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霞很好。
第三次,喬昭然決定擺爛了,完全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竟然也奇跡般地活到了語文下課。
此時她撐著腦袋靠在走廊上,在漫天如血殘陽裡思考自己的一百種死法。
嘖。
此前辦了個畜牲事。於是老天爺想出來這麼一個甜蜜又殘忍的法子折磨她,讓她在她最懷念喜愛的少年時光裡死得花樣百出,喬昭然覺得自己應該是被老天爺pua了,倍受折磨竟然還樂此不疲,死上癮麼。
目光漫無目的地繞著教學樓飛了兩圈之後落到了樓下的布告牌上,上麵印著剛剛過去的摸底排名,她興致缺缺地從頭掃到尾,120的級排極其刺眼。
雖然作文寫得很好,但是屬實考得很差。
三年最差的一次。
學校個狗賊重理輕文,文科年級前三也隻配加粗放大姓名班級,而理科年級前十都有一張目光呆滯的大頭貼跟她對視,可惜牌子太小了,第十名的臉被扭曲成了特級咒靈。
這張臉成功地取悅了昭然,她忍不住視線下移去看那大冤種的名字——
林印雪。
高三二班。
理科火箭班啊……
??等等,林印雪?!
特級咒靈臉實在是看不清,不過昭然努力眯起眼依然依稀辨認出了一點點熟悉的輪廓,那是那極其混亂的一天她為數不多的清晰——
一雙眼角垂著的桃花眼。
這樣的眼型十分容易媚態,顯得輕佻浪蕩,可是長在那位林印雪臉上卻絲毫沒有這種感覺,配上他的其他五官反倒是給人一種純良又乾淨的感覺。
對,乾淨無害。喬昭然清楚的記得當時初見那張臉的想法。現在想來卻隻想說句放屁。
二班是嗎……
“班長有人找!”
林印雪聞聲放下筆回頭,對方隱在夕陽裡看不清模樣。
他皺著眉頭走出來,本以為又是他中二時期的某位腦回路清奇的舊友,可門口的人著實把他嚇了一跳。
原本的兩個人沒有任何交集。這時候看他這表情昭然就知道自己竟然猜對了,他的情況跟自己一樣。於是開門見山道:“你死幾次了?”
沉默。
“兩次,”林印雪說,恨不得字字浸滿厭惡再吐出來:“第一次被花盆砸死,第二次我正想著你的事,廣播炸了。真是晦氣啊,跟你一起穿越。”
昭然冷笑一聲沒理這句:“沒想到你跟我一個學校的。”
“沒想到的事情還多著呢——就眼下這個情況,你怎麼想?”
喬昭然把一塊荷氏放進嘴裡嚼得嘎嘣脆,頓時一股直衝天靈蓋的薄荷氣在兩人之間彌散開來。
就是這味道,原來是荷氏。林印雪不動聲色地想著,雨山射箭場初見那天,她來勢洶洶地一靠近,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她的氣勢,而是這股清新得有點衝了的薄荷氣。
昭然把碎糖壓在舌下,“穿越的觸發條件就是那些,大仇未報,沉冤未雪,夙願未償,人之將死。於我而言,唯一沾點邊的就是人之將死。”
“也許我們穿越回來,是為了幫什麼人,或者改變某個節點。我自己倒是沒什麼節點,我的前半生非常普通。”
“你乾什麼。”喬昭然說。
“跳樓。”
喬昭然緊走兩步攔住他:“你發什麼瘋。”
“我死得花樣百出的就為了幫彆人改變什麼節點?你不覺得這太荒謬了麼?我請問憑什麼。”
喬昭然笑了一聲鬆了手:“跳吧那你。你看你解脫得掉。最可能的結果不過是像前兩次一樣,回到上課前,重開。”
“那你說怎麼辦?”
“你不要這麼不耐煩,”喬昭然說:“態度好點,我又不欠你。當務之急當然是找出這個節點,玩過無限流的遊戲嗎?不管能不能解脫,至少找出來,劇情才有辦法推進。”
林印雪不說話,看樣子倒是聽進去了。
“那…應該和那天的事情有關,我們又被扔回到這裡,所以會不會是,需要我們在這裡改變什麼事,雨山的事情就能被阻止?”
“很有可能,”母昭然頓了下,“另外還有一件事,你有沒有發現我們這幾兩次死之前,總會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緊,就好像是某種預感…”
“發現了,”林印雪靠在門上,“但隻有兩次,我還沒弄清楚這個的原因,它可能是某種機製…也可能是一種警告…或者乾脆我們就想錯了這不是穿越而是某個係統…”
母昭然笑:“理科學霸思維都這麼跳的嗎?清楚點。”
“我的意思是,可能我們是在某個係統裡,而你說的那種感覺其實是係統的懲罰機製,比如說我們做出了違背係統意願的事情,觸發了這種懲罰,然後我們就會以各種方式去死。”
係統……
幾個藍白條校服走過去,見林印雪站門口跟個姑娘講話,一步三回頭地投以揶揄的目光。
估計又是某幾個招安的小弟。
“不站這兒說了…”林印雪有點煩躁地把袖子網上捋了捋,皺起眉,“上屋頂上去說。”
風很大。
“第一次我拒絕了我班一個同學遞過來的紙,之後就有了那種感覺…但是如果是以前的我,那我是不會拒絕的。然後我以為節點的關鍵是那位同學,第二次我拒絕了陪我閨蜜去廁所陪在那同學旁邊並且什麼也沒乾,但是那種感覺還是來了……這麼說,節點的關鍵不是某個人,而是做出了違背本心的事情。”母昭然說:“或者說是違背了那個階段的我們的本心的事情。”
林印雪想了想,“是的,我兩次好像確實都是沒按照當時的我的想法做事。這應該就是這個係統裡麵觸發死亡的關鍵。”
“但是那現在怎麼解釋呢?原本的時空裡我們並不認識,那我現在過來找你,不是也跟之前不一樣?為什麼這麼久了都還沒有觸發那個什麼懲罰機製?”
“不知道…可能性很多…”林印雪說:“不過如果係統的懲罰機製這個思路沒錯的話,倒有個簡單的解釋。是係統就都有bug,也許是我們頻繁重開,係統卡bug了。”
眼睛很乾很澀,隱形眼鏡在母昭然眼裡蠶食著為數不多的一點點水分,二人沉默了一陣子。
“射箭場那天…你為什麼最後要把它炸了?”
母昭然不說話。
林印雪壓了壓,沒壓住,聲音隱隱染上了些火氣,“那些孩子原本是可以活下來的…你…”
母昭然突然抬起頭來盯著他的眼睛,“以你對你哥的了解,是可以的嗎?”
並不是夾帶著戾氣的反問,她很平靜,像是在很認真的提問,想聽到一個誠懇的回答。
“可以的嗎?”
林印雪忽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這個問題對我來說很重要,我這幾天一直在想,”母昭然低下頭,眼神有些悲傷,“我當時的行為理性地說來確實是大錯特錯,但這個問題的答案關係到…我自己的心,我到底是幫他們提前解脫了,還是…就是純粹衝動極端,罪無可恕。”
麵前的這個人,他了解不多。
幾麵之緣,如果要讓他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的性格,那個詞是“毀滅”。縱然也有善良和正義感,但是遠不如毀滅來得直觀。這些感受混著荷氏的清新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矛盾得他心裡發酸。
於是他沉默良久,最終歎了口氣,“不知道一次紊亂的時間能持續多久,你想得起來高一開學前後發生了什麼大事嗎?想不起我們就去教務處看下最近日程。”
趙深坐在球場邊擦汗,他沒有那些撩起衣服露腹肌的油膩習慣,規規矩矩地從隨身帶著的籃球包裡拿出小白毛巾一點點細致地擦著。
一隻手伸了過來,“給,脈動沒青檸的了,我就給你換了外星人,小口啊,上次有個打完球直接灌下去的,猝死。”
趙深接過來衝對方一笑,露出兩個虎牙:“謝了原總。抽簽我們抽到幾班了?”
“二班,”原奕在趙深旁邊坐下,“但是我聽說籃球賽要延到運動會之後,明後天要先把羽毛球拔河什麼的比了。”
“那不正好,我正好覺得咱班配合還是有問題。”
原奕點點頭,信任地拍拍趙深的肩,“男籃就交給你了,女籃暫時沒什麼問題,我橫向比較了一下,咱班算會的了。”
“那運動會之後比還重新抽簽嗎?”
“不了吧,這兩天我在忙拔河跟羽毛球的事,深哥你二班有認識的人嗎?問問他們班看能不能先拉出來比一場友誼賽,看下他們班的實力跟戰術。”
“二班啊……”趙深擰開瓶蓋喝了口,“今天星期幾了?”
“周五。”
“剛好,”趙深心情不錯的樣子,“行吧,我去問問。”
“可能真的,”喬昭然夾了塊冒牛肉放進嘴裡,“這是係統紊亂了,這幾天我沒按照記憶中的樣子做事也沒有死亡懲罰。”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說不定這次係統回過神來,我們會比那兩次加起來都死的慘。”
“過一天是一天,”喬昭然倒是很看的開,她看林印雪把青菜挑來下飯,很小心地避開了碗裡的牛肉,“你不吃冒牛肉?這可是一食堂無冕之王。”
幾天相處下來,林印雪的感覺是這樣的,他發現隻要不提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講既可以算是以前又可以算是未來的時空裡發生的事,母昭然就很入戲地當著她嬉皮笑臉吊兒郎當的高中生,但隻要林印雪試探地打聽另一個時空裡的她,不管是不是雨山射箭場,她都會光速變臉。
那種氣質……
說高冷人設不準確,那種眼神…
末世感…
雖然這個詞很少有用來形容人的,但林印雪就是不由自主想到了這個詞。
“誰說我不吃,”林印雪回神,就著最後一片青菜吃完飯,然後把冒牛肉蓋到自己盤子裡,夾起滿滿一筷子吃下去,“我這是先苦後甜,把好吃的留到最後。”
“體育節和骨乾教師賽課…”喬昭然想到在教務處查到的近期大事日程,“印象中沒啥大事發生啊。”
“十年前的事情哪兒那麼容易想起來,把我們傳回來還困著不讓走肯定是有目的的,等它憋不住了自己暴露吧。”
喬昭然點了點頭,把桌上啃下來的屍體用筷子趕到盤子裡。
“嫂子!”“嫂子好!!”“嫂子中午好!”
喬昭然嚇了一跳,盤子差點扯到地上,“什麼玩意?”
“看我哥跟你一起走好幾次了,現在又一起吃飯,你肯定是我哥的新嫂子!你哪班的啊?我哥火箭班天高皇帝遠照顧不周,以後兄弟們罩你!”
喬昭然一身的雞皮疙瘩被中二之魂燒得濃煙滾滾,這一番話華點過於密集,她按耐片刻,沒忍住,皺眉開始難受地教做人:“這幾位小同學,說實話你們這個年紀應該好好讀書,彆整天整這些虛頭巴腦的,你現在覺得這些東西很帥很酷嗎?你長大了就知道了,讀書才是你們這個年紀該做的事,現在不讀書你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腦乾缺失的眾人愣了幾秒,“哄”地笑開:“沒想到小雪哥喜歡年級主任型啊~”
欲解釋,開了個頭,瞠目結舌。
說什麼?一臉“偽裝的氣急敗壞”地說“哎呀你們彆說了,我才不是你哥的新嫂子呢~”還是“欲拒還迎”地嗔怒道:“你們誤會了彆瞎說?”
??????
喬昭然心想我為什麼要跟這幫小腦有坑的npc浪費時間?
三個人六隻清澈愚蠢眼等著她的下文。
“……”
倒是林印雪氣定神閒,一邊吃冒牛肉一邊抬起頭,年少時欠揍的語氣學了十成十,“她不是,她還不配。”
“你可真夠離譜的,”喬昭然說,“得虧我上學時不認識你。”
“用魔法打敗魔法,見笑了,”林印雪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以前就是那樣,現在想來也覺得很離譜。隻是說如果我們的態度和過去太不一樣的話,可能會發生我們無法預知的改變。”
“是麼?”母昭然挑起眉,“怎麼我記得在雨山射箭場剛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麼……”
戛然而止。
看樣子是說到一半又不想說了。
果然,不管是她自己還是彆人,隻要想到提到這個,就像打開了什麼開關,瞬間整個人氣質都變了。
“不提,”林印雪笑說,“周末愉快。”
一場小雨沾衣不濕,可南方的鬼天氣卻被這洗車都嫌磕磣的雨量活生生降低了四五度,果然一場秋雨一場寒,立秋已過,穿著短袖已經有點刺骨了。
林印雪坐窗邊跟十年前的數學題大眼瞪小眼,冷不防被冷空氣抱了個滿懷,猝不及防地打了個噴嚏,接著一件輕薄的運動外套披到他身上。
“立秋了,小心感冒,”趙深拉開他旁邊椅子坐下,“這齊心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我以為他們做大做強了買的樓肯定是一眼見的氣派,結果連最基本的顯眼都做不到,找死我。”
火箭班,勾心鬥角,功利心十足,進入這種班級你能獲得全年級最好的師資,最強的學習氛圍,最大的競爭力,最虛偽的團結,和最表麵的友誼。
所以哪怕林印雪仗義,也是真的鞠躬儘瘁,可是並沒有什麼真朋友。
他的朋友圈一分為二,從小學初中帶上來的狐朋狗友算二分之一,這個在數學補習班認識的名叫趙深的文科生占另外二分之一。
重生的不真實感和不安在聽見趙深聲音的那一刻才完全消散。
“乾嘛,”趙深瞪著他,有些好笑道:“怎麼這麼深情款款地看著我,咱們小雪愛上哥哥了?”
林印雪他媽是個性子跳脫的惡趣味,平生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拿身邊所有人開玩笑,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這樣的一個人生了一對五子棋,大的那個皮膚黝黑,小的這個皮膚雪白。
而他媽的朋友跟他媽誌同道合的跳脫嘴賤,一次來他們家做客,見沒長開的林印雪生得白嫩秀氣,脫口一句“哇!看呐!白雪公主!”,從此他很不幸地被冠以“小公主”的小名,一直叫到一年級上學,他媽把大名給他改成了“林印雪”才作罷。
林印雪字都認不全幾個就一哭二鬨三上吊想把名字改成諸如“林天天”,“林小明”之類的,被他媽一口否決,理由是“我一直想養個女兒可惜第二個還是個小子隻能在名字上找找最後的寄托了。”
很自私的想法。對吧?對嗎?林印雪這麼對許多人說。
那些大人欲言又止,最後笑摸林印雪彼時空空的腦袋:“讓讓你媽吧,你媽她…有錢。你長大就知道了,叔叔阿姨們不好評的。”
長到初中才看開了,名字嘛一個符號。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擁有相同的權利去選擇自己的人生。
道理他都懂,可是聽趙深叫他“小雪”他就火大。
“滾,彆那麼叫,”林印雪踹了他一腳,突然想起了什麼,把本子往趙深眼前一推,“這幾題怎麼寫?”
趙深接過來看了看,稍微用筆劃拉了幾下,然後疑惑地看看林印雪,又皺起眉頭仔細思考起來。
反複確定了不是什麼看起來簡單實際複雜的陷阱題,趙深開口道,“你認真的?”
“……認真。”
“這不基礎題?”趙深說,“不是銜接班就教過了?我第一遍有點懵,還是你教的我,教完還把草稿紙疊了個飛機飛那老師頭上。”
“……”
少年,我說我是十年後重生回來的叔叔你信嗎?
“你這是把公式忘了吧,”趙深隨手寫下,“就用這幾個公式,剩下的我不信你想不明白。”
林印雪無言。
還真……想不明白…
開玩笑,十年前的數學題,鬼想的起來怎麼代公式,要大學專業學的數學起碼沾點邊,偏偏當時高考失利,為了保985填了個“考古”,用他媽的原話,“反你找不到工作也可以回來繼承家業,985多威風啊,誰管你是什麼考古專業還是烤魚專業,人就一看,嘿985!高材生!”
林印雪一品,油是油了點,但話糙理不糙。
於是大腦就退化了,不好使了。
再三隱晦地請求下趙深屈尊降貴手把手一對一教他貫通了其中一道題,剩下的說什麼不肯再教,並且認定他又是在憋什麼新的消遣人的壞點子,林印雪無奈,隻好祈禱自己腦子還沒鏽死,能舉一反三。
“對了,我今聽我們班體委說,籃球賽抽到你們班了,她在問看有沒有時間兩個班提前出來打一場。”
林印雪眼睛盯著題正試圖施法,沒抬頭哼道,“我們班體委不是跟你一個寢室嗎,自己問他去,這事兒我沒管。”
“跟他說話費老門子勁了,”趙深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覺得火箭班的人天生高人一等,跟他說話得走流程,這事你不能做主嗎?”
林印雪想了想,歎了口氣,“我們班大多數人可能都有這個想法,隻是他幼稚些寫在臉上了而已,你以後就知道了,這種人反而單純。罷了,我跟他說一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