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靈的紅絲巾,疑是冤魂索命———十大未解之謎凜江浮屍案始末》
喬昭然一目十行地瀏覽了推送來的營銷號帖子,江裡浮屍被衝上岸,絲巾纏到了岸邊廢棄的木橋樁上,警察無論如何也解不下來且至今仍在,典型的嚇人都市傳說。
標題一看就是半吊子起的,想吸引眼球卻功力不足。
六年級和初中的半大孩子最喜歡,和看查理九世的大概是一幫人。喬昭然職業病地劃分了受眾,最後瞟了眼案發日期。
是十年前。
她關了網頁,打開郵箱,一封早就寫好的郵件靜靜地躺在那裡。
喬昭然摸了摸脖子,心想要不也去搞一條圍脖,很難燒毀的那種,這樣她死的時候也能被老同行寫《惡靈的紅絲巾!媒體新星青年女老板罹患絕症怨氣深重》
老天爺對不起的人太多了。
所謂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群發辭職郵件那一刹那,格子間裡千篇一律的話題才聊一半。
“明天據說在射箭場有活動,公司竟然被邀了。”
“這小破工作室也能被邀?”
“真的,你不信去問童姐喬姐,她倆明天肯定會去……咳咳!!”
咖啡機前接咖啡的妹子連加了三天班,這會兒手抖得宛如帕金森,惱怒回頭,“咳嗽如打雷,你這一嗓子杯子差點給我嚇掉了。”
她轉過身,隨後震驚。十幾道不完全一樣但大都帶著迷惑驚恐的眼神射向這個方向。
很快她就找到答案了。一雙高跟馬丁靴在怒氣衝衝地上樓,噠噠噠震得格子間裡所有人腦仁一疼。
小姑娘還沒來得及坐回電腦前麵,自然是還不知道自己接個咖啡的幾秒鐘樓裡已然變了天,這會兒看著著馬丁靴來勢洶洶似乎是衝著自己,連忙光速反思:"童童童童童姐,我我我我……"
還沒我完,就看見那馬丁靴徑直越過自己,把她身後的辦公室門猛的一推,再一甩。
"三十秒,"喬昭然把頭從電腦裡抬起來,衝著對麵滿臉怒火的人微笑,"這麼激動啊寶貝,小心甲亢。"
"你什麼意思,你要辭職?"童兮沒理她,"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好不容易熬過來了,有了更好的平台和機會的時候?"
"對,"喬昭然歎了口氣,不等童兮繼續發問,她把自己的咖啡遞給童兮,"因為我又膩了,我們這麼多年,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喝口咖啡,消點火氣。"
沉默良久。
"跟以前不一樣,這次跟以前不一樣。算了,你在乾什麼你自己心裡最清楚,總之我希望你能儘快調整好,然後回來。"
隔了幾秒補一句,“就是因為我了解你。我感覺得到。”
喬昭然嘴角抽了抽,她想扯出一抹笑戲謔童兮就那麼三十秒你能感覺出個什麼玩意,又想更絕情一點直接在此刻絕了她的念想告訴她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可是她最想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安慰她,讓她安心。
矛盾的心讓喬昭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沉默一直突兀的杵著,直到童兮被工作電話叫走。
曾經一直覺得自己的性格就像天上自由自在的鳥,橫衝直撞,敢想敢做,可真到了這一刻,喬昭然才發現原來自己也不過一個凡夫俗子,溫情二字,九天謫仙也難逃窠臼。
而且原來npc的一生,也能活得那麼狗血。
查出癌之後竟花了這麼長一段時間才放下了舍不得的人和事,去活那最後一段天馬行空的日子。
群發辭職信之前她接了個電話,通知她明天就可以去城郊一個殯儀館上班。
人生充滿著想不到,喬昭然尚且健康的時候想過,要是自己罹患不治之症,要麼是詩與遠方蒼山洱海,要麼是啤酒炸雞嗶哩嗶哩。可這一天真的來臨,她卻拿自己的診斷報告墊著鼠標,鬼使神差在二手網站上買了殯葬專業的結業證書。
花了小半個月速成了給屍體化妝,喬昭然就拿著證去麵試了,工作人員看著結業證書上元某某的名字和身份證上喬昭然三個大字沉默半晌,"證哪兒來的?"
她謊都懶的撒,"買的。"
江康是省會,物理意義和生物意義上來來去去的人都挺多的,城郊東西南北四個麵都是火葬場,但出於習慣人們都會去東邊那個離城區更近的,方便祭掃。
北邊那個有錢人家喜歡往那邊跑,生前一擲千金,死了也不能和這醃臢眾人葬在一處,得有個坐北朝南的排麵。
城西的這個是個私人承包的,來的人極少,因為收費便宜,來的都是擠在大城市生活最低水平的靈魂,來領自己的一個格子。這裡麵住著喪葬兩條龍,昭然去的是跟火葬場有合作的那條。
換作以前喬昭然肯定會弄清楚這樣一個三個人燒一塊兒了骨灰都懶得分的火葬場乾嘛會招一個入殮師,但她現在不想去想,工作人員看了看她的一臉喪,大概是覺得這氣質和這殯儀館簡直是天設一雙,也沒追究她買證的事,測試了下她的業務能力之後,今天來了電話通知她上崗。
喬昭然站在落地窗前,上升期的事業,未竟的夢想,共同走出半生的童兮,好不容易拚命肝來的這一切,終究是夢幻泡影,要被吞噬在這黑夜裡。
華燈初上,一如往常,滿街霓虹裡發酵著多少意難平。
"一般來講你沒什麼事,"上班的第一天,帶她的是她麵試的時候的那個小哥,"你就坐辦公室玩玩手機,叫你你再出來。"
躺進去了能玩一百年手機,喬昭然木著臉,"我不能去看嗎?"
"想看也可以,跟著走就是了,進爐子之前記得跟家屬推銷一下入殮服務,工具和價目表你的辦公室裡有,如果你看哪具特彆順眼,時不時也可以送一次。"
說完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喬昭然以為他非要自己給個回應,於是輕輕點了下頭。
"彆那麼喪姑娘,年紀輕輕。"那小哥微笑,虎牙可愛,"咱們服務行業,最重要的就是微笑,你要笑。"
"你生意不好的原因我找到了。我覺得你這行不笑可能會好點。"
那小哥不說話,還是一臉春光滿麵盯著她,大有你不笑我就不走的架勢。
喬昭然隻好扯出一個皮笑。
"誒,對,姑娘,就這樣,笑起來多好看啊是吧。"
真是個離譜的妙人,喬昭然終於被逗得肉笑了,"行,當我躺進去了,指定你來燒我。就要笑著燒,黃泉路能開開心心的。"
小哥轉身:"總之保重。"
接下來幾天一個人也沒有,喬昭然於是在門廳枯坐。
沒看到彆人在人間的最後一段路,倒看見了自己走馬燈似的一生。她看見了少年時暗戀的人,看見大學在話劇社四處拉外聯碰壁的自己,又看見自己在大廠做hr虛偽的笑臉,拿著惹人豔羨的薪資,卻學得一身世俗的毛病。
然後她又看見她們剛剛組建了自己的社團,童兮半夜端著咖啡來找自己,告訴她她們麵臨的壓力。然後她又看見她們的小社團逐漸發展壯大,終於成了小有盈利的上市公司,童兮過生日,缺心眼的好利來忘了送蠟燭,本來大家想著算了,她卻叫嚷著排麵不能丟,在她的蛋糕裡插滿了打火機,被童兮怒吼著追了兩條街。
她看到黃昏裡走進一個很高的影子,好像還跟著一個小小透透的東西。
喬昭然不記得記憶中有見過這個人,繼而她反應過來這不是記憶而是正在發生的事,在她枯坐三天之後來的第一個客人。
她聽見她的嗓子在說話:"需要殯葬服務嗎?哭靈入殮,喪葬一條龍。"
"你是入殮師?"
"是。"
"好的,麻煩給她清理收拾一下,化個妝吧。"
蓋子打開,一朵被汽車毀得麵目全非的小嬌花。
忽然就悲從中來,拿到自己診斷結果那天都沒哭,這會兒抱著那小小臟臟的屍身哭得昏天黑地,送那孩子來的男人猶猶豫豫:"你認識她嗎?"
哭得專心致誌,哪兒還聽得清旁人說了些什麼。
那還沒來得及問姓名的領導小哥跟著就奔了出來,疑惑地看了喬昭然一眼,然後領著男人坐下:"您不認識這孩子?您先跟我說說吧,具體什麼情況。"
昭然還在哭,聲音嘲哳嘶啞,男人可能有點不忍心,走過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生死有命,節哀吧。"
"我今天在阜陽路撿到了她,餓得皮包骨,我就帶她先去吃了些東西,她和我說她是孤兒,福利院吃不飽飯她就偷跑了,我看著這孩子可憐兮兮,就想收養了她,也好和我做個伴。於是我打電話報了警,叫福利院負責人也來,正好就聊一下收養的手續,可是沒想到這孩子一看到警察就發了瘋似的往外跑,外麵一輛大貨刹車不及,就那麼直接卷進了車輪底下,"男人說到這聲音也有些哽咽了:"還沒到醫院就不行了,聽福利院那個意思是打算燒了在這兒找個格子一扔完事,我想著好歹差幾分鐘我們就能有親情緣分,無論如何也得有個像樣的墓。"
"我明白了,您真是心地善良,這事交給我們吧,"說要微笑服務的小哥沒笑,"昭然,先給她清理下吧。"
昭然隻好止住。
男人歎了口氣,"性情中人。"
喬昭然手裡抱著小小的骨灰盒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買來的熱鬨,他們踏著黎明上山去。
"你故意來這兒?"領導小哥走在隊伍最末端,聲音飄散在漫山遍野的咿咿呀呀裡。
"我是來找你的。"男人說:"我昨天說的都是真的,雖然聽起來很魔幻,但確實發生了。"
頓了幾秒。
他又補:"來之前我不知道她在這裡。"
"前天來的,滿臉死人樣,以我現在的立場,如果她不主動說,好像沒資格問發生了什麼。"
"我更沒有。她甚至不認識我。"
沉默。
男人突然問:“你覺得這次…比上次好嗎?”
"我不知道。"小哥苦笑了一下,"聽起來魔幻,在我們經曆了這些之後什麼事我都不會覺得魔幻了。"
一個敲鑼的實在困的不行,當啷一聲鑼掉了地,前方的破鑼嗓子恰好哭到:"你還沒來得及好好看看這個世界啊~"
"趙深,"男人忽然站住不走了,目光飄飄灑灑繞到喬昭然身邊:"我好累啊。"
"我也累,十年了。"
"十年,隻剩我記得。"
"還有我,"趙深說:"還有我,小雪.......毫不相乾的我。”
剛才那個掉了鑼的害怕被扣工資,白跑一趟晦氣,撿回來之後敲得十分賣力。
“你死得好慘啊,你小小的一朵嬌花啊~”
林印雪站在漫山遍野的虛情假意裡歎了口真情實感的氣,天將破曉,他盯著趙深,悲傷而內疚。
“對不起,也許快到頭了吧。”
"她現在每天一直這樣枯坐著嗎?"
"我觀察了幾天,是的,她對絕大部分外界刺激沒反應,不哭不笑不生氣,除了昨天。"回了大廳,趙深遞了杯水給林印雪:"行將就木。我不知道你們上次到底是怎麼搞的,怎麼她連我也不認識了。"
"你變化挺大的,這麼些年不見了,"林印雪說:"昭然有什麼事你記得告訴我。我去找童兮。"
"還是我去吧,這次童兮不認識你,你留在這多跟昭然相處下,後續你怎麼打算的?"
沉默。
"說實話不知道,她現在這個樣子,我屬實有些意料之外了,"林印雪說著從褲兜裡摸出一張名片:"這是她們公司,這一陣子得看緊些,彆讓她去雨山。"
趙深神色複雜地重複:"雨山射箭場……"
"如果這次雨山沒出事,那我就重新和她認識,以前的事不用告訴她了。"林印雪說:"我們就都當做了一場夢吧。"
昭然在門口閉眼禪思,坐得像座雕塑,一隻長腳蚊子給這雕塑的眼皮叮了個大包。
林印雪放了兩杯水,輕聲說:"你當真好善良,彆難過啦,喝口水吧。"
"不是為她。"
"那是為誰?"
“不全是。”
沉默。
林印雪笑:"年紀輕輕彆整天苦大仇深的,老的快。你以前不在這工作吧?"
"不在,在市裡,我有個小公司。"
"年輕有為。那為什麼突然到這來?"
沉默。
她突然開口:"喪事辦完,您不走嗎?"
"不急。那位小領導有點事,他擔心你的狀態,讓我在這多陪陪你。"
昭然點了點頭。"趙深,他叫這個名字嗎?"
"是的,你不知道嗎?"
"嗯,沒問",昭然看著風過林梢,枝葉撲欻欻閃動,她說:"從風裡聽你這麼叫。你們認識。"
林印雪愣了愣,還是笑著:"聽了些什麼?"
"清晰的就這個。剩下的就是之哇亂叫了。風轉述得太不清晰。"
風卷回來,把昭然鼻尖一隻正準備下口的蚊子卷進漩渦中。
林印雪往後靠:"聽見我的名字了嗎?
“沒有。”
林印雪一副被傷到了的口氣歎道:"真可惜,我可是個善人。"
沉默。
"我叫小雪,你記好了。"林印雪又說:"我可是個算命的,剛剛掐指一算,說不定咱倆的緣分還在後頭。"
喬昭然忽然睜開眼睛笑起來:"你生意一定不好吧。"
"十分興隆。"
"走。"喬昭然站起來,棉麻裙子上最後一隻蚊子站不住腳,自行飛遠了。
"去哪兒?"
"我也是個善人,你不是說我們有緣嗎,我請你吃飯,你再好好給我算一卦,"昭然說:"算命先生都通陰陽,你幫我看看我的孟婆湯是不是草莓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