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校運會,方格吸取了初中的經驗,長記性了,當個鵪鶉,打死不出頭,她也樂得清閒,隻需要寫幾句廣播詞就好。
陳挺作為體育生,毫無疑問是要參與的,還是老幾樣,200米、400米和接力,方格在廣播詞最後夾了幾張寫給陳挺的加油詞,一股腦塞進廣播台的來稿箱裡。
完事!
完成校運會唯一的任務後,她按照陳挺事先告知的位置,來到操場中心的報錄棚那裡找到他,他已經換上成套的運動服,前後都彆上了號碼牌。
“準備到你了嗎?”方格一邊問道,一邊遞過一罐沙示給他。
他之前拿過這種味道怪異酷似紅花油的飲料捉弄自己。
陳挺看著方格手中的那罐沙示,不知在想什麼,愣了神,一會兒後才笑著接過,利落地打開,喝了一大口,向著方格咧開嘴狡黠地笑說:“真的好喝,要不要再試試?說不定就會發現自己年少不識貨。”
她撥浪鼓似的搖著頭,買這東西可不是為了坑自己的,“不要,怪!”
“拿著。”
“啊?”來真的?
方格接過陳挺喝了一口的飲料罐,不明所以。
“沒地方放,幫我拿著,等一下在終點再給我。”
“哦哦,沒問題沒問題。”
方格拿著罐沙示在終點線旁的草坪上坐著,陳挺的比賽還沒有開始,她閒著沒事,拿出了手機。她還記得陳挺在她初中跑800米的時候給她拍的醜照,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話刪掉還是一直存著,這次她一定要一雪前恥。
打開手機後十分自然地就點進了微信,看到了孫雲哲的聊天框,鬼使神差地,她發了條信息問:“學長,你今天有項目嗎?”
換成以前,方格不敢,但自從前兩天多了一些交集後,她自覺關係起碼有靠近那麼一點點,雖然也許隻是單方麵的直覺。
沒有等到回複,廣播台上的背景音樂和加油詞已經逐漸變得激昂,應該是陳挺的這場要開始了。方格站了起來,探出頭往跑道上張望,選手已經站在起跑線上了,1號跑道是陳挺,那身紫色的成套運動服還挺紮眼。
一聲槍響,身邊的和看台上的加油喝彩聲一浪高過一浪,她的眼神追隨著陳挺,心裡默念的加油聲不自覺隨著他的靠近就變成了大聲的呐喊混入聲浪中:“陳挺加油!陳挺加油!”
陳挺像flash動畫一樣在方格的眼前閃過,真是閃過,連快速跑過後揚麵的那陣勁風她都還沒來得及感受,他就已經掠過了她,在前方終點處停下了。她看著陳挺勝利的背影,突然就有種“有兒初長成”的自豪感,她拿起手機拍下了這一幕,可惜不是醜照。
陳挺在方格麵前坐著,一口一口嘬著沙示,極其享受的模樣。
“想不到你還是寶刀未老。”方格揶揄道。
“一口沙示,勝局鎖死。”
“那給錢。”
好在沒營養的鬥嘴沒持續多久,手機振動了,是孫雲哲的回複:“沒有。”附上了一張照片,顯示一遝獎狀,“獎狀寫不過來了。”
而後一條信息又傳了過來:“你今天有事嗎?”
方格回道:“我不需要比賽,沒有什麼事。”
“那你願意過來幫個忙嗎?我記得你的字寫得也不錯。”
方格的心裡一陣雀躍,壓住手機屏幕問道:“陳挺,你今天還有什麼項目?”
“下午一場400米,明天接力,就沒了。”
“就是說早上的結束了吧?那我先走了,下午你跑之前告訴我,我再過來。”
“乾嘛去?你不是沒事嗎?”
“有事有事,臨時有事了。”
她邊走邊回複孫雲哲:“好。”
方格按照孫雲哲給的地址來到了體育老師辦公室,辦公室裡還挺多人的,孫雲哲就坐在角落裡安靜地寫那一遝獎狀。
她不敢打擾彆人,慢慢靠近角落,小聲叫道:“學長,我來了。”
看到她,孫雲哲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救星來了。”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呀?寫得完嗎?”
“另外一個人是替補,臨時參加項目去了。寫不完,所以向你求助。”孫雲哲說著,從隔壁的座位扯過一把椅子緊挨著他放置,示意方格坐下,又將另一遝空白的獎狀和一張表格放在她的麵前。
“現在是第一天早上,獲獎名單還沒有出,所以隻填項目名字,其他的內容都先空著,照模填寫就行了。”
“好。”
方格很緊張,第一害怕寫錯字,第二因為孫雲哲說她的字好看,她不想出洋相,便小心翼翼地一筆一劃在描,第三是孫雲哲就坐在她的左手邊刷刷寫得飛快,很難不讓她注意到,從而產生焦慮的情緒。
孫雲哲很認真,在書法這件事情上他一向如此,心無旁騖。
小的時候父母覺得他有些多動症的苗頭,便想著法子培養他靜坐、耐心的性格,學了很多諸如畫畫、書法、下棋、裁紙類的課程,“被迫”養成了一心一意的習慣。
他偶抬眼看了看一旁的方格,緊抿著唇,眉頭攢在一起隱隱發力,不由得發出了一聲輕笑,對上對方茫然無措的眼神,才想起來安撫道:“你彆緊張,寫錯就寫錯了,空白獎狀還有很多,沒有了再印就是。”說著就從左手邊拿過幾張獎狀展示給她看,“我也寫錯了好多。”
方格看到那些獎狀上被劃的橫線,鬆了一口氣,心虛地把手上這張也蓋了上去,“‘球’字寫錯了……”
待看到孫雲哲又露出了那像溫風一樣的笑容,自然地將她寫錯的那張也歸攏在一起後,才徹底擺脫掉焦慮和害怕的陰影。
辦公室裡不斷有人出入說話,隻有他們在角落的同一張桌子上安安靜靜地寫字,儼然和周圍隔成了兩個世界。方格喜歡這種感覺,如果辦公室裡隻有他們兩個人,她一定會生出許多雜念,太安靜了,腦子的回聲就會無限放大,淹沒自己,但置身於熱鬨之中,她反而能做到真正的入定。
“辛苦辛苦,先吃飯吧。”
不知寫了多久後,一個穿著紅色誌願服馬甲的學生捧著一箱盒飯走了進來。
“先吃飯吧,休息一下。”孫雲哲停筆,伸了個懶腰懶洋洋道。
沒想到還蹭到了工作餐。
他們把桌麵上的獎狀收攏,清出一片空桌子吃飯,孫雲哲問道:“你還想寫嗎?要是沒空的話我可以再把那個人叫回來幫忙,他下午應該就有空了。”
“我可以的,沒什麼事。”
“那就好,我怕你會覺得無聊。”
“不會,真的不會,寫順了以後就有種心如止水的感覺,很放鬆。除了偶爾抬起頭看窗外的時候眼前是一大塊的紅和一大塊的綠,有點受不了。”
“確實,還有點黑。”
兩人相視而笑。
“哦對了,學長,我朋友下午和明天早上還有兩個項目,我得去給他加油,所以會走開一下下,其他的時間我都可以在這呆著。”
“當然可以。”
*
下午陳挺的項目開始前20分鐘,方格匆匆趕到,順便又在廣播台的來稿箱裡夾了幾張加油詞。
“陳挺,加油啊,早上你沒聽到我寫給你的加油詞,我剛剛又多寫了好幾張,保管你一定聽見。”
“你早上乾嘛去了?”
“我去寫獎狀了,你放心 ,我都跟學長說好了,見到你的名字肯定是我來幫你寫!”
“學長?哪個學長?昨天攝影那個?”
“嗯嗯,孫雲哲,你知道嗎?他還是跟我們同一個初中的!”
陳挺看著眉飛色舞的方格,譏諷道:“你們攝影社還管寫獎狀?”
“不是攝影社的事,估計也是勞動力充公了。”
“挺好,現在又白賺一個免費勞動力。”
陳挺一邊做著拉伸準備,一邊嘴上利刃出鞘。
“沒有,管飯呢。”
“沙示呢?就第一場有?”
“我趕著過來的,你要嗎?我現在去給你買。”
“不要。”
“要不給你買點涼茶下火?”
方格意圖開開玩笑,她總覺得陳挺的話裡帶刺,但也不清楚這是上場前的戾氣積蓄,還是真的自己哪句話觸碰逆鱗了。
“你買的,下不了火。”
……行,還是彆說話了。
方格真就這麼一直不說話地陪在陳挺身邊,她不說話,陳挺也不說話,直到他要上跑道了,她還是忍不住小聲說了一句:“加油哇。”
陳挺跑的時候,方格就還是站在終點線處等著他,留神傾聽廣播,早上的加油詞應該是在比完之後才被念到,兩個人都沒聽見,這次她在聽到了一連串的“陳挺”之後終於捕捉到了自己的那兩張。
完了,這麼多句,陳挺怎麼知道哪句是她寫的……
但還是不死心地在陳挺賽完後問道:“那個,你聽見了嗎?”
陳挺喘著氣斜覷了她一眼:“沒。”
方格雙手握拳,憤憤道:“我就不信了,明天再來!”
陳挺還沒喘上這口氣,就感受到一隻手輕拍在自己的肩上,“跑得真不錯陳挺,明天我再來看你接力,我就先回去了。”
他下意識想伸出手拽住,卻抓了個空,有點著急地問:“你晚上吃什麼?”
“晚上應該也管飯,拜拜。”
他頹然地坐在草坪上,看著方格離去時奔跑的背影,像是向著某一個很確定的目的地全力奔赴,插上了翅膀,消失在視線之內。
生動的顏色,他在方格身上看見過很多次,但對於男生而言,他自己是唯一一個,方格沒有更多要好的男性朋友,但是這個學長,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學長,瞬間分走了她一半的注意力。
所謂的危機感,他還沒有,他對他們之間的情誼有信心,尤其是在剛剛聽到了方格給他寫的加油詞後,隻是他覺得很糟心,方格對待人際關係總是敏感又單純,一點點好恨不得十倍奉還,他便是拿捏著這個軟肋才一直成為了她身邊這個特彆的存在,可以跟她肆無忌憚地鬥嘴,一個“要好的、相依為命的”朋友,不代表其他人也有權利這樣。
於是,他沒忍住掏出手機給方格發了條信息:“聽到了,很土。”
“不流汗,不爭先,哪有陳挺第一尖!”
“陳挺一飛,無人可追,陳挺第一,實至名歸!”
“致正在賽場上以身為箭的陳挺,陳老師!”
一聽就知道是她寫的,沒人會這麼喊他,當初讓她叫也不願意,如今倒是借著玩笑叫了出來。
方格雖然在寫獎狀,但還是很快就回複了,是一張照片。
陳挺點開,看見了自己站在終點叉腰休息的照片,笑著保存,並回道:“還以為你會給我拍醜照呢,也是,我這麼帥,你想拍也拍不到。”
“臭屁。”
陰霾自動就從頭頂上散開了,他就知道。
*
校運會過後,生活恢複了平靜,方格又投入到了緊張的學習氛圍中,她們班級的數學老師聽說之前一直是帶高三重點班的,隻是現在臨近退休才下調高一養養清閒,他習慣了他那套教學方式——先自學後講解,這讓班上像方格這樣的非尖子生痛苦萬分。
攝影社也清閒了好久,方格自那之後就沒有見過孫雲哲,也沒有事由可以跟他聊天,有倒是有一件事,是他在寫完獎狀後一個勁兒地感謝她,搞得她很不好意思,便厚著臉皮提出了自己一直很想要的一件東西作為反饋——他的墨寶。孫雲哲當時稍愣了一下就展顏道:“這種不值錢的東西你要是想要,隨時跟我說都行。”
他還沒把墨寶給她呢,雖然自己每天都翹首以盼,但也不好拿這件事情當由頭,感覺有點催的意思。
方格曾在那個陽光照進窗欞落在他們二人之間的暖洋洋的午後產生了兩人親近得如同老友的錯覺,卻在回歸正常現實後發覺,就像傍晚躺在搖椅上舒服地做了一場夢,醒來後太陽落山了,僅剩一絲餘溫和自己的體熱與籠上來的夜晚寒氣作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