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種下的那些花,因為第一次侍弄沒經驗,毛手毛腳地弄壞了很多花莖,最後開出來的花質量參差不齊。韓木椿將他們分了分類,按照書上的法子釀了幾壇酒。
釀造過程中因為書頁殘缺有些原料不可考究,韓木椿自行發揮地往裡加東西,還鬨出了笑話。
童如不知道這是第幾次阻止韓木椿的動作了,有些無奈地開口道:“小椿啊,這個也不能加進去吧。”
韓木椿的筷子上正夾著一筷子的辣椒花準備往酒裡麵放,聽到這話從善如流地放棄了加辣椒花。
嘴上乖巧地答道:“行,聽師父的。”其實是壇子裡已經快放不下了。
韓木椿製作百花酒時很努力地貼近它的名字,放的花的種類就和下餃子一樣這也放一點那也放一點。最後塞了滿滿一壇子,才滿意的封壇。
嘴上還念念有詞:“今年種的花種類不夠多,明年爭取多種一點,這樣還能選一選那些花組合起來比較好喝,今年就湊合一些吧。”
童如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打擊小徒弟的積極性,他喜歡弄就隨他去吧。
封壇的時候童如突然因為山下有事去處理了,也不知道酒壇子被放在那裡,回來以後韓木椿也沒提起,他漸漸地就忘記了這回事。
直到第二年春天,韓木椿不知道從哪裡買了更多的花苗,裝了滿滿一背簍,又開始在山間忙活起來。
童如才突然想起來去年釀的酒,他那次出去得有點久,加上這種酒釀造時間也不長,會不會小椿已經自己嘗過了,但是釀的不滿意所以沒和他說。
但這個念頭隻是這麼一閃而過,童如的視線又被山間忙碌的那個人影吸引去了。
韓木椿不小心踩到了一塊鬆動的石頭,腳下打滑,身形不穩地晃了晃。
坐在亭子裡的童如卻下意識地伸出沒拿書的那隻手想去扶他一把,伸出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並不在他身邊。
隻有山間掠過的山風從伸出去的手掌穿過,童如捏了捏空蕩蕩的手心,甩了兩下袖子將手藏在寬大的袖袍下麵。
那天之後童如時不時就想起去年釀的那幾壇子百花酒,可是去了好幾回酒窖都沒見到,隻好拎了其他酒出來喝。
今年韓木椿已經學會了降雨咒,不再需要借助春雨便能澆灌。在侍弄花草方麵也一回生二回熟,到仲夏的時候不少花已經在晚風裡搖曳生香,好不醉人。
這天晚上童如正在洗漱,便聽見庭院的門開了,接著傳來刨土的聲音。平時會不打招呼就進來的隻有韓木椿,扶搖山上也隻有他和韓木椿。
童如沒管他這麼晚來做什麼,洗漱完了就坐在桌邊,手裡的茶還沒端起來,韓木椿就興衝衝地來敲童如的門。
他靠在門扉上,手裡拎著兩壇子酒,懷裡還抱著個食盒,上麵堆著幾包糕點。一打開門童如看到的就是這幅好像要搬家的模樣,大包小包拎一堆,便伸手接過一些好讓他能仔細看路。
韓木椿衝童如晃了晃手裡的酒壇子道:“師父可還記得這是什麼!”
童如看了看壇子上畫著的花朵圖案,那是他去年給那幾壇百花酒畫的,原來一直埋在自己的院子裡啊。
童如道:“這是我們去年一起釀的百花酒吧,我還以為你一個人偷偷喝了呢。”
韓木椿一臉懷疑地看著童如道:“師父怕不是貴人多忘事,早就忘了這壇酒吧,還說什麼被我偷喝了。”
說完又哼哼兩聲,臉上揚起笑容:“所以我特地埋在了你的院子裡,要偷喝也隻能是師父你喝。”
童如有些好笑地看著韓木椿“所以你來找我是炫耀你沒有偷喝酒嗎?”
韓木椿伸出兩根手指拽了拽童如的袖子“我是想著今晚夜色這麼好,正好配上這酒,我陪師父去後山喝上幾杯,如何?”
今晚夜色確實很好,但是童如還是時時告誡自己,自己為人師長的身份。便假裝板著一張臉,沉下聲音道:“那明天的課怎麼辦。”
韓木椿就知道,師父又要說他疏於修煉,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那就罰我明天多練習一個時辰的符咒,師父親自指導我。”
童如沒想到現在韓木椿已經能自己給自己安排課業了,乍一聽是加練一個時辰,但是話裡還要自己陪著他坐在那裡。
韓木椿看童如還是不說話,又拽了拽童如的袖子“哎呀,師父你就讓我陪你去吧,你就不想嘗嘗我特意為你釀的酒嘛”
童如腦海裡浮現出韓木椿那天趴在他手上說的話,原來那天沒聽清的話是這樣的,原來這酒是特意為我釀的。
童如師父的架子也擺不下去了,伸手拎著糕點和食盒領著他往外走“不過先說好,酒隻能喝一壇,你現在還小,還在長身體。”
韓木椿嘻嘻哈哈地自動忽略了這句話,隻要答應了就行。至於喝多少,那喝起酒來可管不了這麼多。
等到了亭子裡童如發現這裡已經被布置過一番了。
冰冷的石凳上都鋪上了墊子,桌上的紅泥小爐裡火燒得正旺,上麵正煮著一壺醒酒茶,咕嚕咕嚕地往外冒著熱氣。桌上還放了溫酒的酒器,和上次還未下完的棋局。
童如落坐在黑子那一方,接過韓木椿手裡的酒打算溫一下再給他喝。
“你這是篤定我一定會和你來喝酒?”童如說著用下巴點了點周圍布置好的東西。
韓木椿笑嘻嘻地坐在對麵,將吃食一一擺好。答道:“我就是知道。”
說完後咂摸了下感覺好像有些不對,又補了一句:“再說了我這是陪師父喝,您又不允許我多喝酒。”
童如發現自己這小徒弟來扶搖山幾年嘴皮子是越發溜了,笑了笑沒接他的話。伸手拿過酒器溫上了酒,拍拍袖子撚起了一顆棋子,思考片刻將棋子落了下去。
童如:“那你怎麼就知道你釀的酒一定能讓我儘興而歸呢。”
童如這一步棋下得有些刁鑽,韓木椿執著棋子正在思考落在那裡才能不落下風,隨口答道:“我就是知道。”
童如看他正在思考不欲多說的模樣,也不著急。他看著韓木椿不自覺輕咬著的嘴角浮上笑意,為找到了一個落點而高興,手上棋子啪的一聲落在棋盤上。
隨著棋子落下的聲音韓木椿開口道:“師父你都去酒窖找過這幾壇百花酒好幾次了。”說完又眨了眨眼睛“都被我看見了”
這一刻,童如的五感忽然覆蓋了整個扶搖山,他聽到不遠處的林子裡忽然傳來清脆的鳥叫聲,像是在附和著草叢裡的蟬鳴。離這裡不遠處的湖被路過的祥瑞在湖心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一圈一圈地蕩漾開來。風吹過滿山的花,葉子摩擦間發出的沙沙聲。鼻息間是百花酒溫熱的清甜香味。
他還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隨著石子落下的聲音變得不規律起來,那一圈圈溢滿開去的好像是自己的心跳聲一樣。
童如端起酒抿了一口,有些澀。
是釀的時間不夠,還是花的種類錯了。
童如不清楚,但是這種滋味自己一人知道就行了,他打掉了韓木椿伸去拿酒的手。說道:“我改變主意了,你今晚不準喝酒”
韓木椿覺得童如有些小孩子氣,笑他道:“師父好小氣,我釀的酒我一口都不能嘗一嘗。”
然後又好像反應過來了一樣,有些開心地叫到:“我知道了!”
童如不知道在想什麼隻是輕輕地反問他:“你知道了什麼?”
韓木椿笑得更開心了,他道:“我釀的酒果然很好喝是吧,師父喝了一口就舍不得放下杯子了。”
童如覺得韓木椿釀酒的時候,一定是什麼東西放太多了,不然他怎麼覺得自己好像有些醉了。而且明明這個酒有些澀,卻還是忍不住想讓人再來一杯。
這麼想著便又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順著韓木椿的話接著說:“是,小椿釀的酒,很好喝。”
最後這局棋童如輸了,韓木椿笑他是不是已經喝醉了,所以才輸得這麼快。
童如支手撐著頭,半闔著眼睛看向韓木椿,笑罵他:“也不知道你往酒裡加了些什麼東西。”
韓木椿倒了一杯醒酒茶遞過去“師父你這話說得,你當時不是就在我旁邊看著我做的嗎?”
童如喝醉了也變得小孩子氣起來,非要爭個輸贏出來“那我後麵不是又走了嗎,你肯定是悄悄加東西了。”
韓木椿有些好笑的應道:“是是是,您老人家說什麼都對,你走之後我把我的一片真心放進去了,所以你嘗到了我的真心就醉了。”
聽到這話童如沒有再反駁,他知道這隻是韓木椿隨口說來糊弄他的。他又沒有和他一樣,嘗到了百花酒。
整理好這些心思,童如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去,想讓韓木椿扶著他回去。
韓木椿看懂了他的意思,把童如扶起來站穩,囑咐他小心腳下的台階。
童如卻不肯走轉身還想去拎那壇子沒喝完的酒,拍拍韓木椿的手讓他等一等:“小椿,我的酒。”
韓木椿不讓他拿“師父不會是回去還想喝吧,那您明天能起來上早課嗎?”
“可是……”
“沒有可是了,我扶你回去睡覺,這裡我等下會回來收拾的。”
出來的時候童如隻披了一件外袍,裡麵還是單薄的裡衣。可是他現在卻有些熱,不知道是那些百花酒下肚傳來的燥熱,還是因為韓木椿正扶著他的手,他感受到了那隔著單薄衣服阻擋不住的,韓木椿的體溫。
童如有些迷糊地抬頭看著天空,在這滿天星辰裡好像看到了最後自己沒那麼完美的結局。但是沒關係,隻要扶搖山上的花一直盛開著就好。
韓木椿順著他的視線抬頭看,開口說道:“師父,今晚的夜色真的很美。”
童如卻沒再看星辰,低頭望著韓木椿盈滿笑意的亮晶晶的眼睛,答應道:“嗯,確實很美。”
從山穀吹來的山風帶著醉人的花香從兩人身旁吹過,吹不散童如話語裡麵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