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湘站在山崖上,向下尋找,火光在她身後不遠處飄搖,能夠照亮的地方隻有眼前的一片碎石。
可怕的擔憂在馮湘的心裡膨脹,她去篝火裡抽出火棍,沿著坍塌的山崖側身往下走。剛剛崖邊陷落的地方,在馮湘身後呈現出月牙的弧形,滑落的石礫鋪平了陡峭的山崖,給馮湘的下行提供了方便。
在有限的視野中挪動了大約百步以後,馮湘看見一塊凸出的石頭上,染著像血跡的深色,心立刻緊縮著疼痛起來。
馮湘邊走邊叫阿陵,好幾次把石頭和樹根錯認成他們。後來,馮湘聽到另一個腳步聲,從她的斜下方爬上來。
在馮湘看不見的地方,阿陵已經看到了光亮中的馮湘,高興地喊起來:“娘,娘!”
馮湘向他們挪過去,心裡狂烈的喜悅像她手裡顫抖的火光,馮湘隻想馬上把阿陵緊緊,緊緊地抱在懷裡。
養蜂人和阿陵停在火光中,養蜂人一手抱著阿陵,頭上有個流血的傷口,大片半乾的血跡掛在他的臉側。
養蜂人顯得很不高興。
馮湘把火棍插在地上,從養蜂人手裡抱過阿陵,快速地確定阿陵沒有受傷後,急忙問他:“你怎麼樣?頭受傷了嗎?要不要緊?”
養蜂人摸摸頭上的傷口,眉頭皺得更緊,非常不高興地問:“這是什麼地方?你們是誰?”
馮湘一愣,發現養蜂人的樣子有點奇怪,他竟然在發脾氣!他臉上的神情生動,但眼睛裡的深邃和秘密都不見了,讓馮湘覺得很陌生。
養蜂人催問馮湘:“你怎麼不說話?我為什麼會抱著這個孩子掉到下麵去?我可是拚了命也不想讓她受傷。”
馮湘迷惑地抱緊阿陵,馮湘要想一想,她的腦子很反對發生混亂,但岑公子根本不是愛說笑的人。
養蜂人歎出混亂的氣息,目光再回到馮湘身上,“你一定知道我是誰,為什麼不說,我是誰?”
馮湘擔心地看著他,“你是因為頭受了傷,所以想不清楚嗎?我們馬上去找大夫吧,趕快離開這裡。”
阿陵在馮湘的懷裡歪著頭,奇怪地看著養蜂人,阿陵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養蜂人說:“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腦子裡是空空的,我還不知道能相信什麼?如果你在騙我呢?是不是你把我從上麵推下來的?”
阿陵搖頭,“不是娘,是你去救我掉下來的。”
馮湘說:“我隻知道你姓岑,是一個養蜂人。我叫馮湘,她是我的女兒阿陵。”
養蜂人確認地點點頭,“恩,你說的是真的,還有呢?”
馮湘說:“你和我們,是從苦澤一路同行到這裡的,在那以前還發生一些事情,說起來有點複雜。還有,你喜歡和阿陵聊天,我沒想到你會為阿陵奮不顧身。你們掉下來是因為上麵的山崖突然塌陷了,我剛才真的嚇壞了……”
養蜂人說:“這些也是真的。”
他向山崖上看看,皺著眉說:“我們先離開這裡吧。”
馮湘踩著滑落的石頭和土沙往上走,漸漸邁步艱難,養蜂人聽到她吃力的喘息後,靠近說:“我來抱她。”
馮湘稍一猶豫,把阿陵交給他。
養蜂人仍用一隻手抱著阿陵,阿陵忍不住問:“你不記得我了嗎?”
養蜂人說:“不記得。”
阿陵有點傷心,想了想說:“沒有關係,你現在又記得我了。”
馮湘跟在他們身後,已經沒有力氣操心任何事,這一天的經過無比漫長,每個意外都讓人心神交悴。
他們終於爬上遍地死氣的山崖,篝火快要熄滅,小紅驢也還在。
養蜂人看到那片血腥之地,和他自己身上的血跡,驚訝地問馮湘:“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和我們有關嗎?”
馮湘說:“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隻是路過。”
馮湘檢查過背在小紅驢身上的竹筐,準備儘快離開那裡。道路上有些從馬車裡散落出來的東西,馮湘告訴養蜂人:那些是他的。養蜂人走過去翻翻破碎的箱子,彎腰撿起一個沉甸甸的東西,去交給馮湘。
那是一隻樣子精致的金獸首,像龍或麒麟?馮湘也說不清。
養蜂人說:“這是金子吧,給你。”
馮湘問:“為什麼給我?”
養蜂人鬱鬱地說:“因為我需要幫助。”
馮湘說:“你保護了阿陵,我當然也會幫你。你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金子對你會有用的。”
養蜂人說:“重要的不是金子。如果你幫我回到原來的樣子,我一定能給你更多金子。”
馮湘不想考慮將來的金子,隻想省點力氣,從他手裡拿走金子,放進竹筐。
一個時辰後,他們走到圩城附近,住進一戶簡陋的客棧。馮湘向主人買了舊衣給養蜂人替換,幫他包好頭上的傷口,終於能清洗乾淨,給阿陵吃一碗熱飯。
稍等力氣和腦子恢複些以後,馮湘還無法入睡,他們在山上的遭遇太驚人。那麼多山匪埋伏在山路上,雖是劫殺無辜的惡人,可是他們都死了,這不是一件小事。
馮湘擔心官府,或山匪的同黨認真追查這件事,馮湘已經非常害怕‘意外’兩個字。
意外讓人咬牙切齒,岑公子救阿陵的時候撞壞了頭,忘了自己是誰,不知該去哪裡?馮湘有必須照顧他的責任,打算明天去找大夫給他醫治,如果一時不能恢複,就先帶他去繁陵。
好在有塊金子,不用為錢發愁……馮湘漸漸入睡,在夢裡還想起重要的一點:他太引人注意了,很容易帶來‘意外’。
天亮後,馮湘起床去隔壁看看,養蜂人不高興地坐在床鋪中間,他好像已經苦思良久,旁邊的枕頭還沒有動過。
馮湘問:“你睡過了嗎?”
養蜂人撅起嘴,加深了悶悶不樂的表情,“我在等你睡醒,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
馮湘說:“你應該先看大夫,我對你的了解其實不多,幫不上太大的忙。”
養蜂人生氣地說:“既然我們這麼親近,我為什麼連名字都沒告訴你?看來我是那種故作神秘的怪胎吧!”
馮湘竟不能否認,小聲問:“你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
養蜂人平靜地皺起眉頭,“我想起一些很遙遠的事,有個很小的孩子,應該是我,和一個老人住在山上的木屋裡。我叫他爺爺,他有很多蜂箱。”
馮湘說:“看來你的爺爺是養蜂人。”
養蜂人說:“我不確定他是誰?我記得那時花粉飛揚的香氣,非常真實,閉上眼睛就能聞到……”
他似乎不太相信,目光清亮地直視馮湘,“我真的是養蜂人?”
馮湘真心真意地說:“我覺得,你應該更擅長做彆的一些事,你也喜歡做養蜂人。你看,昨天山上發生了可怕的事,我們剛巧路過那兒,如果被牽連到就麻煩了。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以後的事。”
養蜂人舔了舔唇,“好吧,不過,你最好彆笑我什麼都不懂。”
馮湘說:“隻是幾件小事。”
在圩城裡的一家醫館,大夫剃掉養蜂人的頭發,給傷口敷藥。阿陵看著他轉眼大變樣,阿陵說:“變成哥哥了。”
馮湘站在布簾外麵,有些朦朧而說不清的心情。馮湘喜歡養蜂人深邃,神秘的吸引力,會讓她突然失去信心的那一瞬,特彆卻不真實的感受,是隻會在夢中發生的事。他的存在,是淡淡的夢境縈繞在周圍,是和寄托了心情的詩,蘊藏著心情的畫一樣輕盈的感染,不多也不少。
阿陵從養蜂人身邊跑過來,拉住馮湘的手,“娘,變成哥哥了。”
馮湘抱起阿陵,從布簾的邊縫向內看看,地上散落著剪斷的長發,養蜂人穿著客店老板的舊衣坐在凳子上,手腳露出一長截,寒磣如受了繼母的虐待。馮湘再往上看,大夫隻給他留下寸長的短發,他的頭頂右側敷蓋著一塊巴掌大的黑厚藥膏,竟像頂著癩痢。
馮湘心頭一堵,突然想哭,她怎麼能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馮湘想去給他買最好的衣裳,最氣派的帽子,還有黑馬,和配得上他的東西。他很快就會康複,重新成為他自己,深邃而神秘地談論奇怪的話題,高興的時候養一群蜜蜂,不高興的時候就折斷彆人的胳膊。
布簾一掀,養蜂人走出來,摸著空空的頭頂,問含著淚的馮湘:“你說擔心我太引人注目,現在呢?”