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大二才算嚴格意義上體驗了大學生活,為了綜合分,她加入了戲劇社,專門為社團改編劇本;和宿舍舍友的關係不知道從哪個時刻開始變得親近,會一起上課,也會約著聚餐;她和黃如許還是保持著每周見一次麵的狀態,吃吃喝喝逛街;課題重的時候也會一整天泡在圖書館裡,到了飯點就在圖書館的飲食區啃麵包刷刷朋友圈……
她自知沒有什麼很大的誌向,目前為止人生中做下的重要決定都有外力因素推動,她喜歡充實,但不喜歡緊張,所幸,麵對如何對待陳挺和大學之後的人生走向這兩個目前來說最重要的問題,她都有很充足的時間可以思考。
陳挺最後還是關掉了書店,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裡麵投入了多少錢,最後又虧損了多少,她想,能讓他也頂不住應該是一筆很大的數字,那麵一看就很浪費錢的書牆就是最好的展示。
他後來運了兩大箱精裝書送給方格,當方格問起那塊招牌的時候,他支支吾吾,說拆掉的時候不小心被工人鋸壞了,每次一想起這塊招牌,她都會覺得非常可惜,早知道那天走的時候,自己就動手給它拆掉帶走好了。
廣東的四季就像隻有兩季,隻有冬季與夏季界限分明,人們就依靠著冬季與夏季交替的時節來感受時間的流逝,或快或慢,方格已經適應了這樣的時間節奏,暑假、寒假,夏季、冬季。
上了大學以後好像就獲得了不被父母早早叫醒,甚至是掀被子的權利,但她還有個惱人的弟弟。
被母親趕著起床學習的方涵瘋狂在敲她房間的門,以示抗議,方格無奈地伸了個懶腰,不甚靈活地轉了轉腦袋,視線不經意間瞥見了書桌旁那幅裱框的隸書。
昨晚和黃如許約著吃椰子雞,她告訴了方格孫雲哲已經有女朋友的消息,她不知道黃如許是怎麼知道的,聽到消息的第一時間更多的是詫異,畢竟在方格的記憶裡,他現在應該在留學。
以及,她詫異自己情緒的平靜,距離他們分開的時間並不算久,她那個時候甚至覺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一瓣一瓣的了,可是就像一隻乾癟的氣球被人打開束口,最終變成兩片扁平的紙。
那麼長久的喜歡,日以繼夜地往這個氣球裡吹氣,吹到成型,紮起束口,想要永久珍藏,卻發現氣球一日一日地癟了下去,原來空氣的抽離可以這麼快。
走出房門後,她想去吃早餐,突然福至心靈,轉去方涵的房間,敲了敲房門,說道:“好好學習,今天我有的是時間,會幫媽媽監督你的。”
看到方涵拋來的白眼,她的心情瞬間大好。
陳挺打算在書店的原址上擴充門麵,改頭換麵變成一個酒吧。創業性質轉變太快,即使他一再強調是隻喝喝小酒兒、吃吃小食兒、聽聽小曲兒的清靜酒吧,黃如許還是忍不住吐槽:“開書店就已經夠匪夷所思的了,書店打死也想不到將來會有一群又一群的人在它的屍骸上飲酒作樂,作孽啊作孽。”
方格倒是覺得比起書店,陳挺應該更有把握把酒吧經營好。
她一整個白天都呆在家裡嚴格督促著方涵學習,晚上她和陳挺約好了到酒吧來看看,估計酒吧開張的時間會是在學期中,她是趕不上了,隻能在這之前多看幾眼。
來到酒吧的時候,陳挺正拿著個掃帚打掃灰塵和廢料,她忍不住打趣道:“少爺親自打掃衛生啊。”
陳挺聞言笑了笑,將掃帚遞過,“不如你來掃?”
“可以啊,出工錢。”
“沒錢,我現在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方格撇了撇嘴,抬起手中的食盒晃了晃,“我知道,這不是自帶外食了嗎?酒水總有吧。”
陳挺從堆在角落的成摞成摞紙箱中掏出了兩罐可樂,“喝這個。”
“陳挺你現在這摳搜樣和以前判若兩人。”
“你知道一瓶可樂在酒吧要賣多少錢嗎?”
她坐在吧台上,生氣地大力翻動菜單,“遲早把你這整本給薅一遍!”
陳挺放下掃帚,搬過一張高腳凳坐在她旁邊,方格邊打開食盒邊感歎:“之前這麵牆上還都是書呢,現在就都是酒了,黃如許說得沒錯,在它的屍骸上飲酒作樂。”
陳挺也看向對麵裝滿酒的這麵牆,“嘖,還是酒櫃看起來值錢。”
他清了清嗓子,停止了貧嘴,躊躇著開口道:“有件事是關於王冰冰的,你想知道嗎?想知道我就說,不想知道你就當沒聽到。”
王冰冰,她已經把自己的好友給刪除了。那一年的元旦節,方格給所有帶標簽的好友都發了祝賀信息,其中就包括王冰冰,意外地發現了紅色的感歎號,方格已經不記得那一刻自己的心情了,是平靜是震驚是難過,她早都忘了。
時間是好東西,不管是熱心還是冷血,時間都一視同仁地讓所有情緒冷卻。
“說唄。”
“就是她懷了李利港的孩子,但是李利港那個人渣不想要,讓她打掉,她不願意,李利港就提了分手,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爸媽逼著她打掉那個小孩,但是不給錢,讓她去找李利港要。聽說她現在決定打掉了,找了幾個朋友借錢,但是沒湊夠。”
“你怎麼知道的?”
“嗨,小縣城裡的人際關係就是一張網,她的朋友、我的朋友都是朋友,這種事情肯定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的。”
“她有找你借嗎?”
“那倒沒有,找的都是一圈她職高還有之後的朋友。”
“哦……”
方格沉默了,李利港,人渣,她從一開始就應該大鬨,就應該強硬地分開他們,就應該在那個生日聚會上把酒潑過去,反正最後不是也都絕交了嗎……她就應該做絕一點的……
“她既然沒找我們要,估計就是不想我們知道吧,那我們就當不知道好了。”
方格喝下一口常溫的可樂,氣泡在碰到舌尖的一瞬間就快速炸開,留給舌尖味蕾一觸即逝的甜。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隻是剛剛突然想起來就想著要不要和你說。”
“陳挺,這家酒吧你打算起什麼名字啊,不會又是什麼方格酒吧吧?”方格轉移了話題。
“你的名字跟酒吧就不搭了。我都想好了,叫不記事。”
“唔…聽起來既潦草,又好像有一種花錢買來的高級感。”
不記事,不記事酒吧,有點拗口,但陳挺的表情似乎是對此挺滿意的,這名字跟他的性格倒是很相襯。
*
回到家的時候,方涵還在房間裡學習,她上前把桌上的台燈壓低,柔聲說道:“放太高了你會看到燈泡,對眼睛不好。”
他仰頭靠在椅背上,歎氣:“姐,好累啊,學得腦袋都要炸了。”
“那就睡覺,休息好了再學,它又不會跑。”
“會跑,明天有明天要學的東西。”
方格指了指他的腦子說道:“你這裡有根弦,如果繃得太緊就斷了,斷了以後所有知識點都會跑,不要為了撿芝麻而丟掉了西瓜。”
“姐,大學好玩嗎?”
“比高中好玩。”
“自由嗎?”
方格想了想,“起碼有睡懶覺的自由。”
方涵被逗笑了,伸了個懶腰,回道:“我把最後這題做完就睡。”
方格輕輕幫他帶上了門。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的家長會,父親說她的同桌沒有人來開會,她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問王冰冰,後來也就忘記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言之隱,也有每個人邁不過的檻,即使這個檻在彆人看來又或是在遙遠的以後回望,都隻不過是能一腳輕巧跨過去的小檻罷了。
當初方格也以為自己邁不過去了,可以說是王冰冰撐著她過去的,每個人在最困難的時候都會希望有一個人能拉自己一把,她懂這個感覺。
“陳挺,你知道她需要多少錢嗎?”她還是撥通了電話。
“我就不應該告訴你的。”
“可你還是說了。”
陳挺歎了口氣,“我不清楚,但她跟彆人說的是要借2000,有人借了1000吧,那應該還差1000。”
“那我轉你1500吧,她既然不想讓我知道,你能不能彆說是我給的,就說是你,又或者你給你朋友,讓他們借給她。”
“你何必呢?你自己也說了,她沒想找我們幫忙。”
“但其實你告訴我的時候也代表了你自己在猶豫。”
“我給吧,你一個月才多少生活費,給她1500就喝西北風了。”
“過年不是還能拿紅包嗎?我有的,而且你現在每一分錢不都要花在刀刃上嗎?要不這樣,我出1000,你出500,總行了吧?”
陳挺沒有馬上答應,思考了一會兒才同意,方格再次鄭重強調:“千萬千萬千萬不要供出我!供出我,我就和你絕交!”
大概一個星期之後,方格才等來陳挺的回音,王冰冰已經做完了手術在家裡休養,方格問道:“錢夠嗎?”
“夠,聽說做這個手術對身體傷害特彆大,做完以後還得補身體,我估計她家裡也不會出這個錢,我就又添了500,算一人出1000吧。”
“沒供出我吧?”
“沒有,你都威脅要絕交了,我哪敢提一個字,我都是給我朋友讓他借的,她應該也不知道有我的事。”
方格總算放心了。
她這麼多年時常會想起初中的往事,她並不擅長處理親密關係,習慣了靠彆人主動維係,如果當初在她們升上高中以後,她能多主動一點,在王冰冰還沒有跟李利港在一起的時候,又或是還沒有陷入泥潭那麼深之前,她能夠及時遏製,是不是也許會有那麼一點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