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軻比能在那邊收買人心,劉良的手有好幾次都不由自主地摸到了腰間的匕首,然後又數次放下。
不是不敢,而是不值得。
若是換了靠近涼州關塞一點的胡人渠帥
不,不用靠近涼州,就是靠近安定郡都沒問題,劉良說捅死就捅死了。
捅死之後,說不得還能借著馮郎君的威名,直接收攏殘部。
最不濟,也可以在身邊這隊專門殺人放火的精兵的護送下,逃回關塞內。
但這裡不行。
遠離漢軍關塞是一回事。
更重要的,是軻比能和彆的胡人渠帥不一樣,此人太會收買人心了,深得族人敬重。
真要衝動之下,弄死了軻比能,自己這一批人彆說是收攏胡人殘部,不被胡人剁成肉醬,能留下全屍就算是幸運。
最最重要的,這麼一來,肯定會打亂馮鬼王的計劃。
劉良這麼些年來,好歹也是混了一個劉漢子的名聲,早已不是當年敢跟馮鬼王搶女人的愣頭青。
雖然不知道馮鬼王對九原故地的胡人準備做什麼,畢竟深謀遠慮陰鬼王嘛。
但軻比能在馮鬼王的計劃裡占有比較重要的地位,這應當是沒有疑問的。
想通了這些,劉良在心裡不斷地安慰自己:不值得,不值得
催眠強迫自己念頭通達。
雖然劉良後知後覺,想通了自己目前可能的危險處境:
但凡有人鼓噪一聲,群情激憤之下,自己這夥人,怕是難以逃出九原故地。
但準備跑路的念頭僅僅是在劉良心裡打轉了兩圈,就立刻被他掐死。
就這麼跑了,這才剛下完雪,冰天雪天的,能不能跑得掉不說。
就算是能跑回去,就算馮鬼王不會說什麼,但自己以前辛苦立下的功勞指定是被抵消了。
在榻上辛苦立下的功勞也是功勞好不好?
而且以後彆說是馮文和,就是馮鬼王倒台了,其他人上來,估計也不會有人再願意用自己。
這輩子也就這麼著了。
那自己還不如從一開始就呆在錦城混吃等死呢!
“不能就這麼跑了!”
劉良跌坐回帳中,嘴裡叨念不止。
在這等情況下,他的心思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瘋狂轉動了起來。
軻比能此人,野心不可堪稱是胡人之梟雄。
之前被魏國打得大敗,還是在涼州有意無意地幫助下,這才能在短短時間內重新有了些聲勢。
他就是真想要跟大漢翻臉,那也必須是在翅膀硬了以後。
這個時候翻臉,難道他還能去投靠魏賊?
不是劉漢子瞧不起魏賊,而是魏賊一年才能給軻比能多少好處?
這年頭,吃穿用度,哪一樣不要錢?
沒有錢,那也得有吃有穿吧?
魏賊自己還得找門路從大漢換毛料呢!
劉漢子來到九原故地,也不是光顧著睡胡女。
好歹也是跟幾個部族的大人聯絡了一些感情。
對九原故地的胡人部族,還是有了解一點的。
軻比能手下,除了自己的部族,還有大大小小的部族。
以前軻比能威勢衝天的時候,就算是大部族的大人,那也是說殺就殺,沒人敢不服。
比如說步度根的兄長扶羅韓。
而且還是在盟誓大會上當眾殺了,殺了之後,還吞並了扶羅韓的部族,那可是擁兵數萬的大部落呢。
不過現在麼,與以前相比,又大不一樣了。
折了翅膀,還沒有養好傷的雄鷹,敢亂振翅高飛就是摔死的下場。
能從涼州拿到那麼多的好處,軻比能真要說翻臉就翻臉,底層的胡人不懂,難道那些部族渠帥也不懂?
原本能從涼州拿到好處,你說斷就斷了,總得有個讓人信服的理由吧?
涼州離九原故地那麼遠,威脅是沒有的。
收買人心這種理由,軻比能敢說出口吧?
更彆說軻比能這般大肆收買人心,恐怕未必是所有胡人願意看到的呢!
想到這裡,劉良精神就是一振,竟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危機危機,可不就是有危就有機?
“來人,備禮。”
“郎君要去哪裡?”
“此次白災,隻怕有不少部族遭到損失,吾以往受他們款待,此時豈能袖手旁觀?”
劉漢子一甩袖子,正義凜然地說道:
“吾就算是幫不上什麼忙,好歹也要去安慰一下他們。”
侍衛應下,正待出去準備,隻聽得身後劉漢子特意吩咐道:
“記得多準備兩塊香皂。”
“啊?”
但聽得劉漢子喃喃地說道:
“胡人朋友好客,萬一今晚留我住宿,終是不好違背人家好意”
聽到這個話,侍衛差點閃了腰,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說什麼,神色複雜地離開了。
洗澡時專門用來清潔身上汙物的東西,這個時代不是沒有。
有一種叫澡豆的,乃是以脂膏搗成泥,再配以磨細的豆粉,還有各種香料及中草藥。
不但能去汙,還能增香。
但這年頭,就算是在已經推廣圈養的大漢,平日裡能吃得起脂膏的人家,那就算是富有之家。
更何況用來洗澡?
更彆說還要加香料。
除了頂極富貴的人家,誰知道澡豆長什麼樣?
而且澡豆做起來麻煩,原料又不好找,更彆說運輸和儲存。
哪像香皂?
整整齊齊的一塊,包起來就揣著走,想去哪就去哪。
這個玩意,簡直就是行走草原的必備利器。
因為它,草原上胡女的吸引力至少比以前提高了五十到七十個百分點。
現在哪家商隊進草原也好,向西走西域也罷,香皂都是必需品。
常年與胡人聯絡感情的劉漢子,又豈會不知道這一點?
重新振奮了精神之後,劉漢子又把自己全身上下收拾了一番。
身為大漢皇親,基因基本差不到哪去。
畢竟數百年來,皇家一直有眾多的美女資源幫忙改良基因。
比起馮鬼王這等土鱉,劉漢子對自己的相貌那是相當的自信。
可惜這年頭,優秀女子比較有內涵,看重的不僅僅是相貌,惜哉,惜哉!
準備完畢後,但見一位風流倜儻的漢家郎君,領著三五個隨從,悄悄地避開了人群,向著某個方向溜去也!
求生是一種強大的本能。
劉漢子僅僅是感覺到自己可能受到威脅後,尚且想辦法主動反擊。
吳國校事府呂壹等人的感覺已經不是自己可能會受到威脅,而是有人直接亮劍,劍鋒所指,正是自己等人的喉嚨。
在這種要命的情況下,呂壹等人又如何會甘心受縛?
秦博從涼州回到吳國的消息,讓呂壹等人大喜過望。
待使團向陛下稟報之後,呂壹便迫不及待地把秦博召來,引入密室問道:
“汝前番來信,隻言在涼州有意外收獲,信中卻是語焉不詳。如今歸來,還請細細與吾等道來。”
“就是就是,既言收獲,可是能讓陛下更加重視校事府?”
與秦博同為呂壹左膀右臂之一的錢欽,亦是有些語氣急促地問道。
秦博此行,明著是去參與戰馬交易之事,暗地裡實是去漢人那裡尋找門路。
所以在陛下召見使團的時候,他自然是不可能把自己私下裡與漢人達成的交易說出來。
要不然隻會讓使團的人白白沾了功勞。
甚至有可能會暴露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讓朝中的對手有所警惕。
對於校事府來說,此時正是敏感時刻,秦博傻透了才會把自己獨家掌握的交易渠道當眾說出來。
此時校事府,周圍都是自己人,秦博這才掩飾不住自己的喜色:
“回中書,在下走詳說之前,還請中書看看此物。”
秦博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物,遞了過去。
呂壹接過來一看,不禁驚訝地說道:
“這是蠟燭?”
“正是!中書且看,是不是又圓又滑又美又白?可算是上品之物?”
秦博這一路上,滿腦子都是拿又圓又滑又美又白的東西去賣,此時自然就是脫口而出。
“確是上品”呂壹說著,卻是有些皺眉道,“可是此物又與汝此行收獲有何關係?”
明珠他都不知見了多少,區區一根蠟燭,自是不會放在他眼裡,他略看了一下,便有些不耐地把蠟燭遞給身邊的錢欽,
他現在關心的,就是究竟與那“小文和”談成了什麼。
“呂中書,漢人答應我們,明年給我們至少三萬支這等上品蠟燭專賣”
呂壹一聽,猛地瞪大了眼:“三萬?嗯?嗯!”
然後突然轉身,劈手就從錢欽手裡把蠟燭奪了回來,舉到秦博麵前:
“這個?三萬支?”
秦博肯定地點頭:“不低於三萬。”
“專賣?”
“沒錯,漢人說了,這等上品,這世間隻有他們有,大吳現在隻有我們能從他們手裡拿到貨。”
呂壹聞言,不禁低頭向手裡的蠟燭看去,細細摩挲:
“好東西啊,好東西,又圓又滑又美又白,當真是好東西!”
呂壹摸了一陣,這才突然想起一事,然後重新抬頭問道:
“可是像那紅糖一般,每年都三萬支?”
秦博得意一笑:
“明年的三萬支不過是個底數,隻要我們能在吳地賣得好,以後隻多不少。賣得越好,他們給得就越多。”
“好!好!好!”
呂壹終於忍不住心頭的狂喜,大笑起來。
錢欽也跟著笑道:
“漢人怕是不知,論起進行買賣,在吳國怕是沒人能比得過校事府。”
眾人皆是跟著大笑。
這些年來,校事府為了給陛下的少府斂財,明裡暗裡不知使了多少手段。
甚至不少山澤都被圈了起來,不許外人進入。
真要有了專賣之權,而且還是這等上品之物的專賣,就是躺著都會有人送錢上門。
比如說現在的紅糖,從張家手裡拿不到份額的,真有門路的人,甚至會私自跑去蜀地尋貨。
雖然從蜀地也拿不到多少,但總比連嘗一口都沒資格的強。
但校事府真要拿了蠟燭專賣之權,以後哪個不長眼的敢從蜀地私自拿貨,那就是尋死!
笑畢,秦博又接著道:
“說起紅糖,吾此次前往涼州,與那馮文呃,馮郎君見麵,亦得了承諾。”
“哦,快,快快道來。”
秦博便把馮郎君答應了若是能在荊州改糧為甘蔗,亦可分出紅糖份額給校事。
還有快則明年,慢則後年可供毛料專賣等事亦細細說了一遍。
隻聽得呂壹等人皆是眼放綠光。
紅糖毛料等大宗物資,校事府早就垂涎久矣!
隻是就算是搞定了張家,打不通漢人那邊的關係,那亦是無用。
更彆說張家與馮郎君關係匪淺,打壓了張家,那就算是得罪了馮文和,以後這些貨,那就可能再沒有機會拿到手了。
所以校事府就算是再怎麼眼紅張家手裡的渠道,但也隻能把欲望壓在心底,不敢輕動。
這一次趁著戰馬交易的事情,校事府派出秦博,就是想要前去漢國試探一番,看看究竟能不能分得一杯羹。
沒成想事情卻是這般順利,如何不讓校事府諸人狂喜不已?
“秦校事此次,當真是我校事府的大功臣是也!”
呂壹毫不吝嗇自己的讚美之譽,“陛下府庫空虛,若是校事府能解陛下之憂,試看誰人還能輕易動搖吾等在陛下心裡的地位?”
“對極對極!”
眾人皆是深以為然。
自從李衡在陛下麵前進言以後,雖然陛下沒有明說什麼,而且校事府也極力補救。
但陛下的態度,似乎已經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比如聽說陛下當時麵有愧色。
比如說李衡後麵非但沒有事,反而是被任為諸葛恪的軍中司馬。
特彆是後麵這個事情,簡直就是在打校事府的臉麵。
偏偏呂壹等人行事,比起以前來,不得不小心許多。
秦博此行歸來,等於是終於打破了眼下這個局麵。
心頭的大石頭一去,呂壹終於故態複發,但見他麵露怨毒之色:
“李衡之事,照目前看來,十有八九乃是東宮之謀,要不然李衡那廝,又何以當了諸葛恪的司馬?”
東宮四友,諸葛恪位居首位,同時他還是太子最看重的幕僚。
“沒錯,東宮那邊,料來當是為了江夏太守刁嘉與侍中是儀兩人出頭。”
錢欽向秦博解釋道,“李衡此人,乃是荊州人士,與荊州世家的習家乃是姻親。而諸葛家嗬!”
如今的諸葛瑾,位列大將軍之位,一直鎮守荊州,名義上可算得上是荊州第一大家族了。
所以秦博一聽就馬上了然。
江夏太守刁嘉有“謗訕朝政”之嫌,百官在校事府之威勢下,莫有敢言者,唯有一直輔佐太子的是儀,不肯承認。
此事最後不了了之。
看來東宮這一回,是利用荊州世家對校事府動手了。
“東宮也就罷了,太子一直看校事府不順眼,屢次上書陛下,言吾等之過。”
呂壹咬牙道,“但荊州世家這一回,居然敢伸這麼長的手,怕是動錯了心思!吾動不了太子,難道還動不了他們?”
“沒錯,這些年荊州世家從漢人手裡拿了多少紅糖,這一回,我們得了馮明文的應承,正好可以利用此事如此如此”
錢欽目光閃爍,陰冷一笑。
現在校事府也有紅糖專賣的權利,荊州那幫世家那就算是競爭對手了。
他們拿得多一些,就相當於從校事府嘴裡多搶了一口吃的,這如何能忍?
動不了張家,是因為張家與小文和有關係。
荊州世家能和小文和有什麼關係?
聽都沒聽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