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變亂(1 / 1)

地煞七十二變 祭酒 6293 字 7個月前

一壺劣酒半隻燒雞。

王六指罵罵咧咧回了冷冷清清的家。

他今兒趕緊趕慢交班下差,就為了能在城裡的銷金窟快活一夜,去一去在觀裡沾染的晦氣,沒想到門口就被人家給攔了,左一個“王郎”,右一個“六爺”叫得客氣,卻讓他把往日積欠的賒賬給銷了,否則不讓進門。

“呸!你六爺要有銀子,會上你那破窯子?”

他心情煩悶,看啥都不順眼,可惜孤家寡人一個,屋裡連個瀉火的都沒有。

正巧,隔壁傳來壓抑的哭聲,許是那漢子又在打老婆。

他扯開嗓子就罵:

“叫喪咧!”

哭聲立即消失,他呸了一口,環顧自個兒空蕩蕩的屋子,心裡卻難免羨慕:“嘖,要是有個婆娘就好了。”

可無賴漢哪兒來無賴妻?

他隻得把自個人鎖進屋子,劣酒佐著冷燒雞,權且應付肚子。三兩口啃完,又掏出個小紙包,包裡裹著幾枚藥丸,那是衙門分發的辟妖丹,防備妖疫的。

他猶疑了一陣,沒去動它,拋進了屋角一個大甕裡,他腸胃不好,吃了這藥丸,老是鬨肚子。

再然後也就無事可做了。

隻得把那一壺酒全灌進肚皮,睡覺算球。

被窩裡冷冰冰的,還帶著一股子汗臭,他不由蜷縮起身子,迷迷糊糊想著:“要有個婆娘就好了。”

慢慢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

肚子裡的冷肉劣酒鬨騰起來,他翻來覆去忍耐不住,隻好起身要去茅房。

剛開門。

一張女人的臉就塞到了眼前。

白慘的麵皮,淒婉的眼波,紅紅的唇。

這……夢想成真啦?

王六指的目光習慣性向下探去。

瞧著一截白玉般的脖頸,再然後,短針一樣的刺毛,鐵鑄般的黑殼,碩大曳地的圓腹,如槍似戟的細長節肢……

王六指兩眼頓時呆住,胃裡的酸氣湧上來,在喉嚨裡“謔謔”兩下,最後化作乾嚎噴薄而出。

“妖怪啊!”

…………

鋤頭、糞叉、柴刀、火把、頂門棍……五花八門的“兵器”握在十來個漢子手裡。

他們身強體壯,他們人數眾多,他們大聲喊叫著相互打氣,卻難掩雙股顫栗,神色倉惶。

隻因他們的敵人是一隻妖怪。

一隻長著女人麵孔、體大如牛的蜘蛛。

王六指藏在人群裡。

多虧他平日常和惡少年廝混,身手還算敏捷,才讓他在和妖怪打了照麵後,仍逃出一條性命。

可。

這條命也保不了多久了。

他握緊了佩刀,盯著前頭的蜘蛛妖怪,瞧著她不住嘶吼撲咬,卻被漢子們揮舞著火把驅趕回去,看來還算勢均力敵,甚至略占上風。

但王六指深知,人的氣力是有限的,勇氣更是有限的。

待到這群人的氣力與勇氣耗儘,介時,誰又能來出手相救呢?

水月觀裡道士?還是官府?

然而……

聽見了麼?

滿城儘起哭嚎。

怕是其他地方也鬨起了妖怪!

真要有救援,城裡的高門大戶尚且解救不過,又怎會優先這貧賤裡坊的小小一隅?

王六指目光閃爍。

妖怪每一次撲擊,每一次退回,怎麼都像獵手在挑逗獵物,讓他們緊張,讓他們疲敝?

而看似人多勢眾的己方,他卻從一張張惶恐的臉上看到了疲憊,從喘息裡聽到了恐懼……咦?

目光逡巡中,王六指卻詫異地發現,一個最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並沒有出現。

“鄭屠何在?”

他喃喃自語。

“鄭通何在?”

他大聲疾呼。

人群聞聲,短短的一滯,然後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亂七八糟叫喚起來。

“鄭郎快來”、“鄭屠子”、“鄭大快些出來”……

彙在一起,甚至壓過了滿城喧嘩。

“叫你爺爺作甚?!平白毀了好夢。”

街市對麵的院子響起個洪亮的罵聲。

接著,院門猛然拽開,冒出個膘肥體壯的漢子,袒著口護心毛怒氣衝衝。

正是本文幾十章沒出現的屠夫鄭通。

其實王六指平素和鄭通頗不對付,想他堂堂差爺,身邊還有十來個兄弟幫襯,在這坊裡也是威風堂堂一號人物。

可這鄭屠子,卻仗著一身肥肉、兩膀子蠻力瞧不起他,平日也多有齷齪。

但眼前這關頭,哪兒能讓“私怨”壞了“大局”呢?

王六指趕忙呼喚。

“鄭兄快來,與我等打殺這妖怪。”

卻不料,這鄭通瞧見妖怪就楞了兩三秒,隨後,竟是頭也不回縮進了屋裡,還不忘關上大門。

這狗日的!

王六指急得破口大罵:

“這殺豬佬平時自稱好漢,沒想見了真章,卻是個沒卯蛋的!”

唉!

老子也該果斷跑路的。

他心頭暗惱,周圍更是人心浮動,讓妖怪尋得了破綻,猛然一撲,漢子們慌忙把火把打過去。可這一次,妖怪卻沒再退避,任由火把打在甲殼上,濺出蓬蓬火星。

頓時,便將人群衝散,兩隻螯足一勾,逮住了兩個倒黴蛋,趕在眾人重新彙聚之前,飛快鑽進了身後的房舍裡。

房舍大門敞開,裡頭黑洞洞的,不見半點兒光明,唯有慘叫與哭嚎不斷傳出。

人們再度聚攏過來,卻止步於房前,誰也不敢進去救人,甚至不敢太過靠近,彼此麵麵相覷,最後,都把目光看向了王六指。

王六指怪眼一瞪。

“看我作甚?”

人群裡:“你是官差。”

“俺下班了!”

“可這是你的房子。”

“那又如何?”王六指氣急,“這破房子你六爺不要了!”

話聲方落。

“讓開。”

突兀間,他猛然被人從身後搡了個趔趄,剛呲開牙,一截雪亮的冷光便刺到眼前,到嘴邊的汙言穢語立時給咽了回去。

那是一柄雙刃長柄大刀。

扛在一副厚實雄壯的肩膀之上。

來者身披重甲,甲片披覆如鱗,看來保養得當,卻難掩陳舊。

甲絣(係甲的繩子)略微鬆散,似乎披甲時有些匆忙。

兜鍪夾在腋下,露出一張滿是橫肉的麵孔,鋼針般的短須根根戟張,眉宇間儘是冷肅,全不複平時在市井上的蠻橫無賴。

此人竟是鄭通?

王六指霎時間竟是看呆了。

原來鄭通不是縮了卵子,而是回去披甲執兵。

原來傳言是真的,這廝真是從北麵退回來的軍中驍銳。

私藏甲胄可是大罪,按律當……

他這邊胡思亂想,鄭通已然大步跨入房中。

“黑漆漆的無處廝殺,快擲些火把進來!”

王六指聞言一個激靈。

“不成。”

他叫嚷著。

“這是我的房子。”

可周圍人哪裡管他,火把紛紛拋入門窗。

點燃了窗欞、柴草、布幔、被褥,照亮暗室。

熊熊火光熠熠,映出了血肉模糊的屍體,映出了猙獰飛撲的妖魔,映出了暗沉的鐵甲,與猛烈劈出的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