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錦探身一看，又是那幾個小蘿卜頭，打頭的一個從草垛子上摔下來，正揉著腦袋。

“喲，今天偷看還看到地上去了，餃子好吃嗎？”她笑眯眯地揶揄。

“好吃，好吃極了！”小胖墩也來不及拍身上的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我娘說，要是我還想吃，拿點錢來試試，看姐姐賣不賣。”

說著攤開小肉手，是整整齊齊的一小串銅板。

哇，這是誰家的小孩子，這麼有錢嗎，這會兒十文錢也不是小數目了。

她滿臉高興地把幾個娃娃迎到屋裡，當下就盛出一碟藕圓子，挨個分給他們。

“先嘗嘗這個，看是不是比餃子還好吃。”

小胖墩毫不客氣地打頭陣，嘴裡塞了一個又一個，新炸好的藕圓子油香脆口，像吃肉一樣滿足，偏偏比肉還添一分清甜。這是他從沒吃過的口味。

“唔，這個比餃子還好吃。”

藍錦三人跟他們邊吃邊聊，大概弄清他們都是村裡富戶的孩子，在吃上從不曾虧嘴。

剛拿錢的那個叫薑順寶，家裡幾代都做鐵匠，附近村戶大集，不管田耕還是日用，都是他家的貨。

藍錦象征性地收下一枚銅板，跟幾個孩子說，若還想吃好吃的，請得家裡大人同意，帶上食材來就行了。可以拿錢跟她換，也能拿東西，絕對實惠好吃。

看到薑順寶的錢被藍錦收下了，其他孩子也紛紛從兜裡摸出一文錢，權當飯資，心安理得地繼續吃起藕圓子。

藍錦感歎，原來她在這村裡，才算貧農中的貧農啊。

送走孩子們，她把錢小心地放在枕邊的小匣子裡。

她這家庭小廚房，算是正經開張了。

藍錦暢想了一會喂飽全村人，再喂飽全鎮人，乃至喂飽全天下人的美好畫麵，終於回歸了現實，打算再做道黃豆燜豬腳。

黃澄澄的豆子洗過瀝水，鍋裡不放油，直接下去炒出香味。

藍錦也吃過那種自家做的炒豆子，隻用些許薄鹽，大鍋翻炒，一咬就嘎嘣脆，嚼得越久，濃濃的豆香越充滿口腔，甜甜的。

再把豬蹄用火燎過，添冷水下鍋，加些去腥增香的蔥、薑、米酒。等焯好水，撈出白生生的豬蹄，用水洗乾淨。

薑伯還帶來了燒肉用的香料，除了趕集買的，都是後山采的。

起鍋燒熱油，放些冰糖炒出糖色，再把白白的豬蹄和蔥、薑、辣椒、香料、醬油一起下鍋翻炒，直炒到豬蹄完全變色，成了油亮亮的棕黃色，再添進熱水。

等香噴噴地燉上小半個時辰，各種調料的味道已經沁進了豬蹄，藍錦把炒香的黃豆倒進去，接著小火咕嘟著。

又過了快半個時辰，豬蹄皮也耙了，肉也爛了，香味更濃，已經變成了深深的醬紅色，每一塊都油光發亮。

藍錦添了些鹽，大火把燉豬蹄的湯汁收得濃濃的，粘粘的。

豬蹄的膠質全鎖在這一大盤子裡，用筷子毫不費力地就能扯下一塊皮，抖一下，又彈又糯，還掛著粘稠的汁。

鋪一層到米飯上，再澆上一層裹著黃豆的汁。醬色的湯順著軟糯赤紅的豬蹄流到白米飯裡，每一顆米粒都浸滿了肉汁的味道。

藍錦好說歹說，已是幫藍家種了半天菜的薑伯，非要把做好的菜留下來，和她們一起分享。

於是四人坐定，吃一口藕圓子，連著豬蹄扒一大口白米飯，再喝一大口香甜濃鬱的蓮藕排骨湯。

吃得話也不說，頭也不抬。

“太香了”，薑伯放下已添了一次飯的空碗，仰頭感歎，“我也是吃過不少做法的豬肉了，沒有哪個像你做的這樣好吃，我看，小錦你能去鎮上開食店了。”

“我倒真想呢，薑伯多幫我宣傳宣傳，等我賺夠了錢，肯定開去鎮上。”藍錦放下碗筷笑道。

“現在你有生意上門了，咱們這個小店，是不是也得起個名字？”小魚在一旁提議。

藍錦沉吟片刻，說道：“就叫添個菜。不管男女老少，想吃好吃的了就來找我藍錦，給家裡添道好菜。”

“好！”薑伯一拍大腿，“小錦你放心，我肯定給你宣傳得透透的，你就等著生意上門吧。”

說罷，竟是匆匆地走了。

“哎”，藍錦看著薑伯沒拿的一堆食材，還有老些豬肉沒用掉呢。

“沒關係，等咱們做了其他好吃的，我再給薑伯送些過去就是了。”小魚寬慰道。

隻能如此了，夏天的肉食總不好再放太久，藍錦先把這些放進地窖。

她拿出飯前沒用完的小半盆藕圓子麵糊，新炸了一鍋，熱氣騰騰地放進籃子裡，往腰間一挎，拉著小鏡的手往駱夫子家去。

小魚也跟上了她倆，她打趣道：“喲，怎麼跟著我們倆玩呐，不去賺錢往家拿了？”

“姑娘怎知我賺不來錢？說不準今天就有我的機緣。”小魚正色道。

藍錦不管他，和小鏡手牽手，唱著童謠，且蹦且走地到了學堂。

一進門，就發現剛看見的那幾個小蘿卜頭在牆根罰站。

“咦，這可奇了，怎麼不在屋裡讀書，在這練起功夫來了？”藍錦調侃道。

幾個孩子蔫蔫的，沒了吃藕圓子時的神清氣爽，饒是這樣，還是讓小胖墩聞到了籃子裡的香味，口水都快出來了。

“這些小子逃課出去偷嘴，又為了搶食打架，不用理會”，駱夫子捋著胡子笑嘻嘻地走出來，“藍姑娘這是又帶什麼好吃的來了？這味道……”

好家夥，原來剛才是逃課來的，怪不得一開始隻敢偷看。

藍錦跟著夫子進了屋，小魚和小鏡仍留在外。小鏡給了順寶變出了一個藕圓子，他瞬間開心得忘了自己在受罰，又快活地聊起天來。

“駱夫子，這是我自家做的藕圓子，不是什麼金貴東西，勝在自家用料足，選材新鮮，您嘗嘗。”她打開籃子，端出一盤還冒著熱氣的金黃圓子。

駱夫子飛速地用筷子夾起一個放進嘴裡，甫一咬開，脆皮包裹著鮮甜，湯汁混合著油香，圓子的糯，配上粉藕的嚼頭，真是美味。

夫子放下筷子，一捋胡子，哈哈笑道：“原來他們跑去偷吃的東西是你做的，難怪難怪，你家做的藕圓子是好吃，這些小子還挺有眼光。”

藍錦沒想到連她也被抓包，連連道歉，夫子搖頭道：“你隻是尋常做飯罷了，何錯之有，是他們不守規矩，還欺淩弱小。”

這時，小魚走了進來。

他剛才已經搞清了事情的經過，原來是有個叫張豐兒的孩子，人瘦小，胃口也小，在藍錦家吃圓子的時候，自己那份還沒吃完，大家就要走。

他向來脾胃弱，一時吃不下，又不舍得這美味，悄悄用手絹包了揣在懷裡。

誰料剛跑到學堂門口，就被意猶未儘、四處聞味的順寶叫破。大家先是玩鬨討要，漸漸就開始動真格地去搶。

順寶自覺是自己惹出的事，一直幫他攔著。怎料他這一身小肉都是虛胖，比瘦小的張豐兒還不能打，兩人被揍得灰頭土臉，直到夫子聽見動靜出來阻攔。

於是一行人整整齊齊地去牆根領罰了。

小魚重向夫子解釋了一番，又誠懇道：“溫凡他們空有蠻力卻不用在正道，張豐兒卻因羸弱瘦小無法保護自身，兩種情況發展下去都不好，也無益於學堂風氣。”

他對夫子一揖：“我鬥膽求您許我在學堂做個武師傅，讓孩子們強身健體，學會用武的正道，不知夫子是否願意替我和他們父母那頭做個中間人。”

駱夫子略一思忖，這些小子一日大過一日，今天上房逗貓，明天逃課遛狗，欺負弱小，逞強約架，他體力不支，也是日漸管不住了。

若是能叫他們對武學有個正確的認識，說不定是父母、學生和他都滿意的事。

他還沒琢磨完，小魚已是自請去庭院裡，隨手拿起根樹枝做劍。

明明隻是一根灰撲撲的樹枝，在他手裡，直如風拂枯葉。劍身輕盈，似流雲飄動。劍氣卻淩厲，像星辰破空。

舞劍之人一番動作行雲流水，雖麵龐清秀，身姿卻如鬆柏挺立。目光深不可測，眉宇間滿是出堅毅和果決。

分明仍身穿著那身粗布麻裳，可隨著身形變換，好像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叫藍錦一時恍然，倒覺得完全認不出他了。

駱夫子已頗為心動，已同意與學生爹娘說項。

能有這樣的進展，小魚也很是滿足。

牆根罰站的那排小子早就看呆，藍錦和小鏡也滿臉震撼，連教室裡都冒出了一大片小腦袋看得起勁。

小魚隨手把樹枝一拋，走向牆根，對受罰的小孩子們說：“想學嗎？”

換來一片點頭。

“想學的話，回家同父母好好說就是了，若是他們願意，我就能教你們。”

他專門把臉轉向張豐兒，“我教的東西安全又鍛煉人，學了能多吃飯長得壯實，還能保護自己不受欺負。”

回家的路上，小鏡還在不停回味：“魚大哥好生神奇，像蝴蝶一樣，這麼一指，再這麼一打，那飛起的樹葉都被切碎了。怪不得大哥哥天天吃那麼多飯，原來就是練武的緣故啊……”

小魚一開始還滿麵春風地聽著恭維，聽到後麵逐漸汗顏。

“小鏡喜歡啊，就纏著哥哥教你，他吃了我那麼多飯，一定教得又儘心又免費。”藍錦拿帕子給小妹擦掉鼻尖上的汗珠，倆人說得起勁。

“讓我們小鏡也變成蝴蝶，想飛到哪，就飛到哪，那該多好啊。”

“我可沒有這樣的本事啊，你可彆亂教孩子。”小魚佯裝不快。

“噗，你要是蝴蝶就好了，有這麼大的蝴蝶，我們姐倆一人坐一個翅膀，天涯海角都能飛得。總不至於一直在這小山溝裡，什麼世麵也見不著了。”

小魚默默地聽著，原來她看著悠閒自在，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也不是沒想過去山外看看。

他跟在姐妹倆後麵，低頭看著林子裡的蜿蜒小路。如果之後他走了，把姐妹倆接去京裡生活，會不會也挺好的？

正思索著，前麵的草甸子裡，倏地躥過一個灰影，他立時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