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的代價 周六上完課以後,方格按照……(1 / 1)

周六上完課以後,方格按照慣例回家去了,現在的時間雖然很緊,但她還是保持兩周回一次家的頻率。

回到家以後,母親已經快做好晚飯,這周父親去出差沒有回來,她把書包放進房間裡就出來洗手幫母親端碗筷。

“格格,長大成人啦!媽媽給你煲了你最愛的蓮藕排骨湯,在鍋裡,你盛一下。”

“好,謝謝媽媽!”

方格端著碗筷來到飯桌前,方涵站在他的房間門口探出頭,對著她發出“噗呲噗呲”的暗號聲,方格斜眼看去,“出來吃飯了,快去洗手。”

方涵還在不斷向她招手,示意她過去,她隻好放下碗筷,走了過去,被方涵一把拉進房間。

“乾嘛神神秘秘的,是不是闖禍了?我可幫不了你。”

她被方涵一把按到了椅子上,少年人正是抽條長高長壯的最佳年齡,手上也有了些力氣。

“姐,媽媽今天早上哭啦!”方涵誇張地低聲說道。

她聞言皺起眉頭,“怎麼了?你惹媽媽生氣了?”

“不是我!血口噴人!”

方涵坐在了對麵的飄窗墊上。

“是媽媽上班那個地方的老板。”

“崔阿姨?她們怎麼了?”

“媽媽要辭職,但是那個老板不給媽媽付這個月的工資。”

“你怎麼知道的?”

“媽媽在房間裡打電話的時候我剛好回家聽到了,她在電話裡跟老板理論,然後就哭了……”

“爸爸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反正我一直聽著動靜,都沒再打過電話,媽媽應該誰也沒告訴。”

“吃飯了!你倆乾嘛呢還不快來!”門外傳來母親的喊話聲,方格囑咐道:“先出去吃飯,當作不知道,我來想辦法。你最近表現好一點,不要惹媽媽生氣,知道沒?”

方涵點點頭,便跑出去了。

這頓飯方格吃得心不在焉,她一直在仔細觀察母親的神色,一切如常,如果不是方涵告訴她這件事情,她是一點都不會覺察出來的。

吃完飯,方格就被母親轟進房間學習去了,書本上的字符就像緊箍咒在她眼前變著形態地翻飛,頭暈腦脹的。

崔阿姨她是見過的。初三那年她沒有帶大門鑰匙,就跑去母親工作的地方找她拿鑰匙,母親說自己很快就能走了,把方格安排到會議室裡做作業等她。後來就是崔阿姨敲門進來給方格端來了一杯水還有兩個很甜很甜的砂糖橘,崔阿姨穿著一身西裝,身材雖有些臃腫,但臉上的笑容顯得柔和親人……怎麼會……她看起來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母親打算辭職這件事她也知道,父親曾經在飯桌上提到方格要準備高三衝刺,方涵也上初中了,希望母親能夠花更多的時間照顧家裡和兩個人的生活起居。

方格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母親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做了一年的家庭主婦,好不容易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也和人有了交流,沒有必要再回歸家庭,況且她覺得現在這樣母親其實也並沒有怠慢過家裡。但是母親同意了,她安撫方格到時候就有時間每天去給方格送湯送飯,食堂雖然方便,但營養跟不上。

母親既已同意,方格沒有立場再去阻止。說起來,母親遇到這樣的事也是因為她……她思來想去,心緒始終難安。

不行,不能吃這種啞巴虧!母親現在都被彆人欺負得哭了!

方格起身走到書房打開電腦搜索勞動法條例,她要自己去找崔阿姨理論,明明她們是受害者。

她抄寫了一條又一條適用的法律條例和可用的對質話術,把搜索曆史刪除後溜回房間分彆抄到便利貼上,一條一條地默背了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方格就起床了,晚上就要回學校,她必須速戰速決。

她拿著便利貼偷偷地出門,一路上都在念念有詞地背誦條例,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母親工作的地方。她看著門口那扇透明的大門,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去。

“小妹妹,找誰啊?”一推開門就被一旁坐在小方桌後的大爺叫住了,大爺穿著保安服,上一次來的時候明明還沒有保安的。

方格聽到自己稚生稚氣的嗓音:“我來找人的。”

“就問你找誰嘛,在幾層,哪個公司的?”大爺的音量提高了,前台聞聲也看向她。

方格有點緊張,“我找我媽媽……”

“你去那邊登記一下,登記完了才能上去。”大爺指向前台。

方格道了聲謝便朝前台走去,怯生生地問:“你好,我要去星晨有限公司找人。”

“名字。”

“方格。”前台姐姐在電腦上打個幾個字以後,眼睛也沒抬,“沒這個人。”

“不是,我是方格,我找我媽媽,曾玲玲。”

“也沒這個人喔。”前台姐姐麵色不善地看著她,方格有點著急,“我媽媽辭職了,我來找她的老板,崔阿姨,但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那你打電話問問你媽媽,沒有允許我們是不能放你進去的,小朋友。”前台姐姐露出一個職業微笑後就坐回原位,不再理會她。

方格喪氣地推開玻璃門走出大樓,她連門都沒進去,更見不到始作俑者,崔阿姨。但她也不想馬上就回家。

她坐在了路沿的花壇邊,拿出準備好的便利貼一張一張地看,她全部都能背下來,每一條,甚至一個字也不錯,但是它們隻能存在於便利貼上,存在於方格的腦海裡,毫無用武之地,就像方格一樣,這讓方格的十八歲像一個尖銳的笑話。

她以為自己終於成人了,終於不用再被庇護在他人的羽翼下,終於可以承擔起一些責任了,“十八歲”和“成人”這五個字給了她一種虛空生出的勇氣,以為光借著這五個字,自己就無所不能,就有跟這個社會對陣的資本,就有推翻一切的權利。

直到母親因為她辭職,又被上司欺負哭卻不跟任何人提;再到她拿著“理想主義便利貼”來做夢硬碰硬,卻連開口的資格都沒有……

在她聽到自己那稚氣又像鐫刻在肌肉記憶裡“不失禮數”的道謝的時候,以及被前台姐姐以“小朋友”相稱杜絕她的無理取鬨的時候,她都發現,所謂的成人的勇氣就像泡沫,一戳就破,她根本就還沒有這個資格配得上“成人”二字,她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是那麼清澈又愚蠢。

方格起身走回家,把便利貼揉成一團扔進惡臭的垃圾堆裡。在進家門前,她也學會像母親一樣,擦掉眼淚。

方格很難說自己是一夕之間就長大了,隻能說自己突然醒悟了過來。她一路走來,以為自己吃了很多的苦,那些熬燈夜讀的苦、來到異地的苦……大大小小的煩惱,也不能說要忽視它們,說它們都不算作苦,隻是比起那些背負著更多壓力又不能將苦輕易表達出來的人而言,她確實有些幼稚和矯情。

她把母親被欺負這件事情告訴了父親,父親後來是如何做的,她沒有問過,隻是覺得成年人的事情也許讓小孩子知道,他們會覺得有些無地自容,所以方格沒有對母親提起。

她能做的就是,在母親每一次來給她送飯的時候坐在副駕駛,一邊答著母親的問話,一邊儘量把所有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她也不會再因為一天隻能睡幾個小時而覺得日子難熬。

快一點,快一點到真正成人的那天,可能在高考結束完,但肯定不在高三的日複一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