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格和孫雲哲自從上次談開後仍然保持著原來安排的見麵頻率，他們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吃飯，她能明顯感覺到孫雲哲的變化，他在試圖活躍氣氛，他成了以往方格的角色，那個努力找話題的人，很可惜的是，他們能聊的話題實在寥寥。

孫雲哲的小心翼翼讓方格很不是滋味，也許自知理虧的人就是會不自覺在言語和行動上多一層刻意的試探和討好。

方格的心裡也有了一根刺，好像他們的每一次見麵都是在進行離彆前的倒計時，她開始抵觸和孫雲哲見麵。

周五的晚上，方格從圖書館出來，今天有些晚了，竟然坐到了閉館的時間，她抱著剛借的厚厚一摞書，抬頭望向夜空，一顆、兩顆、三顆、四顆……今晚的星星還挺多，她索性坐在圖書館門前的長椅上仰頭一顆一顆地數星星。

六十三、六十四……好像是六十四顆，但大概率是數錯了，數到一半的時候其實就忘記劃定的區域了，但她還是硬著頭皮數了下來，算了，就是六十四顆吧，反正也隻有她自己知道對錯。

和孫雲哲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碰麵，她找儘了拙劣的借口拒絕，孫雲哲也很讓步地留給她獨立思考的時間和空間，明天又要到他們之前約定好吃飯的日子了。

她掏出手機給孫雲哲發去消息：“我們現在可以談談嗎？我在圖書館門口的長椅這裡。”

大概五分鐘之後，孫雲哲才回複了消息：“好。”

十五分鐘的等待時間裡，方格把從圖書館出來的人都數了一遍，才看見了姍姍來遲的孫雲哲，他應該是剛洗完澡，清清爽爽的，一路走來也沒流什麼汗水。

她笑著抬頭望向他，拍了拍右手邊的空位，示意他坐下。

他看見方格手邊的一厚摞書，問道：“剛從圖書館出來嗎？”

她點了點頭。

“你知道嗎？我每次緊張的時候或者要做什麼很重要的決定之前總是忍不住數數，數到最後無非兩種結果，有勇氣了或者泄氣了。我剛剛數了數，天上有六十四顆星星，平時都隻能看見兩顆的……”

“學長，你準備商賽也是為了這次交換申報的名額嗎？”

“嗯。”

“真羨慕你啊，人生規劃好清晰。做交換生也隻是開始的第一步吧，後麵其實還打算出國留學嗎？”

“應該會。”

“真好，我一直很想成為像你這樣的人，但我覺得我可能就是缺少這樣的天賦，不管在人生的哪個階段，我都更傾向於走一步看一步。”

“其實你當時也可以直接跟我攤牌的，隻是你覺得這樣我會更難接受，所以你想著先跟我就交換留學達成共識，等大三大四了再繼續就三四年的出國留學達成共識。其實沒必要這樣，我引以為傲的本事就是等待和忍耐。”

孫雲哲似是有些累了，語帶疲倦：“方格，你不應該這麼想，出國留學的事情我們沒有必要提前到現在說，這樣隻會把所有問題都攪成亂麻，你為什麼沒有想過我們能夠一起出國留學呢？”

“我學的是中文係，出國乾嘛？”

“這些都是具體問題了，不管是出國工作當個漢語教師又或是輔修一個其他學位多一個選擇都可以。”

方格也不想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她問道：“學長，你喜歡我嗎？”

從理性的解決方案探討跨度到“喜歡與不喜歡”的感情論題，這讓孫雲哲啞口無言，他轉頭看向方格。

方格也看向他，苦笑道：“很奇怪吧？我問這個問題。從一開始到後來我們在一起，我都沒問過。我以前在追逐你的時候真的是完全不圖回報，隻是一心想要喜歡你，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從在一起以後我對這個問題變得越來越在意，尤其是現在，我在意到不能忽視。”

“我不懂。方格，你喜歡我不就是想要我注意到你，跟你在一起，我都做到了，而且我說過我想跟你長久，我也在很努力地規劃我們的以後，為什麼你要讓情感的因素作為乾擾，甚至作為一個決定因素。方格，你到底想要什麼？要我不出國？要我天天陪在你身邊？”孫雲哲的語速變得急促。

“很重要。因為隻有互相喜歡，才能算我們，現在是我和你。”背後的燈光倏然變暗，圖書館到了熄燈閉館的時間。

方格能聽見他在旁邊深呼吸了幾下，而後無力地問道：“所以呢？你最後怎麼決定？”

“我們分手吧學長。我知道還挺好笑的，是我死乞白賴地像個狗皮膏藥纏著你，你同意跟我在一起了，最後我還提分手。”方格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太安靜了，她不想讓自己快要抑製不住的難過被孫雲哲察覺。

“為什麼？你現在不喜歡我了嗎？如果還喜歡，隻是因為沒有辦法達成共同意見的話，我們還有很長的時間可以再商量。”

“喜歡，一直都很喜歡你，哪怕是提分手的現在。你很好，但是我們不合適，我們一直都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哪怕交往以後也還是保持著‘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不對等關係。”

“如果你是覺得我的態度有問題，你指出來，我可以改，我相信所有的事情都能找到解決辦法，隻要我們願意的話。”

方格搖了搖頭，他不懂，他還是不懂。

“學長，當初在紅景山的時候你為什麼願意折返回來幫我？”她覺得自己對孫雲哲無可自拔地淪陷就是在那一個下午，她那麼膽小，但她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自己的喜歡，差一點點就要將喜歡的曆程全盤托出了。

“不太記得了，應該……我不知道。”孫雲哲坦誠又罕見地說他不知道。

“喜歡就那麼重要嗎？為了這個答案，你放棄掉這四年來我們的所有？”

“嗯，很重要。學長，有沒有注意到，你剛剛也下意識地問了我現在還喜不喜歡你。喜歡真的很重要啊，我們可以不喜歡彆人，但我們真的很需要彆人的喜歡。”

方格站起身，搬起那一摞厚厚的書，最後跟孫雲哲道彆：“我走了，學長，你一定可以成為你想成為的人，你真的真的很優秀，從來都是，我從來不後悔喜歡過你，隻是可惜我還是太笨拙了走得太慢了，跟不上你的腳步……還有，不是四年，我其實，在初二就見過你了，不過都不重要了。”

孫雲哲沒有說話，靜靜地在黑夜裡看著她的眼睛，爾後才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站起身道：“我幫你拿。”

方格避開，“不用，做出這個決定對我來說真的很不容易，學長，就不要給我後悔的餘地好不好？”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她快步離開。

一滴一滴的淚滑過麵頰，但雙手捧著書，她沒有辦法拭去。

在沒有見麵的時日裡，她曾經無數次地推翻掉這個決定，但就像燒不儘吹又生的野草，這個念頭逐漸侵占了她所有的領地。對啊，她明明那麼喜歡他，明明他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但就是再沒辦法往前……

孫雲哲說所有的事情都會有解決辦法，他們之間的解決辦法其實就是退回原點，讓方格帶著所有對孫雲哲的喜歡退回到最初的原點，因為通關的鑰匙需要兩把，而他們隻有一把。

*

平時覺得不大的校園，一旦切斷了聯係，也會如沙丁魚入海。

方格為了拿獎學金鉚著一股勁，圖書館、宿舍、教學樓，三點一線，如果不是每日的課表不一樣告訴她時間確實在一天一天流逝，她時常有種被困在同一天懸在空中的飄忽感。

黃如許對於方格的選擇表現得很平靜，大抵是她猜到了方格的選擇，明白方格內心的落寞，不忍心將好友的失戀當成一件值得慶賀之事。

方格就這樣平靜地結束了自己的大一生活，回望過去，事情的發展甚至值不上“跌宕起伏”來形容，隻是她以為的開始，其實就已經曆了高潮，走向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