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師宴是全班同學一起籌錢在縣城裡最好的酒店訂了個包間,陳挺他們班還有其它幾個班都是今晚同在一間酒店舉行。黃如許他們班更誇張一點,安排了謝師宴加K歌一條龍,定在明天。
方格到包間的時候,裡麵已經坐了很多人,大家都換上了自己的便服,方格甚至有些迷糊,認不出人了。她先上前和班主任打了招呼,班主任還是例行問了問她的考試情況,聽到方格說正常發揮的時候滿意地點點頭。而後方格就像鴕鳥一樣縮在自己的座位上喝茶玩手機,偶爾和身旁入座的同學搭上幾句話。
全縣城最好的酒店,方格覺得這個錢大概就花在精致的擺盤和寬敞的包間、金碧輝煌的裝修上了,因為菜真的很難吃,好在自己還有下半場。
基本上吃完飯聚會也行將散場,她坐在位置上邊聽老師發表最後的感言和祝願,邊給陳挺發消息:“你好了嗎?我這邊馬上結束。”
“這麼快?吃個飯就結束了?”
“嗯,不然呢?你還要多久?”
“起碼半個小時吧……”
“沒事,也沒全散,我在包間坐會兒等你。”
老師發表結束語後,三三兩兩的同學就結伴離開了,還有一些同學簇擁著老師在聊天,方格就坐在老師的正對麵,一群人與一個人的對比太鮮明,她實在太醒目了,隻好離開包間在外麵躲清靜。
酒店很大,還有假山流水,她就在假山旁的石椅上坐下,這裡背對鵝卵石徑,不需要承受彆人的目光,而且身旁流水淙淙,像是被炎熱夏夜暫時遺忘的所在。
方格終於能夠靜下心來思考了,思考自己的成績到底能不能考上中大,思考如果沒有考上中大,自己又該往哪裡去?
孫雲哲本就不愛發朋友圈,上了大學以後的次數漸少,她也不能總是去問,隻能借著每次的節假日道聲祝賀的同時問一句“大學生活開心嗎?”就像很想關心、窺探孩子生活的父母,翻來覆去用粗劣的那幾句話作為開場白,卻總在即將觸碰到更深的話題時戛然而止。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今天一天下來,方格發現自己完全不適應手機鈴聲,即使調成了聲音最溫和的輕音樂,也總是會被嚇到。
“喂。”
“在哪?你們班的包間裡沒幾個人了。”
“在包間出來的院子裡,有一排假山,假山後麵有椅子。”
電話掛斷不過兩分鐘,方格就聽到了腳步聲,她回頭看去,是陳挺。他看起來很疲憊,將沉重的身體整個扔到了石椅上靠著背,方格聞到一陣酒氣。
“你們還喝酒了啊?”
“嗯,起哄嘛。你們班不愧是重點班,有效率,連謝師宴也搞這麼快。”
方格無視他的調侃,“那你先休息會兒,休息好了我們再過去。”
“李學民和黃如許都到了,他倆不認識,有點尷尬,剛剛一直打電話催我快點。”
“呃……你真的不再坐會兒?”方格關切地看著他,他正閉目養神。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沒有迎上方格的視線,而是呆呆地望著天空,慨歎道:“方格,時間過得真快。”
“嗯,剛剛班上還有人哭了呢。怎麼,你也要哭?我可沒有帶紙巾。”
陳挺切了一聲。
“反正我們以後也和現在沒什麼不同,而且有更多的時間去玩,說不定還能一起旅遊!”方格對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充滿向往。
“方格……”陳挺的話被她的手機鈴聲打斷。
“算了,還是不要鈴聲了,不習慣。”方格嘟噥著接起電話,黃如許的聲音從聽筒傳出,很大聲的怒音:“方格!你們兩個不會是私奔了吧!還來不來!”
方格和陳挺麵麵相覷,她狗腿地示好:“馬上馬上,出發了!”
他們打了個車一路飛馳,等到達目的地門口的時候,方格看著招牌問:“酒吧啊?”
“李學民訂的,說是清吧,你可以喝飲料。”
她跟著陳挺走進去,慶幸自己還好沒穿校服。
酒吧裡光線有點昏暗,紫色調的燈光在眼前晃悠,雖然陳挺抓著她的手腕,但她還是低下頭看著地麵,生怕被絆倒。
李學民和黃如許在角落的一高腳桌前坐著。
“還以為你倆不來了呢。”李學民斜眼看著陳挺,“你怎麼還自己先喝上了?”
方格看著李學民,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她興奮地上前左看看右看看,“李學民,你好像胖了一點,不,是壯了一點。”
“哈哈哈哈,那是,我可天天健身。”
她坐在了李學民和黃如許中間,看了看黃如許點的酒水,低頭嗅了嗅:“點的什麼?長得還挺好看。”
“tequila sunrise,you no way.”
方格翻開麵前的酒水單,這些飲料的名字都取得挺有意思的,椰林夏日、紅唇、血腥瑪麗、天使之淚……
“這個,我要這個可樂桶。”
“牛啊方格,現在都能喝可樂桶啦。”李學民的反應有些出奇,方格表示疑惑。
“得了吧,她能知道什麼是可樂桶?”陳挺戲謔後對方格說道:“可樂桶裡有威士忌,你確定?就是一桶可樂兌威士忌。”
她心虛地繼續低頭翻酒水單,“我要長島冰茶好了。”
“你看無酒精軟飲好不好?”聽到陳挺的勸告,方格被刺激到了,“不,我就要這個。在座各位都18歲了,怎麼就我不能喝?我就要喝這個。”
“問題是你肯定覺得難喝……”
“算了算了,給我們方格來一杯嘗嘗。”黃如許打斷了陳挺,舉手示意服務員點單。
終於點完單後,陳挺才看向李學民和黃如許,“你們倆應該不用我們再介紹了吧。”
“不用了,自我介紹八百遍了你們都沒來。”黃如許提高的音調昭示了她的不滿,方格趕緊表明立場:“我很早就結束了啊,一直在等陳挺呢,他們班花樣可多了。”
“方格你變了哈哈,現在懂得回擊陳挺了,來,碰一個。”長島冰茶剛上來,方格還沒有嘗過,她舉起杯子和李學民輕輕碰了杯,小口抿了一下,苦苦的,酒味有點重,好難喝。
方格的表情控製不住地皺縮了一下,陳挺馬上捕捉到了,“說了你會覺得難喝。”
聽著陳挺得意洋洋的尾調,她調整好表情,嘴硬道:“沒有啊,還行,就是第一口不太習慣,這裡麵有什麼啊?”
“龍舌蘭、琴酒、伏特加。”
龍舌蘭和伏特加她都聽過,好像都是烈□□,嘖,一來就點了個炸彈?
“你最近在乾嘛啊,感覺我們好久都沒見了。”方格望向李學民,轉移掉了眾人落在她的酒上的注意力。
“確實,上一次見麵吃的散夥飯,這一次見麵好像吃的又是你們的散夥飯哈哈哈,我是專門陪吃散夥飯的。”
“怎麼就散夥飯了?我們都約好了一起去廣州的,沒散夥沒散夥。”
“說起來,你為什麼那麼想去廣州啊,我記得你高三一開始,不是,高二暑假的時候就定下了,對吧?”黃如許轉頭看向她。
“不是想去廣州,我都沒去過呢,我隻是想上中大。”
“哦?中大?”黃如許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酒,瞬間像被嗆到一樣,“中大!不會吧!方格,你不會是舊情未了吧?還是說你們一直偷偷聯係!哦~我說你怎麼總是去那個往屆畢業生榮譽榜偷看,賊心未死啊你。”
雖然都是好朋友,但被人這樣戳穿自己的小小心思,方格還是一瞬間感到慌神,忙不迭讓黃如許彆說下去,早知道自己就早點直白告訴她好了,這樣她還會幫自己保守秘密。
“什麼?聽起來像是方格有喜歡的人了。”奈何李學民接了腔,他玩味似的看了眼陳挺,戲謔道:“怎麼搞的?看你表情是早就知道,也不跟我說說。而且,你要跟她們去廣州?我怎麼不知道?”
陳挺漫不經心地回答:“沒有,不去廣州。”
接下來的話他是看著方格說的:“我答應我爸要留下來幫他打理生意,不去廣州,也不讀書。”
方格的笑意凝固在了嘴角,腦子裡像糊滿膠水,黏糊糊的,動彈不得。陳挺沒跟她說過,在每一個複習的深夜,她都靠著這點暢想熬過去,就連剛剛在酒店的長椅上,他也半點沒提。
“是你爸爸一定要你留下來嗎?可是你現在的文化科已經夠分數了,完全可以上大學,你不跟他說說?”方格像抓住了一根浮木。
陳挺直視著她的眼睛,“沒有,他沒逼我,他高二暑假的時候跟我提了,我同意了。我確實不是學習那塊料,也對學習提不起興趣,與其再浪費四年的時間,不如好好學點本事。而且他還同意我一邊跟他學一邊給我錢讚助我自己開店。方格,你說我開一家書店怎麼樣?”
噗通一聲,方格沉入了無邊無際的大海裡,浮木早在海上漂泊太久太久了,它的內芯已經被海水腐蝕,隻剩下表麵一層,讓她以為這是救命的浮木,卻原來隻是她慌不擇路找到的另一個命運共同體,直到腐木徹底碎裂,她也隨著木屑沉入海底。
黃如許想打破這詭異的氣氛,調侃道:“陳挺,你早就決定了的話,高考都可以隨便考考啦,竟然還每天晚上陪方格熬到那麼晚,我跟你們試過一個星期,差點感覺自己要猝死了!你不會暗戀方格吧?”
方格也隨著黃如許的話看向陳挺,她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她不懂陳挺。
陳挺看著方格的眼神,慌亂了,“說什麼呢。”拿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儘。
“我也想知道,陳挺,300多天有沒有一個時刻你想告訴我們這件事情。”方格一瞬不瞬地盯著陳挺的眼睛,她真的很想很想知道。
陳挺依靠刺激的酒精恢複了理智和平靜,“不喜歡。隻是想趁著最後一年多呆在一起。”他沒有回答方格的問題。
話題是怎麼過渡到李學民身上的,是怎麼又落點回到謝師宴的,方格記不清了,麵前明明隻抿了一口的長島冰茶是怎麼隻剩一個底的,方格也不清楚。
“快12點了,我看方格都要睡著了,不然先散了吧。暑假這麼長還能再聚。”黃如許看著一直在撐著腦袋歪著頭的方格說道。
“我送她回去。”陳挺站了起來,要拉過方格,她像是被觸及到開關的彈簧一樣蹦了起來,生硬地拒絕:“我自己回去。”
陳挺的手僵在原地,倉促地收回。
“我送,我送就好,正好我倆先走,你倆自便哈。”黃如許拿起包挽過她的手臂。
“李學民再見。”她和李學民打了個招呼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方格,難受嗎?”坐在計程車後座,方格一直看著車窗外發呆,路燈像flash動畫一樣一幀一幀從眼前劃過,越來越快,形成一條忽明忽暗的燈帶,有些頭暈犯惡心。
“難受。”
“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很快就到了。”
“嗯。”
方格聽話地閉上了眼睛,眼前仍然有一閃一閃的亮光。眼睛和大腦一樣,對待一件刺激事物的反應時間都會拉得很長,你以為閉上了眼睛,你以為不再去想,便可以不受影響,但它的殘影就像印在了視網膜上、刻進了大腦裡。
方格和黃如許走後,李學民看著發呆的陳挺,不悅道:“我不懂你,你為什麼說自己不喜歡?”
陳挺拿起手裡的酒杯和李學民碰了碰,“不能說的秘密。”而後將螺絲起子一飲而儘。
李學民也把酒喝儘,不耐道:“彆打啞謎,不是關心你,我不會問。”
陳挺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我知道。”
而後兩人都陷入了沉默,隻是一口一口地喝著酒。
“我沒辦法說喜歡,我們也沒辦法在一起。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勸她,阻止她繼續喜歡那個男的,但我不能以一個喜歡她的姿態以追求者的身份去勸去阻止。”
“我每次都勸她放棄,她問我為什麼,我說‘他不喜歡你’,每一次我也都是在用這個理由勸我自己,她不喜歡你;但她會回答我‘他沒說不喜歡’或者是‘我喜歡’,嗯,她也沒說過不喜歡我,我喜歡她就夠了。”
李學民感覺陳挺的話像在兜圈子,雲裡霧裡的,“唉,你們怎麼就搞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搞那麼複雜。”
“不複雜,總有一個人如願,一個人落空。”
“那你倆真就沒可能了?我覺得你倆很配。”
“你覺得?我還覺得呢。”陳挺苦笑。
“你什麼時候決定不去廣州了,之前問你不是還說看情況嗎?”李學民不解,總覺得缺失了很重要的一環。
“剛決定的。”
“草率啊兄弟。那到時候人家在廣州重逢了,還有你在這什麼事啊?”
陳挺苦澀地笑了一下,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