是有資格。”
張星憶歎了一口氣:
“終是比不過他的族兄而且現在正是大漢用人之際吳將軍這一去,讓軍中又少了一員老將。”
馮君侯也知道這一點,學院的學生,隻能是解決大漢中低層的官吏將校。
像這種既有聲望,又有經驗,同時還能信得過的領軍將領,可不是那麼容易培養出來的。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不外如是。
對這種情況,馮君侯隻能是提建議道:
“若是擔心,可再讓一人出任刺史長史佐之。”
張星憶點頭:
“陛下正有此意,欲讓江州太守向寵出任益州刺史長史。”
“那派何人去江州?”
江州向東是永安,向南是南中,是蜀中戰略要地,起著支撐永安,牽製南中的作用。
張星憶看了馮君侯一眼,又馬上把目光移開:“張太守。”
馮君侯一愣:“哪個張太守?”
“張伯岐。”
“張嶷?”
“對。”
馮君侯一臉古怪地看著張小四:“張太守就張太守,你心虛個什麼?”
“我沒有!”
馮君侯“嗬”地一聲笑,躺回了椅子裡,說道:
“沒有就沒有吧,張嶷調走我沒有意見,但柳隱得給我留下。”
“潼關那邊修好了,還沒有合適的人選呢,我打算把他放到那裡去。”
以馮君侯現在的地位,又肩負鎮守關中的重任,領大漢精銳大軍,直麵魏國強敵。
這種情況下,必然是要用一些信得過,而且還能拿得出手的人。
什麼培養親信,什麼任人唯親,都是屁話。
舉賢不避親才是正道。
王平和劉渾給了鄧芝,薑維和石苞放在河東,句扶和孟琰守著藍田和武關。
趙廣和楊千萬隻有領軍之能。
李平的事情一出來,就連李豐估計也要回蜀地。
所以最重要的潼關,還沒有確定人選。
本來馮君侯是意屬柳隱和張嶷,他們兩人,一個重守,一個能攻。
現在宮裡要把張嶷調走,那就隻能讓李球補上了。
隻是這麼一來,自己身邊就得全部放出去,連搭把手的人都沒了。
張小四一聽,連忙乖巧地靠過來:
“陛下也知道阿郎坐鎮關中需要人手,所以除了張嶷,不會再要其他人。”
馮君侯哼哼一聲,也不說話。
心裡暗道:
在這些人當中,張嶷的能力是最平衡的,文武皆備,沒曾想宮裡倒是會挑人的很。
這等眼光,估計小胖子肯定是沒有的,說不得又是皇後的主意。
隻是想想,連李平和吳懿都要死了。
這麼一算下來,先帝留下來的老臣,當真是越發稀少。
想到這裡,馮君侯突然又想起一事:
“李平的事情一出來,浩軒也要離開關中回蜀地,我還得要一個人,要不然軍糧的事情,沒有接手。”
“阿郎想要誰?”
“諸葛伯鬆即諸葛喬,他早年被丞相派到漢中當糧草官,後麵又負責北伐隴右時的運糧工作,對此事甚是熟悉。”
“所以李浩軒回去後,我想讓他來關中接手糧草官一職。”
這一回,輪到張星憶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馮君侯,最終是有些感慨地說道:
“丞相收了你這個弟子,總算是沒有收錯。”
諸葛伯鬆原本在漢中運糧,後來北伐時勞累過度,差點病亡。
病好後又被丞相派去南中那種地方,一呆就是十來年。
關中一戰,大漢幾乎是舉全國之兵,各類物資耗費極多。
諸葛伯鬆這些年來,一直維持南中穩定,同時把南中開采出來的銅源源不斷地運到錦城。
平時裡看似不顯山不露水,但確實是積累了不少功勞。
若是換了彆人,說不得早就累功升遷了。
可惜的是,偏偏大漢丞相是姓諸葛。
所以諸葛伯鬆這些年來,一直是呆在南中喂蚊蟲。
很明顯,眼下阿郎的意思,是想著要拉諸葛伯鬆一把了。
馮君侯也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坦然道:
“丞相為大漢鞠躬儘瘁,去世前又不讓家人來關中祭祀。”
“眼下關中已經安定下來了,伯鬆兄長過來,正好讓夫人也帶著孩子過來看一看。”
“我這算是公私兼顧,彆人真要說我是以權謀私,那我也認了。”
張星憶“嘁”了一聲:“就你有人情味,都當彆人是無情無義?”
她學著馮君侯躺進椅子裡,“陛下為了丞相,可是殺了人的,現在誰會為這個事情再得罪你?”
“哦,那就好,你幫我寫個奏疏。”
馮君侯不說這個事還好,一說這個事,本來已經躺進椅子裡的張大秘書,登時就是翻身而起。
然後開始沒頭沒腦地打馮君侯。
“你乾嘛?瘋了?”
馮君侯被打懵了。
“我不寫!”
“不寫就不寫,不寫我讓三娘寫去。”
張大秘書手上不停,同時沒好氣地罵道:
“什麼都會,什麼都懂,就是字寫得跟狗爬似的,就不能好好練練?你看雙雙,就是隨了你!”
“要是我的孩子,將來寫的字也那樣,看我不打死你!”
“那和我有關係嗎?明明是雙雙天分不行,又不好好學,你看阿蟲不就寫得挺好?”
“你也知道天分!要是阿漠真隨了你這個天分,看妾不掐死你!”
張大秘書的孩子,小名叫阿漠。
因為他出生的時候,正值他的大人領軍大軍越過大漠,轉戰萬裡,征伐賊人。
“放心好啦!”馮君侯瞅準了機會,抓住張小四的手,安慰道,“女兒才隨大人,兒子多是隨阿母。”
“阿漠肯定是要隨你,像你小時那樣聰慧可愛。”
這番話,既是安慰,又是哄騙。
饒是夫妻多年,張大秘書聽到這個話,心裡亦是輕顫了一下。
但見她眼波流轉:“真的?”
馮君侯伸出手指:“我發誓”
話音未落,隻聽得外頭突然“轟隆”一聲。
驚得張小四差點滾進馮君侯的懷裡。
雷聲漸漸遠去,屋裡的兩人四目相對。
“天殺的!”
張小四突然咬牙切齒,又開始打人。
馮君侯狼狽而逃,逃到屋外時,看著不知什麼時候變得陰沉沉的天空,他忍不住地伸出中指。
“轟隆!”
雷聲過後,冰冷的秋雨開始綿綿而下。
秋雨過後,天氣就越發地涼了起來。
在關中的第一場雪下來前,長安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來這裡做什麼?”
馮君侯看到花鬘,不禁大感意外:
“要來不早點來,眼看著就要入冬了,這雪一下下來,你連漢中都回不去,不好好呆在錦城,非跑來長安受凍?”
站在人高馬大的馮君侯麵前,身材小巧的花鬘就更顯得矮小。
她滿麵歡喜地剛一登門,就聽到馮君侯這般言語,氣得直翻白眼:
“你管我!我又不是來找你!”
隻是論起口舌之爭,花娘子如何是巧言令色的馮郎君對手?
但見馮君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
“哦,曉得曉得!你是關夫人嘛!是過來找你家阿郎的吧?”
蜀地人人皆知孟獲之女花鬘,在丞相南征的時候,被關家四郎俘獲芳心,兩人私定終身。
後來關四郎跟隨馮君侯,闖出好大的名頭,這花娘子一個慧眼識人肯定是跑不了的。
就連一直呆在錦城的孟獲,門口居然也有些熱鬨起來,有不少南中老鄉找上門來攀關係。
此時花鬘聽馮君侯拿這個事來調侃,登時就是就恨不得拿飛刀在這個家夥身上透百八十個窟窿。
看到花鬘氣得滿臉通紅,馮君侯身邊的關小君侯看不過去了,輕踢了他一下,嗔道:
“乾什麼呢?花娘子好不容易才過來,看你說的什麼胡話?”
馮君侯頓時就不說話了。
花鬘一看是一物降一物,立馬又得意起來。
馮君侯微微一笑,轉身招了招手:
“來,雙雙,阿蟲,阿順,一起過來,見過你們的花姨。”
三個孩子行完禮,馮君侯又很是熱情地介紹:
“雙雙和阿蟲你應該認識,阿順是我們的第三個孩子呢,你第一次見他的時候,他才剛出征不久。”
“現在你看看,他長得像不像關將軍?”
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三個孩子,再聽到馮君侯的話,花鬘的臉都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